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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上前去向皇后行礼,她伸手虚扶一下,笑道:“静茴公主不必多礼。”
韶华已过,而皇后左氏的笑颜仍然明艳不可方物,也难怪是左纭苍的母亲了。随即携了我的手,关切道:“累了吧,我先领你去茗香苑。你出嫁前,先暂住那里,与我福泉宫离得近。”
我点头称是,正要跟着走,却见皇后的眼神在我身后宫女身上一扫,愕然道:“蘩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宫女嘻嘻笑起来,上前两步行了个常礼,“皇姨母,蘩儿想来看看未来的表嫂。”随即朝我看了一眼,屈膝行礼,“臣女汤蘩,内阁首辅汤晔之女,皇后娘娘的侄女,参见静茴公主。”
礼数俱足,但语气倨傲,参拜前还把自己的名头说了个遍,摆明就是给我一个下马威。
我懒得理她,抿嘴笑了一下,便跟着皇后朝宫内走去。身后分明传来轻微的咂嘴声,不用想也知道汤蘩此刻必定闷闷不乐地跟在后面。
走了几步,皇后又回头笑道:“此番不搭理你,给你一个教训,以后别这么胆大妄为了。”
汤蘩一笑,上前挽着皇后的手,撒娇道:“还是皇姨母对我好。”
那语气酸腻得可以拧出水来,我不小心打了个寒颤,引来一片目光。气氛有些尴尬,汤蘩以为我故意找茬,笑弯的杏花眼中尽是不满。
汤晔见状走上前来,拱手解围道:“蘩儿生性顽劣,还望静茴公主不要怪罪。”说着,又责备地看了汤蘩一眼,“你随我到后方跟着。”
汤蘩不满地瞟了瞟我,嘟囔了一声,行礼退下了。
一路缓行,有说有笑,然而闲谈的不过是宫闱无聊之事。我从小虽生长在相府,但爹与二位娘亲对我不加约束,又在外行荡半年,这番谈话也是应景回礼的时候多。
忽然想起出阁那天,英长泣与我说,楛璃入宫做了三天侍卫后,自得意满,英武神勇,只有一点不合她心意,于是她让英长泣转告我,在深宫之中,人比较虚伪,表情比较单一,动作比话语多,让我千万把持住。
然后英长泣又加了一句,其实这也是宫中人的生存之道,我也不喜欢,所以造反做皇帝。
2
接风洗尘在晚宴时分,皇后迎我入了茗香苑,嘱咐几句后便离去了。
茗香苑坐北朝南,楼阁精致,主厅名为芳华,前有人工拓的小池子,周围杂花生树,落英缤纷。芳华厅的两侧有回廊,各通向后院的厢房。
皇后赐我四名宫女四名太监,乃是后宫嫔级以上的正宫娘娘才有的待遇,可说是极度看顾。我循例一一赏赐了八个下人,说了些背诵如流的立威话。用过午膳,便招了两名看似乖巧的宫女替我梳洗换装。
这两名宫女一个叫朱赭,一个叫朱碧,是亲姐妹。先前还拘谨着,我赏赐了她们一双姊妹同心锁,又跟她们闲聊一阵后,便也放开了。
反正我不过是暂居后宫的太子妃,为两朝政事嫁来,就算有人对我耍心思,也是朝中大员,而非后宫女宾。
桌上的妆奁早在我到来前便被塞满,朱赭将饰物一一排开,满桌琳琅,星光炫目,几乎燿得人睁不开眼。朱碧又将一方紫檀木柜打开,“这些衣物都是皇后娘娘亲选的布料样式,让公主挑些可心地穿。”
我想了想,道:“你帮我挑几件颜色不要太煊赫,色彩素颜,但一定要清华出尘,内敛稳重的衣服。对了,今晚的接风宴都有谁?”
朱赭道:“回公主,后宫之人居多,但听帮忙的小太监说,几位亲王,重臣也被邀请在内。”
“亲王?”我“咦”了一声,“就是说左……越纭苍也到?”
朱赭与朱碧相视一笑,“是呢。”朱赭选好发钗,将我的发髻小心解开,沾水重新梳理,又道,“听说前些天忽然归朝的静王也回来。”
“静王?!”我猛然转头,撞到朱赭的手臂,她吃痛“哎呦”一声。梳子啪嗒掉在地上,朱碧慌忙拾起梳子拉朱赭跪下,“不知奴婢做错什么,还望公主恕罪。”
“没有没有。”我连忙让她们起身,“你们刚刚说……静王?”
二人点点头,不解地看着我。
“冷贵妃之子,离宫多年的静王越辰檐?”我试探地问。
朱赭愕然,“未想静茴公主也知道此事。”
我勉强一笑,“继续梳头吧。”
铜镜里人影湟湟,思绪有些恍惚了,不经意想到雪化时,李辰檐来探我,他说不会让我一个人涉险。原来那日以后,他竟是一个人快马加鞭,赶回恒梁。
千算万算未算到两个人同时拿自己押宝,让事态变得如此始料未及。
然而想到此,我却不由自主地笑起来,朱碧朱赭犹为不解,问道:“公主可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
我抿了抿唇,乐道:“这宫闱之中,总有我想不到的噱头。”
朱赭手中动作一颤,问道:“公主可是听说了什么?”
我转头望着她与朱碧,见她们的神色有些不自在,回想一番今早发生的事情,不由问道:“那个汤蘩……”
左纭苍在永京相府时,曾有一位恒梁的婢女来寻他,叫做黛奴,是恒梁高官之女的近身侍奉婢。想到此,我又问:“莫不是汤蘩早与晟王有了姻亲?”
朱碧脸色苍白,连忙摇头说:“公主想多了。”
我笑道:“也罢,若真的有,我也不该知道。”随即起身拉过两个凳子,摁她二人坐下,“可是我一路无聊得紧,心情又憋屈,不如你们跟我说说,当作乐子。”
朱碧与朱赭又对看一眼,同时下跪道:“只怕公主听了会更憋屈。”
我又笑:“没有的事,我从来不捕风捉影。只当旁人的故事,听听而已。”
原来左纭苍先前果真有一门未挑明的亲事,对方正是今晨扮作宫女的汤蘩。汤蘩在恒梁的地位,与我在落昌旗鼓相当,与左纭苍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门亲事虽未明说,但皇亲贵胄们都心知肚明。兴许是越明楼恐汤家功高震主,一直未下旨赐亲。幸得皇后好说歹说,终于说动了越明楼,谁知正要下旨前,左纭苍却秘密到了落昌,此事便被搁置了。
后来左纭苍归来,越明楼又将储君婚事一压再压,跟英长泣往来几封书信后,便决定让晟王娶了我。
我听朱赭朱碧这样说,心中暗忖一番,便把前因后果大致想明白了。
左纭苍去落昌期间,越明楼与英长泣应当一直有书信往来。两只狐狸大约早就商量计划好两国联盟的事,然而此事不可儿戏,所以除了契约,定要有实质的关系。因此他们商定了两条路,一是李辰檐掌落昌兵权,去芸河战场;二是封我为公主,送至恒梁和亲。
然而两个选择,前者惨烈,英长泣越明楼必定不愿,所以英长泣故意来相府与我爹商谈此事,让修泽听到,引我入宫听封。而越明楼将晟王的亲事一压再压,便是料定了今天的形势。
倒是英长泣,以我嫁越明楼做个幌子,利用楛璃的冲动,做个顺水人情将我嫁给左纭苍,假装牺牲良多,换楛璃留在宫中。而越明楼实则无往不利,原是想用我牵制恒梁,谁料我还未至,身系两国皇脉的静王只身返朝。恐怕两只狐狸此刻做梦都要笑醒。
我长嘘短叹之余,朱赭为我梳好一个双环望仙髻,用暗夹固定好了,说要先换礼服再坠以金钗步摇。
我从朱碧整好的礼服中,选了一间云纹蓝青色的锦裙,外罩敞襟月白纱幔。蓝白二色是落昌国色,着此衣见恒梁帝王,肃穆内敛也不失清灵。
朱赭又说:“晟王是正人君子,知道汤蘩小姐对他用情至深,然而他也只能做到以礼相待的份上。等日后静茴公主嫁入储君府,对待这位汤蘩小姐……”
“我会拿捏好分寸的。”我淡淡一笑。
朱碧叹口气,“汤蘩小姐顽劣成性,对晟王却是真心实意的,这番光景纵使她见了,多少也有些歆羡了。”
黄昏将至,春日的太阳悬在万里无云的天际,散落明晃色彩。芳华厅前干爽无风,楼阁庭院被修葺过,焕然崭新的模样将前尘洗去。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此状姻亲斩断几寸流年,平定多少干戈,已不容我去猜度。然而当他人隐忍着彷徨,与我悦色相迎时,又岂知我是在怎样的痛定思痛后,为一段光阴划上句号,为一堵塌陷的江山,再次点滴垒起昔日城阙。
而这一切波澜在春日凝成清清冷冷数条光线,让无数人生平淡交织,擦肩而过。若不将目光放远放淡,能看到的,不过是一些凄凉后景。
我带上玉坠金步摇,回身笑道:“平安喜乐,自在潇洒便好,不必去羡慕谁。”
第八章有所思(二)
3
筵席设在乌华宫外,从下午就开始布置。红墙琉璃飞瓦,金砖白玉梁柱,远远看去竟比乾坤殿还气派几分。
彼时轻歌曼舞,声色犬马。一列舞女身姿飞展,如梦似幻。落昌的音乐吸收北方边地的雄浑,多为慷慨悲歌,演奏起来凄凉壮阔。相较之下,恒梁歌舞柔婉繁复,一曲绕梁,三日不绝。
越明楼已是知天命之年,然而红光满面,气色健润,风采不减当年。此时他坐于筵席中央的高台,右手边是皇后左氏。因我是远道而来,所以坐在皇后身侧,依次排下是后宫众妃嫔。朝臣与亲王都坐在左侧。
隔着眼前晃动多姿的舞女,隐约见得越明楼左手边第一位坐着左纭苍。他的身侧,便是李辰檐。两人一人身着玄色衮冕,一人着墨青长衫。
越明楼摒退了舞女,举杯笑道:“俗话说福无双至,然今日,我恒梁喜得天运,一来迎得静茴公主来我恒梁,嫁晟王为妃,二来——”越明楼拖长尾音,看了看李辰檐,笑道,“二来我儿静王于三日前归返。此喜空前绝后,在此,朕有两道之意昭告天下。
“其一,晟王与静茴公主将于下月初八,喜结良缘,是时大赦天下,举国欢庆。”
我循声而起,来至台前与左纭苍一同跪礼谢恩。身后万人齐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越明楼伸手一句“平身”,旋即又笑道:“静茴贤淑懂礼,且有勇有谋,皇儿你要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太子妃。”
话里有话,暗藏的机锋不过是说我作为牵制落昌的砝码,望左纭苍看牢了我。
“请父皇放心。”左纭苍躬身回礼。
我抬头望去,正巧对上他的目光。自来到乌冕城,此时方才与左纭苍相见。异国他乡与故人重逢,心中暖意顿生,不由亲和笑了笑。
皇后见状不甚欢喜,悠悠然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越明楼眼神深不见底,只是淡笑数声,与我说:“静茴公主出嫁前,先暂住在茗香苑。”
“谢皇上。”
越明楼又笑道:“听说在落昌男婚女嫁前,双方不得相见,在我们恒梁没有这个道理,纭苍——”
“儿臣在。”
“近来无事便多陪陪小茴,一来增进感情,二来公主刚到我朝,多有不便之处,听说你二人在落昌有过面缘,你正好带着她熟悉宫内环境。”
一番言语下来,共有两个“听说”。恒梁最早年脱离瑛朝管辖,然而称帝立国却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