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在义康被幽闭的这十余日里,东府数千家丁,或充军戍边,或遣归乡里,只留下一些老弱者充作仆人。
在羽林兵的监督下,仆人们已经把南下的行装打点齐备。遵照皇上的旨意,义康平素所喜爱的器具也尽可能地让他们装上船,他所宠爱的姬妾也都悉数随行。另外,征虏司马萧斌,过去曾经深得义康信任,后来刘斌等人忌妒他得主公之宠,就进谗言使义康疏远了他,现在也以萧斌为大将军咨议参军,兼任豫章太守,事无大小,都委托给他。司徒主簿谢综,平素也为义康所亲近,但是他并没有过多参与刘湛、刘斌等人的逆谋,现在也以他为大将军记室参军。其实,谢综的作为,只是被主谋刘湛、刘斌等人掩盖了,所以朝廷在尽捕大鱼的同时,也让他这条不大不小的鱼儿得以侥幸逃脱。其他为义康所亲近、看重诸人,朝廷一并让他们随义康南行豫章。
临行前,义康自知罪孽深重,也知道授予自己江州刺史不过是朝廷的一种姿态,就识相地辞去了江州刺史一职;朝廷接受了他的请辞。
义康南行的那天,刘义隆带着沈演之、徐爰等人乘车驾来到秦淮河边为他送行。
这时义康已经下船,刘义隆的车马就停在数十步远的地方,却并无靠近的意思,刘义隆甚至也没有下车的打算,只是坐在车中掀起窗帷向水中看着。看到了站在船头的昔日的司徒,如今就要因有罪被逐出京都,刘义隆想起了十多年前两兄长少帝义符和庐陵王义真在十六七岁同时被杀,想起了昔日在东府城家人欢聚的场景,他又想起了数日前长公主扔在他面前的破旧衣衫,他默默地流了眼泪。
站在船头的义康看到了皇上的车驾,就在充满期待中等待着。但是什么也没有生,他看到了皇上的车驾,却没有看到皇上的身影。皇上呢?
皇上已经离开了窗口,此时正蹲在车内掩面痛哭。陪侍的近臣,一个个都显得束手无策。
久之,皇上平静了下来,这时徐爰才走出车驾,然后示意义康的船队开船。
来到秦淮河边,自始至终刘义隆都没有说一句话。
秦淮河边停泊着数十百艘船只,它们满载着彭城王义康的妻妾子女、随从以及家中用品、朝廷资奉。在这些船只之间,还夹杂着朝廷派出的护送的船只。出的场面是盛大的,然而却没有常日送行时依依惜别的深情话语,有的,只是静穆,只是一张张表情凝重的面孔。
这不同于一般的送往迎来:它既不是一般的新官赴任,也不是一般的任满之后载誉归来。
这是大皇弟被废黜,是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要人被逐出京城。
人们不敢聚拢围观,只有为数不多的人或呆在船舱里,或从家中的窗后窥视着这个场面。当然,能看到和不能看到这一场面的人都在关心着这里,因为这里连着朝廷。他们都知道,朝廷出事了,朝廷出了大事了,出了大事的朝廷关系着千千万万个或远或近的黎民百姓。他们默念着祈祷着,希望皇室平安国家太平。
近百年来,江左这块地方不是内乱就是外讨,真可谓兵革不休战乱频仍:先是王敦弄权以制朝廷,接着苏峻、桓氏父子又先后作难挥戈犯阙,而孙恩、庐循、徐道覆曾历时十多年,把江左搅得再无安宁之日,这其间国家又大举北伐,难得有三两年不打仗的时候。
如今的皇上,自即位以来,除了元嘉七年北伐之外,十多年来民不外劳,役宽务简,百姓繁息,奉上供徭,止于岁赋,晨出暮归,自事而已。
国家无事,乃民之大福啊!可如今……
船队已经接近入江口。
这时,又有一队人马簇拥着某个要人来到秦淮河边为义康送行。这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名僧释慧琳。
释慧琳原姓刘氏,少年出家,住建康冶城寺,他为人颇有才华,又精通儒家经典,当年曾深得庐陵王义真的赏识,因此义真曾说自己一旦得志,就以慧琳为西豫州都督。释慧琳除了注有《孝经》以及风行一时的《庄子?逍遥游》之外,还著有《均善论》。在《均善论》中,他托白学先生和黑学先生之名相驳难,以申述自己的观点,其论大行于世。旧僧认为他是在贬黜释氏,欲加以摒弃,但刘义隆看到此文之后却对他大加赞赏。因与皇上交往密切且深得皇上器重,十多年来,有时候,他甚至能参与朝政决策大事。从某种意义上说,如今的皇上实际上是做了当年其兄庐陵王想做而没能做到的事。也因此,释慧琳势倾一时,门前宾客辐辏:他的门前常常停着数十辆车,四方馈赠不绝于道。有人讥刺他是“黑衣宰相”——和尚穿黑衣。
义康一直视名僧释慧琳为高僧,他知道慧琳的到来所具有的意义,于是赶忙停了船回到岸边,亲自迎上去,寒暄了几句后,他就关切地问:
“弟子还有回京的可能吗?”义康是信佛的,所以对高僧自称弟子。
慧琳并不接话。沉默良久,他才示意随从从车上搬出包括《史记》《汉书》在内的数箧典籍,他要把这些书作为分别的礼物赠给义康。
义康一边看着他们来来往往地搬着书,一边对慧琳说:
“当年谢述只劝我退,后来刘湛只劝我进。谢述死了,刘湛却还活着,这是我得罪的原因。”
这时慧琳才对义康说:
“刘湛固然是个原因,但公之所憾,关键在于不读数百卷书!”
不读史书是个原因?义康闻言默然。愣了一会儿,他才悻悻地离岸上船,然后由入江口驶入大江。
第七十九章 彭城王义康流放豫章 (二)
船队在横穿京都的秦淮河中缓缓行进时,京都的臣民虽然不敢贸然地聚集围观,却也都在暗中默默地注视着这支西行的船队。。一旦出了大江口沿江西行,那些生活于远离京都领地的人们,好像事先接到了告示似的,早已齐刷刷地排列在大江的两岸。那随意组合而成的人墙,随两岸地势的高低而起伏着。他们在静静地迎候着这支让人充满疑惑的西行的船队。
人们在等候着,观望着;人们也在揣测着,议论着。
“听说是司徒和领军刘湛相勾结……”
“哪里!是刘湛要拥戴司徒,还准备杀了皇上和太子,后来皇帝病愈,事情了。”
“说是皇上病愈之后知道他们杀了檀大将军……”
“檀大将军功高震主,朝廷杀他,是汉王朝杀韩信,是疑忌他。司徒不杀他,皇上也会……”
“那可不一样。汉杀韩信,是鸟尽弓藏;现在杀了檀大将军,谁还能帮国家收复失地?”
尽管朝廷已经为此事诏告了天下方镇,但就像自古以来的任何一次类似的举动一样,伴随着官方告示而风行天下的,还有其它相关的或真或假的传闻。在这些传闻之中,自然也少不了在坊间村头人们所津津乐道的宫闱秘史。四散开去的传闻,流传到不同的地方,往往就有不同的版本,但尽管版本不同,它往往都有一个相对集中的话题。有人因此责骂刘湛误导了彭城王义康:
“可恨刘领军,误杀刘第四!”
也有人非议皇上听信谗言重走了汉文帝放逐淮南王刘长的老路……
“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
一尺缯,好童童;一升粟,饱蓬蓬。兄弟二人不相容!”
这支传唱了五百多年的旧曲《尺布斗粟之谣》,如今又伴随着大江里那支长长的船队,在不同的地方先后响起。它的曲调低沉而浑浊,充满了哀伤的意味。唱者和听者往往都随着歌声而低声啜泣。
当船队行驶到当利口(在今安徽和县)时,伴水而居的乡民们目睹着逆流而上的船队,又反复吟唱着另一支曲子:
“可怜彭城王,奈何作事误?
金床玉几不能眠,夜起踏霜露。
江水湛湛弥岸长,行人哪得渡!”
有人传唱旧曲,有人吟唱新谣。但不论是新谣还是旧曲,都表达了人们忧伤的情绪。在坊间村头传唱传唱这些歌谣倒也罢了,更有甚者,则不远数千里赴阙上表,冒死切谏。
就在彭城王义康的船队自大江转入彭蠡湖口(今鄱阳湖以北偏西处)的时候,有一个人正独自站在一只顺流而下的小船的船头,目送着那只浩大的船队驶入湖口。他看到了朝廷的告示,但是他感到彭城王义康是蒙冤的,或者说朝廷对此事处置不当。他是专程从数千里之外的巴东(在今四川奉节)赴京上表的。他曾任过龙骧参军,他的名字叫扶令育。其表如下:
“臣听说贤王为求博闻,不会拒绝直谏;人臣为了尽忠,不会逃避诛罚。因此,汉时周昌直谏,孝惠帝才能成为国家储君,冯唐面争,魏尚才能再任云中太守。彼二人哪里只是喜好触犯龙颜啊!又,袁昂劝谏汉文帝说:‘淮南王若在路上遇病而死,那么陛下就有杀弟之名,怎么办?’汉文帝不听,最终追悔无及。臣不过一介草莽贱臣,不自量力,但心怀一片赤诚之心,仰慕《周易》尽忠之志,不远六千里,谨献愚诚,敬请陛下垂察。
“陛下即大位以来,开天人之路,辟大道之门,搜寻隐逸,招纳英才,致使天下再无怀才不遇之叹,更何况,彭城王乃先帝之爱子,陛下之次弟啊!如今一旦废黜,远送南疆,恩绝于内,形隔于远,难见明主,放逐圣世;黎民百姓,皆觉痛心疾!
“臣追思景平、元嘉交接之际,国家近于危殆,徐、傅托以兴废之名,心怀不臣之计,依赖陛下英明果断,歼灭丑类,国家安定,大得人心。荆州形胜之地,非亲不居,陛下以骠骑之号,任彭城王以江陵之重,使南荆之民得以沐浴皇宋之恩泽;其后以宰辅召之,又兼任徐、扬,因此朝野齐欢,人神同庆。而今如何相信疑似之言,亏缺兄弟之恩啊!
“义康若有迷失之过,可责之罪,陛下正可晓之以善恶,导之以良方。况且察庐陵王往事,足以知今,此乃前车之殷鉴,后乘之灵龟!《诗经》上说,‘无信人之言,人实不信’;又说兄弟阋于墙,不废亲也。亲族和睦,然后可以亲百姓;兄弟之亲怎可弃啊!
“臣愿陛下上寻往代废黜之祸,下察近时谗言之患。况且谄谀难辨,是非易杂,福始祸先,古人所畏;因此爱身之人,各为己计,大是大非面前,无不闭口结舌,谁愿冒忌犯主啊!臣因愚昧,独献浅陋,实恐义康命丧南疆,陛下则有杀弟之名:臣虽微贱,窃为陛下感到羞耻!何况左史记言,右史记事,良史岂能为陛下讳饰啊!若真如臣言,陛下也将悔之无及!扬雄说过:‘获福之大,莫先于和穆;构祸之深,莫过于内难。’每思此言,以为警戒。
“陛下只顾砍伐恶枝,哪里想到砍枝伤树!此乃往古之所悲,当今所宜改。陛下若能静心采纳,召义康重返京都,兄弟协和,上下一心,以止息海内之讥,断绝多言之路;如此,则天下猜疑怨望,自然消解。何必一定要有司徒公、扬州牧,然后才能安顿彭城王啊!
“若臣所上表违犯国宪,请即日伏诛,以谢陛下。如此,虽身分离,煮体烹尸,心所甘愿!”
扶令育的上表呈入太极殿的时候,刘义隆正在后宫里。
第八十章 刘义隆迁怒于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