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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是干嘛?”我虽有些无措,却不明因由地相信此人绝不会伤害我。
他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茴妖?”
我彻底呆了,良久才抖出一句话:“大哥,说话不能这么直接。”
他又走进了些,俯身看入我的双眸。刹那间,我的身体仿佛钉住了一般,动弹不得。眼前的瞳眸深邃无比,像一口不见底的深井,牢牢把人吸入其中。
“不对,不是茴妖。你是……”他欲言又止地望着我,好半天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莫疏言与你有何干系?”
“莫疏言?”这个陌生的名字竟在心中勾起丝缕莫名的情绪,天末起了凉风,晚霞染了云彩,温温凉凉沁人心肺。
6
我想了许久,心中纷纷扰扰却抓不住丝毫线索,良久我道:“莫疏言,我不认识。”
风和伸手一挥,一阵风忽然旋地腾起。四周的景物忽然间像隔了一道水帘,晃荡不清,“行了,现下无人能听见你我说话,莫疏言与你有何干系?”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旋绕起的水帘,走上前去用手指触了触,水滴在指尖缓慢散开,晶莹剔透。我万分惊喜道:“这是个什么术法?”
风和面色清淡,手里转着玉笛,并不理会。
我又跑到他身边,笑道:“行了行了,我真不认识那个莫疏言。”
风和蹙起眉头望着我,转而又笑道:“他是望天仙,花妖族的妖主。”
“望天仙?!”我惊呼一声,“我也在找他。”
“你在找他?”
我取下头上的发钗递给风和:“这是他留给我娘的发钗,我娘本是茴妖……”
“你娘是……弄香?”风和错愕地瞧着我。
我也用同样的表情望着他:“怎么连我娘你也认识?”
他一怔,忽地露出一个温软笑容,摇了摇头问道:“小丫头,你刚刚想说什么?”
我狐疑望了他一眼,接着道:“我娘本是茴妖,妖力低微,是望天仙用自己些许仙气化了发钗送给她。我娘临终时把它给我,说要化解我身上的戾气,只有找到望天仙,或者一个女子。”
风和怔住:“你娘……让你找一个女子?”
我点了点头:“不过天大地大,我都不知道她说的是谁。”
风和道:“你内有妖气,却无内丹固体,如此下去命不久矣。”
我叹了口气说:“这我也知道,所以正努力找续命法子呢。”
风和又看了看那发钗,斜起嘴角一笑便将其塞入腰间:“小丫头,你放心大胆将你娘的遗物给我,就不怕我独吞了去?”
我呆了半晌,怔怔道:“你法力高强得简直不是人,你若要独吞,我也拦不住。”
风和听了此言,也愣住,眨巴着眼睛啧啧叹道:“奇货可居啊奇货可居,小丫头你真可爱,当我干女儿如何?”
“干女儿?”我吃了一惊,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你看起来顶多比我大几岁。”
“人不可貌相,何况我跟你爹也挺熟。”风和嘻嘻一笑,“难不成你不想做我的干女儿?”
我摇了摇头:“干女儿就干女儿。”说着抽走风和腰间的茴香钗,道:“改明儿我换一个见面礼。”
风和一笑,取下腰间的玉笛递到我手中:“干爹的见面礼。”随后又一脸好整以暇地望着我。
“怎么了?”我摸摸自己的脸。
“你知我法力强大,为何不让我助你驱除身上妖气?”
“真的可以?”我惊喜道。
风和左摇右晃摆了摆头:“我只是问你为什么不?”
我失望地叹了口气:“本来是想的。后来你认我做干女儿,我总不能让你觉得我利用你吧,本来也就挺投缘,何必搞得像卖身求活一样。”
“这样啊。”风和又是亲切一笑,伸手揉揉我的头,就像我揉毛球的狗毛一样:“霍家小姐,名字是什么?”
我避开她的手,理了理头发:“霍小茴。”
风和嘻嘻笑说:“相府三小姐,身份矜贵,人却不傲慢,又傻又笨蠢极了,真是好干女儿。”
“有你这么夸人的么?!”我大怒道。
风和也不介意,拂袖收起了水帘,市井嘈杂之声顷刻入耳,他眨了眨眼睛,府在我耳旁道:“你身上的戾气与你命路相接,虽然难驱,但并不见得没有法子,干爹回头仔细想想办法。”
说罢,他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到:“你练得那门心法,再练一阵子,半年之后,不许再碰。”
李辰檐留给我的心法?我愣了许久,朝他的背影喊道:“我怎么找你啊?”
前方那道雪色身影越行越远,风华绝代,睥睨八方。
在路上耽搁了许久,到张府时已是日暮黄昏了。落昌皇城以蓝白两色为主,国中办丧事一律只用黑色。张府门口挂着两只黑纱灯笼,守门家仆的头一搭一搭地打着瞌睡。
我叫了几声,那家仆梦话似地说了一句:“啊来客了,请进请进,老爷夫人等着呢……”
老爷夫人等着呢?我心底一颤,方知张府为何门可罗雀。大概就算有客人来,被他这么青天大白日一说,以为张府闹鬼,吓跑了。
举目四望,琉璃瓦红木门,飞檐高啄,气势不凡。只是进了门就是另一番景象。
若说沄州李府时淡泊其外,清华其中,永京张府就是绣花枕头一包草。花园拉拉杂杂无人打理,全是焉枯的野花杂树,其间还窜着几只野猫。府邸统共两进,厅堂设在前厅,两侧各一厢房。
灵堂中嘈杂扰攘,并无访客。我迟疑了两步正欲进去,却瞥见右边厢房门口坐着两人。定眼一看,竟是楛璃与张立春。
第五章喜折屐(四)
7
这天午时有温软的秋光,薄薄蒙在朱木上,掠去斑驳的纹路。张立春耸拉着头,两眼几欲穿地,一副颓靡姿态。我忽然想起李逸然胡诌书信中的比喻,“面若死灰,心若槁灰,一身是灰”,用在这里想必十分贴切。
见楛璃举目望着夕阳,一脸无奈地坐在他身旁,我忙走了过去,问她:“你怎么来了?”
楛璃一见我,如获大赦般喜道:“你总算来了。”瞅了瞅张立春,又解释说,“怎么说倾城楼的事我也有掺和,见你老不回来就跟来看看,你上哪儿去了?”
“在路上耽搁了片刻。”风和之事,还是先不要告诉楛璃的好,我又望着台阶上坐着的一团灰,道:“你与立春兄认识?”
楛璃也顺目望去,先摇头,又点头:“刚认识的,他心情不好,让我陪着这边坐着,你快些道歉吧。”
她这么一说,我才忆起正事,忙拱手做了个长揖:“立春兄——”
“我知道。”张立春仍然埋着头:“一听这小娘子似的声音便知道,霍弟,你来了。”
我咬了咬唇,道:“那五万两银子的事,是我疏忽,我……”
“不怨你,那银子就是个幌子。我爹被人盯上了,有没有银子都会被陷害入狱。”
听他言辞冷静,想必是缓过来了,我长吁了口气又说:“立春兄心性如此坚韧,令人佩服。”
“一个月的事了,怎么也想通了……但你毕竟是引火索,”张立春道,“我不怨你,你让我打一拳吧,我心里闷得慌。”
“什么?!”我与楛璃同时出声。
楛璃怒道:“张立春!你是不是男人,竟然打……”
“你打吧。”我道,“怎么说这事多少是我惹得。”想了想我又说:“劳你打轻点,我没被人打过。”
我闭上眼,听见张立春拂衣起身的声音,听见拳头挥动在空气中带起的风声,但我始终没有等到右脸骨的阵痛。
良久,我睁开眼,只见张立春目瞪口呆地望着我:“你……你是女人?”
我一怔,望了望身上的水色云锦裙,憬然道:“上次瞒了张兄,是我不对。”随即欠了欠身,“小女真名霍小茴,霍回箫是我的化名。”
“霍小茴?”张立春愕然,“霍丞相千金?”
见我点点头,他摆手道:“我家遭劫本就不是你的错,何况霍丞相为我家人上书,我们才可出狱,是我欠你一个人情。”
说罢,他目色又凄凉起来,望着楛璃道:“你……多谢你陪我坐了一阵子,我好多了。”
张立春一脸诚恳缱绻的神色看得楛璃心中发毛,尴尬大笑地回了句:“好说好说。”
“你若有空,可以常来陪我坐坐,闲谈两句也好。怎么说小茴也是我认得霍弟。”
我笑说:“现下是茴妹。”
“对,茴妹。”张立春道,转而又看向楛璃:“所以你我也算是有缘。”
“一定一定。”楛璃笑得越发夸张,肌肉差点抽筋。
这时,厅堂里的吵嚷声越发尖锐起来,忽然传来瓶罐砸在地上的声音。
“你走,你这就滚!”一个女人沙哑嘶嚷道。
那头似劝了几句,女人却越发鬼哭狼嚎,“我这就带着儿子回娘家。以后这家就当从来没有过!”
张立春尴尬地望着我们笑了笑,静默片刻后,厅里的女人又问:“真的?你肯把变卖府邸的银子都给我?”
张立春神色猛然滞住,苦笑了一下,有些仓惶无奈地说:“茴妹,璃妹,你们先回去吧,我有些家事要处理,我们来日再叙。”
我点点头:“若有小茴可以帮得上忙的,还请立春兄一定告知。”说罢,我拉着愣在原地的楛璃出了张府。
走了一截,我思忖道:“听那刚才那架势,想必是立春兄的大哥要卖府邸,得了银子后分给立春兄的亲娘与弟弟,看来霍伯说的没错,这是断了立春兄的后路了。”我转头又道,“楛璃,等过两日我们再来一趟。”
楛璃恍若未闻,只见她面如菜色,嘴角抽搐,漏风似地抖出几字儿:“璃……璃妹?”
8
回到相府时晚霞刚收,薄薄的暝色罩下来,老远就见着一身着碧纱的下人匆匆上前行礼,“小姐你总算回来了,青桃筷子劳我在门口看着,让你回来就赶紧回西苑。”
我一怔:“出事了?”
“奴婢不知。只是下午奴婢为洪前辈送药时,出门见左公子回来探望,然后就听里面一阵碗碟碎裂声,想是不知为何洪前辈对左公子动了怒。”那丫鬟抬起了头,很是担忧地看着我,忽然单膝跪了下来,“洪前辈五大三粗,还请小姐一定去看看!”
我见她反应非比寻常,正一头雾水,楛璃却笑了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鬟道:“黛奴。”
“你放心吧。洪软虽有伤在身,若真打起来,我们要拦也是拦左公子。”楛璃笑道,随即朝我使了个眼色,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黛奴手腕的宽镯。镯子太大,间隙中隐约透出她手腕上红色刺青。
我恍然大悟,笑道:“你今后就去西苑红梅轩伺候吧,方便照顾洪软,恰好纭苍公子也住那里。”
黛奴惊诧地看着我,随即笑了笑,点头谢过。
匆忙赶到西苑,筷子与青桃面色焦虑地守在红梅轩前。另一头,却是李逸然拉了修泽,在池塘边喂鱼。一把虾仁洒下,池中锦鲤翻腾,波光荡动。
我走上前去一人给了一个暴栗:“青桃与筷子都急成什么样了,你们还有闲心喂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