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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皇帝 - 二月河-第1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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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盯着允禩潇洒飘逸的身影,许久才无声透了一口气。
这才问马齐和隆科多:“你们两个怎么回事?畅春园出了什么事,两军对垒似的?”隆科多眼见马齐白发乱颤口鼻不正,生怕他恶人先告状,因抢先一步,口说手比,自己怎么请示三贝勒弘时,又与允禩合议,如何因管着善捕营的允礼去了古北口,又防着小人作祟,潜伏宫中有不利于雍正之举……一一备细说了,又道:“马齐并不管军政,靖园又没有干扰政务。
他突然插手,本来没事的事,倒搅得满世界都惊动了。刘铁成在园里放肆辱骂,臣真的是忍气吞声,颜面扫地……“说着不知怎的触动情肠,心一酸,眼圈便觉红红的。
“我也是领侍卫内大臣,万岁安全,不是你一人的责任。”
马齐不管不顾,扬脸盯着隆科多,“搜宫、靖园,其实应该请旨才能施行。就是我们一处合议过,也有些越礼,何况方先生、十三爷和我都不知道!”允祥觉得这事自己不应缄默,叹息一声道:“这事不妥当,马齐和舅舅不要犯生分了,我身子骨儿太不争气,由我来主持原是正理,也不会有这种事。”说罢连连咳嗽,嗓子一甜,知道是咯上血来,不敢吐,忙偷咽了。
方苞皱着眉头一直在沉吟,他是上书房唯一的布衣臣子,只有参赞权没有决策权,隆科多不来找自己商议,大理上是挑不出毛病的。但他精熟书史,人臣擅搜宫禁,除了曹操、司马氏、东昏侯这些乱国奸雄,自唐而后,连严嵩也没敢干过。
这一迹象可怖不在于隆科多的莽撞,是后头有没有更深更大的背景。但京师内外人事纷纭乱如牛毛,他一时也理不出头绪来。想着,方苞说道:“都是为国事着想,国舅还该有个商量。这种事开了例,后世不堪设想。”隆科多腾地涨红了脸,说道:“你在穷庐整理先帝国书,几次找你不见,今儿才知道你住了十三爷那儿。”马齐立刻顶了回来:“就是十三爷的钧命,马齐也不敢领!你那一千二百人是我赶出来了,你不要寻刘铁成的不是——这事回头我还要具本明奏,参劾你!”
“马齐,没人说你不是,”允祥勉强笑道,“不过舅舅也是好心。先头大行皇帝巡狩热河,也都要净一净避暑山庄嘛!”
“那不同。那是奏旨了的!”马齐脖子上的筋都胀起老高,“擅自带兵进避暑山庄的凌普已经正法!”“你太不象话!”隆科多目中喷火,“我是谋逆么?”马齐一梗脖子道:“我没说你谋逆,我说的凌普!”
雍正一直在静静地细听,至此见几个大臣翻了脸吵成一团,突然扑哧一笑:“都动了肝火,忘了君前失礼了么?舅舅这事做得粗了,但世人千反万反,朕保舅舅不会有谋逆的事,马齐也疑得太重了。这里放着个丰台大营,一千二百人能在畅春园据守么?不要这样——你们谁也不许说话——听朕说,事情慢慢就过去了,慢慢就有分晓了。谁也不要再追究这事。
好么?“
马齐隆科多在畅春园闹到两军对垒的地步,众人原都以为雍正必定要穷追这件事,谁也没想到竟是轻描淡写的这么几句话,一片和息是非的意思溢于言表。隆科多本自怯情,吊得老高的心顿时放了下来,众人的脸色也渐平静下来。但马齐仍旧心中不服,叩头道:“臣与隆国舅并无私怨。现步军统领衙门的人陈兵园外,传到外边甚骇视听。臣请旨,请隆大人下令兵士归营!”雍正一笑,看了看左右没言语。张廷玉道:“奴才以为马齐说的是。”方苞却道:“既来之,则安之为好。”
“也不宜太不给舅舅留面子。”雍正斟酌着字句说道,“进园也不好,退回去也不好。这样,李春风部带的这一千多人,改拨善捕营指挥,算是善捕营靖园,仍由舅舅主持。这样就理顺了统属,外人也没话了。十三弟,就这么办,你叫张雨去园门口传旨办理。”待允祥和隆科多辞出去,雍正才笑对张廷玉道:“衡臣,没想到一回北京就看了一出龙虎斗!”马齐气咻咻还要说话,张廷玉道:“松公,从长计议嘛!”一时,又见养心殿总管太监李德全率着几十个太监进来请安,大臣们方都辞了出去。当晚,雍正御驾返回畅春园,德楞泰、鄂伦岱、刘铁成、张五哥一干侍卫带着畅春园原班护卫亲兵,新补进来的李春风驻守外围,风平浪静,一点意外的差池也没有。
允禩憋了一肚子无名火“遵旨”回府“养病读书”。
“养”了不到十二个时辰,畅春园传来旨意:仍着廉亲王筹办年羹尧入城献俘检阅事宜,“以资熟手”,欲待硬顶,他不敢;软辞推谢,旨意里先就有话:“廉亲王与国同休之体,虽有疾,卧而委之可也。王断不至因中暑疾推诿周张,致朕失望”!明话明说,必须带病办差。允禩心里倒了五味瓶价,悲酸苦辣辛搅成一团不成个滋味,此时才真的知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景况。只好磕头接旨,勉力到上书房,一一召见礼部兵部户部司官,布置郊迎大礼。那里该搭彩坊,何处应设芦棚,百官迎接地址,官员排列次序,又传令京城京郊沿道百姓家家设香案,户户鸣爆竹,醴酒香茶,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得胜还朝。所幸这些部院大臣官员多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多年奔走门下,服从惯了,事事都觉顺手,无人不肯听令。渐渐地,允禩的心绪愈来愈好起来。待到五月初八年部兵马已到长辛店,初九可抵丰台,稍事休整,准定初十辰时入城受阅,前头驿站滚单递到,已是万事安排妥当了。允禩犹恐雍正挑剔出毛病儿,冒了暑热乘坐亮轿亲自踏看了潞河驿至午门一路布置情景,便向畅春园递牌子缴旨。
其实刚过端午,园中榴花甫落月季盛开,浓绿丛中猩红黛白灿花纷呈,金缸贮长春之水,朱门插溢香青艾,夹花墙鹅卵石道上官员们翎顶辉煌来来往往,三三两两聚一处,有的是等候上书房大臣接见,有的是接见过刚出来的,都在兴奋地议论年大将军凯旋归朝的大典。见他过来,忙都逼手让道儿,请安的、问好的、搭讪着说话,各种媚态自具一格,也不能尽述。允禩这才深味,办差虽苦,苦中之乐难以言传,因见隆科多从澹宁居闷头摇着方寸步过来,两个人只一对眼,允禩便偏转脸去,招呼正在镏金大铜缸前和翰林们说话的徐骏:“你过来一下!”
“八爷,您叫我?”徐骏撇了众人趋步过来,抢一步打了千儿笑道:“我刚刚儿见过万岁。这回迎接大将军回朝,在午门颁诏奖谕,他们拟了几稿都叫张中堂打了回来,方才万岁传旨叫我当场草拟,倒得了彩头呢!”允禩一笑,瞥眼见隆科多已经过去,方问道:“万岁还有什么旨意?是单单召见你的么?”徐骏起身道:“万岁说翰林院的几稿文字都太僵板,颂圣颂功颂德,要华美贵重,不能带八股气。
其实我的文章也只词藻华丽些,谁知就对了主子脾胃!哦,方才接见,张中堂也在,听说话是隆中堂递了折子,请辞去九门提督,别的也没听见什么话。“
允禩头“轰”地一阵发懵:看来隆科多真的要洗手下船了,这怎么处?!怔了片刻,方想到和这个满脸得意之色的徐骏说不着这个,因冷冷道:“用了你一篇文稿,就兴头得这样,我真得恭贺你了!我还以为抄你父亲的家产赏还给你了呢!告诉你,彭鹏和孙嘉淦联名儿参了你一本,万岁爷是个三伏脸,今儿塞你一把蜜,明儿不定就送你绳匠胡同!”
“他们——他们参我什么?”正高兴得心花怒放的徐骏像挨了一闷棍,脸色变得雪白。
“你和刘墨林争那个婊子苏舜卿。”允禩口气淡得像白开水,“刘墨林随宝贝勒西去劳军,你叫堂子,乘酒灌药,迷倒了那婆娘,嗯?有没有?下头的事用得着我说么?”见徐骏目瞪口呆地盯着自己,允禩冷笑一声又道:“你虽有才,缺德缺得冒烟。巴豆汤泻死了你的老师唐敬,这事参上去,幸亏隆科多跟我通气,‘查无实据’保了你,隆科多要垮了,我也垮了,看是谁来用纸包你这把子邪火吧!”说完,也不等徐骏答话,拿起脚便扬长而去。
徐骏站在花荫下,通身都是冷汗。苏舜卿的事是实有的——刘墨林离京三天,他就叫了苏舜卿的局子。怕她不来,还拉上了王鸿绪、王文韶,听了几个曲子吃了几道菜,众人都辞出去,他就下了手用药弄倒了舜卿……因事毕发觉她不是处女,还骂了几句——这事外人并不知道,难道是家人吃里扒外走漏了风声?想想允禩的活,“查无实据”,眼下只有尽速灭口。不然,刘墨林回来就有一场好看儿——想着,徐骏再不迟疑,因见几个同寅兀自闹着要吃酒,说几句“改日奉请”,一脸假笑退出园外,吩咐家人:“备轿!——悄悄去嘉兴楼,好歹软硬请苏姑娘到府里!”
但苏舜卿却已不在嘉兴楼,早已搬到了前门外棋盘街。自从在徐骏府唱堂会上当失身,苏舜卿像害了一场大病,整整三天不吃、不喝、不见人也不说话,心里又是酸楚又是悔恨,不应图谋王文韶状元虚名,轻易着了徐骏的道儿。也没料到徐骏竟如此胆大心黑,明知自己是刘墨林的人,居然就下蒙汗药,居然就……。她心里像塞了一团烂棉絮,揪不清挑不完,堵得五脏六腑都是满满的,起先只是躺在床上整日无声流泪,后来连泪一并没有,只张着一双明洁的眼睛死盯着天棚出神。老鸨虽深知其中缘故,她开行院几十年,经这种事不止一遭,原想过几日自己想开了就撂开手了,眼见舜卿水米不进,倒象是立意自戕的样子,这才慌了神,过来安慰道:“咱们吃这碗饭的,就是卖嘴不卖身的,哪得个干净?何苦自己烦恼,糟踏了身子骨儿?不是我说句逞强话儿,我要立心从你身上嫌夜度钱,早就有这一日了,探花爷也不得占这个先。话说回来,说煞了咱们是行园里头厮混的,就冰清玉洁,也没个立贞节牌坊的理。我的老姐姐上回带几个女孩子,说开封呆不住,田大人封了所有妓馆,叫孩子们从良,遵的是万岁爷贱民脱籍的旨。但说‘从良’二字,哪得那么容易的,戏子王八吹鼓手,几百年代代传下来,不会种地,不会驾船,耕读渔樵谁不知道好?做不来作不得也是枉然呐!我也是苦过来的人,‘老鸨’是个什么好名儿?我也都认了,孩子,听我的,咱们得认命!”
“就是探花爷,我看你也不必要那么痴。”鸨母见她翻转身向里,知道劝的路子不对,抚着舜卿肩头道,“男人们有几个好的?我一辈子也没见过个!我年轻时候接的头一个,是个举人老爷,你没见他那个正经,坐那儿听我唱曲儿,活似个关老爷,众人一走就变了个模样,我身上来着红,他就拱头抱腿地舔下头,不管前头后头都……我是个娼妓,也恶心他那下作样儿!唉,谁叫咱们是女人来着?依着我说,吃个哑巴亏结了,一床锦被遮盖了,这事哪来的痕迹?”
苏舜卿“唿”地翻转身来,指着鸨母道:“你是你,我是我,他是他!我跟墨林没那些脏事,就是有,也是我心甘情愿!你要说就说人话,再作践刘老爷,两个山字叠起,你给我走!”
“我是为你好嘛!”鸨母看了苏舜卿一眼,垂下了头,苦笑着一叹,又道,“……当然更为我自己。徐公子是徐老相国的公子,又是八佛爷的红人。刘老爷新贵人,万岁爷跟前说得响的人。无论谁治我比捻死个蚂蚁还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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