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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在宽慰朕吧?刘义隆看了看说话的颜延之,心中却在说:不见得吧。
然而,颜延之终究没能和陛下好好谈谈,一是因为陶诗的纪年,二是因为殷景仁等四侍中的相继到来。但在皇上召见之后,谢灵运被拜为秘书监,颜延之被拜为中书侍郎,随即,朝廷又下诏征召陶渊明入京。
第二十一章 不自信的年轻帝王
颜、谢二诗人已出,侍中殷景仁、刘湛、王华和王昙同侍陛下闲坐。。
陶诗不题刘宋永初、景平、元嘉年号,这让刘义隆耿耿于怀,于是他又对四要臣提及陶。
“陶渊明会应诏吗?”
“会的!”王华脱口而出。
“即使不来,一介诗人也不能影响当今圣治。”为人一向硬而狠的刘湛说。
见这样的话语仍未能消除陛下的疑虑,殷景仁就说:
“西晋时李密有才辩,自蜀出使孙吴,吴人交口称赞,名声远扬。晋武帝灭了蜀,就下诏征他为太子洗马,他以祖母年高无人奉养为由,辞不应命。晋武帝见了他的《陈情表》,停召,并且赞扬他‘士之有名,名不虚传!’李密不改孝行——实际上是不愿改其臣节,晋武也不因此而有损。”
刘湛又接着说:
“推而远之,伯夷、叔齐听说周文王善养老,前去投奔他。到了以后,文王已逝,武王载着木制的牌位号称文王,东伐纣,伯夷、叔齐勒住他的马而谏:‘父死不葬,又动干戈,能称得上是孝吗?以臣弑君,能称得上是仁吗?’侍从准备杀了他们,太公说:‘他们是义人啊!’然后搀扶着他们让他们离开了。等到武王灭了纣,天下归周,伯夷、叔齐以此为耻,誓不食周粟,隐于阳山,依靠采薇而食,最终饿死。夷齐不改他们的节操,武王也不因此于功德有损,二者皆善,后人两称之。”
从对诗人是否应诏的疑虑,到二侍中所说的远近二例,刘义隆渐感宽心。并非侍中以古圣贤来比自己让他宽心,而是刘宋王朝只要短短几个年头,这刚刚二十出头的帝王对许多东西还缺乏足够的信心。
在太极东堂设便宴与四侍**进晚餐之后,刘义隆目送他们离开殿堂,然后对侍立于侧的中书舍人徐爰说:
“四侍中才能干练,恐怕后世再难有能与他们匹敌的。”
刘义隆接过徐爰呈上的新茶,呷了一口;徐爰再从新帝手中接过茶具,这才说:
“陛下今日接见诗人,谈论诗人。皇宋真可谓是一个诗的国度,拓跋魏是不可企及的——如今中原文化的正统移到了江左。”
“索虏茹毛饮血,一群蛮荒之人,哪可与我皇宋同日而语!”刘义隆一副不屑的神情。
“此前还杀了诗人——连逆贼都是诗人。”
“卿是说谢晦吗?”
“是的,陛下。贼臣谢晦和他的侄子谢世基在赴刑场的途中作连句诗,狱吏笔录在此。”说毕,他就把诗呈上。
刘义隆看了那“功遂侔昔人,退保无智力”的诗句,想起了两件先帝时的事。
先帝远征关、洛后,在彭城大会群臣,并令群臣赋诗庆贺。谢晦担心先帝有失,代先帝作诗以歌颂功德:“先荡临淄秽,却清河洛尘。华阳有逸骥,桃林无伏轮。”然后,群臣并作诗。后来得知失去关中,先帝登城北望,忧伤满怀,就令群臣诵诗,谢晦诵王粲诗以表示对国土沦陷的悲伤:“南登霸陵岸,回望长安;悟彼下泉人,喟然伤心肝。”先帝听了他的吟诵后泪流满面。
谢晦能诗,但这并不是他的长处,要称得上诗人,傅亮倒可算作一个。
提及谢晦、傅亮,刘义隆稍微有些不自在,于是就随口问道:
“卿以为朕杀三人,是功还是过?”
“君无过举。”这和“君无过言”一样,可以用来回答皇帝的一切言行,因为皇帝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坦言无妨。这里不是朝堂。”
徐爰犹豫了一下,说:
“恕臣直言:臣以为杀三人有一可……臣冒昧……有一可有一不可。”
“怎么说?”
“三人跪受遗诏,同受顾命,反而滥杀嗣君,祸及贤王,自然该杀;然而三人虚宫七旬,西行千里以奉迎圣驾,陛下不念此,反而杀之,臣以为不可。”
诗人陶渊明会不会应诏的疑云刚刚从刘义隆的心头散去,现在,杀三人是功还是过的疑云重又笼上了这个年轻帝王的心头。
他一会儿觉得该杀,一会儿又觉得徐爰说的“不念西行千里以奉迎圣驾”有道理;一会儿觉得对三人免官可矣,流放可矣,一会儿又觉得该像曹操除祢衡那样,借刀杀人。可是谁是刘表,谁是黄祖呢?送给索虏吗?那当然不可能。借刀杀人,君子不为。
这位年轻的帝王,再一次心怀疑虑。
他走进了相别数日的徽音殿。进了殿内,他又不知为何要到这里来。看看小皇子吧。但小皇子已被乳母抱出去玩了。
侍女沏好了茶,袁皇后接过茶呈给了陛下,然后说:
“我刚从许美人处回来。许美人……陛下去看看她吧,她已经好几个月没见过陛下了。”
许美人即皇上在江陵时的许姬。她与袁皇后有姐妹般的情谊。
“三人该不该……”他在心头盘问自己。他站起来,“许美人……”他无目的地踱着。远处的案上仿佛是一张图,他无心去看,也没有说什么。
他又走了出来。
袁皇后目送他,以为他将宠幸许美人。
刘义隆在后宫宽大而整齐的石板道上无目的地走着。闲坐的,说笑的,嬉戏的宫妃们依次跪拜在路旁以迎陛下。陛下这个时候入后宫,她们是第一次见到。有没见过陛下的,或渴望见到陛下的,也没有放过悄悄抬起头来偷偷看一眼陛下高大背影的机会。
大槐树下跪着的小女人,手中的卷轴和双手一起按在草坪上。他走过去,弯腰拿过那本卷轴,见是一本《女记赞》,杜预写的。
“卷轴要被你弄脏了。”
小女人仍跪着,没有动静,或者说不敢有动静,她不知所措。
“平身吧。”他温和地说。
小女人这才起来。十五六岁的模样,满脸的红晕。是惊惧?是激动?还是垂头跪拜所致?没人知道。
远处的宫妃们窥望着。是羡?是妒?还是仍心怀期望?也没人知道。
“谁写的知道吗?”
“是杜预,陛下!”怯生生的声音。
“杜预是谁?”
“他是晋朝平吴的大功臣。他是个大将军,也是个文人。”
“还知道什么?”
“他写过《女记赞》,杜预……”废话,她语无伦次。她抬头看了看陛下,陛下是平静的,“他还写过《左传》。”
“他为《左传》作过注。《左传》是他写的吗?”
“左丘明。”
“什么时候入宫的?”
“上个月,陛下。”
“住哪里?”
“就在这,陛下。”小女人指了指身后的房子,刘义隆就随她一同走了进去。
远处的宫妃们这才起身,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陛下左一步右一步走进那栋房子,直至消逝了背影。
这个宫妃上个月才入宫,而她们中的有些人是在陛下一进驻太极殿的时候就被选采人宫的。可是几年来,有的连陛下长的什么样都不清楚。这个宫妃是幸运的,虽然她也很快就被陛下遗忘了,甚至包括她姓什么叫什么。
短暂的**和瞬间的亢奋,也没有把三人该杀不该杀的疑云从刘义隆的脑中冲淡多少。
人生有许多疑问,而这些疑问往往都有答案。解决刘义隆心中疑问的答案,在侍中殷景仁那里。下一天,当刘义隆再一次提及这个问题时,殷景仁作了这样的解说:
“三人凭佐命之功,受顾托之重,非常时期,废昏立明,对社稷而言,可谓立了大功。但庐陵王被赐死于新安,事非先帝遗命;营阳王殒命于金昌亭,是三人背离臣道。汉博6侯霍光虽废黜昌邑王刘贺,但仍以太后诏赐昌邑王汤沐邑,食邑两千户,使昌邑王得以寿终;博6侯又敕告守卫诸人:‘小心守卫,昌邑王若意外自裁,我则有弑主之名,有了弑主之名,将令我负天下!’博6侯之所慎,远远高于三人。这是一层理。另外,谢晦身处要地,兵权归己,企图以外制内,这岂是人君所能久忍之事!假使陛下不诛徐、傅,那么按三人的意图:道济居北府,谢晦处上流,四权制命,力足相侔,大宋之危,则有逾累卵。凭此论诛罚,怎能说不该呢!”
也许,就是不因为这些,他们当政时致使我失去北方大片土地,就这一点,也该杀了他们!
刘义隆这才心中释然。
第二十二章 听裴松之说三国
出使南、北豫州的前尚书右臣孔默之、出使徐州的抚军参军王歆之等人回京后上奏章,称赞宣威将军兼陈、南顿二郡太守李元德“清廉均平,境内奸盗止息”;彭城内史魏恭子“恪尽职守,在公忘私,安约守俭,久而弥坚”;前宋县县令成浦“治政宽济,至今吏民感戴”;前桐阳县县令李熙国“治事有方,民思其政”;山桑县县令何道“自少清廉,白不变”:诸人应加褒奖,以勉励后人
刘义隆看了二钦差所列事迹后,接受了他们的建议下诏奖赏诸人:李元德由五品的宣威将军进位为四品的宁朔将军;魏恭子赐绢五十匹,谷物五十斛;成浦、李熙国、何道各赐绢三十匹,谷物二百斛。——秦汉至于隋唐,一斛约十斗;宋元以后,一斛约五斗。
连日来,刘义隆不停地与司徒王弘、侍中殷景仁等人商议着如何一步步地去解决那些由钦差们带回的有关各州的政务民情。在他看来,只有处理好这些政务民情,才会国富民安;只有国家富足,才有力量收复失地,进而一统天下。
过了几天,,出使湘州的国子博士裴松之也回到了京都,刘义隆立即召见了他。
在太极西殿,刘义隆问起有关湘州的情况后,裴松之边答边呈上二十四条反映民情的奏章。刘义隆逐条看着,他尤其重视那些反映百姓困顿的地方:
“武吏年满十六,官府就征米六十斛,十五至于十三,也征米三十斛;一户之内随人口多少,人人须向官府缴纳大米。而十三岁小儿还不能耕作,有的独处孤单,又无年长者协作,到了缴纳之日,就出村逃逸。其地与蛮、俚接壤,来去都很容易。甚者,有人为避缴纳大米,或自残肢体,或生子不养:户口锐减,实由于此。臣以为应更改缴纳大米者的年限及数量,使百姓得以存活。今若减少征收数量,虽然暂有小损,但为长久计,收益则大。”
又一条:
“湘西县银民有三百余户,依靠挖坑采沙,沙坑深两三丈,劳役既苦,且又易崩塌,每年都有为此死者,但官府催逼征米不止。银民老少相随,久离农业,一千余口都依他食,这岂止是‘一夫不耕或受其饥’而已。因此一旦遇到荒年,就遭饥困。臣寻思官府用米,不异于银,应该准许银民以银代米,于事为便。”
刘义隆边看着这些奏疏,边和裴松之、殷景仁等谈议着一条条相应的解民困顿的措施,直到太阳偏了西,他才和裴松之、殷景仁等共用了午餐。
用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