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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面盐路上漫天的风雪掩盖了道路,卢宁却四蹄飞展,一路策马疾奔,一刻不停地赶往洛阳。
一个消息早已传入他的耳中,卢云笙死于王遮山手中。
王遮山!
卢宁咀嚼着这个名字,寒风如刀,割得他面颊生疼。
然而,再疼,也不如他那几乎崩裂的心痛。
热血已经涌入脑中,与热泪同时射出他那血红的眼眶。
第98章 酣酒伞影间()
转眼间到了年末。
十二月的深冬,雨雪蒙蒙,整个嘉兴的青石板街道皆是泠泠溟溟,倒影着烟灰的天空。
雨与雪交织在一起,自高远苍穹纷纷飘落,静静湮灭在湿漉漉的街道。
不霁楼的红灯兀自于风雨中摇摇晃晃,飘荡间却红得更加鲜艳。
“非仙亦仙,不乐也乐。”
一对门匾亦被湿气润得格外醒目。
二楼靠窗的座位,独自一人的王遮山静静坐着,思绪飘得很远。
宽阔身躯,裹着一件暖和厚实的黑棉袍,依然山一般崔巍。
他正捏着酒杯,自斟自饮,偶尔望向窗外,瞧着街道对面那被雨雪洗刷得好似壁英的白桥。
绿水潺潺,行人匆匆。
天地昏蒙,却没有破坏嘉兴的清丽丝毫。
浓妆淡抹总相宜,江南永远美。
午后,不霁楼一楼早已挤满了客人。
人声鼎沸间,觥筹交错。
杯盏人海间,肩上挂着白色汗巾的小二,一个个稳稳当当托着盛满美酒佳肴的木盘,自如穿梭于如潮的人流之中。脚步轻快,动作麻利,形成一道有条不紊却又缤纷错落的景致。
酒香在空气中弥漫,令人沉醉。
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这个还不够?”一个清朗男声自窗下远远传来,洪亮悦耳,带着明快的笑意。非常沉稳却十分又轻盈,中气十足,显然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王遮山不由侧耳细听,听出了这个年轻男子的浑厚内力。
“不卖!”一个苍老的声音不耐烦地应道,是个老头,听上去沉稳苍凉,充满傲气。
“加上这个呢?”年轻男人朗声笑道。
窗下显然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吵嚷声此起彼伏。
年轻男子说完这句,人群早已炸锅,孩童的嘻嘻笑声夹杂于鼎沸之中。
有人大喊道:“这么大颗宝珠?”
“好东西啊!”亦有人垂涎道。
老头却冷冷哼了一声,淡淡道:“不卖!”
年轻男子轻笑一声,朗声道:“再加这个呢?”
人群中爆发了一阵更加激动的喊声。
“这么大块玉璧!”有识货的已经大喊起来。
“是个物件!”老头淡淡道:“夜光璧么。”
“正是!”年轻男子笑道:“这还不够么!”
“不卖!”老头依然不耐烦,冷冷接道:“老夫要走了,让开!”
“等等!”年轻男子沉声道,笑了两声,接道:“那么,再加上这个!”
人群立刻如同奔涌的潮水般激荡,有人大喊道:“这是什么好东西?”
“南海鲛绡!”老头淡淡哼道:“老夫也不稀罕!”
年轻男子不笑了,人群突然安静下来。
王遮山被这有趣的对话吸引着,不禁屏息细听。
安静了片刻的人群,忽的再次爆发一阵骚动。
有人忽然大喊:“老头,你就卖了罢!我都看得流口水了!”
老头淡淡哼了一声,沉声道:“那你卖去!”
“我要有你的这劳什子!”那人无奈笑道:“早卖这公子了!是不是啊!”
“是啊!”人群中发出一阵笑声。
“这样也不行?”年轻男子终于无奈道。
“不卖!”那老头依然坚定道。
“哎!别走啊!”人群中发出一阵叹气声。
王遮山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他端着酒杯,起身向窗外望去。
此刻,不霁楼外纵横的街道,正泠泠泛着冷光。各色油纸伞,如同缤纷的花,错落绽开,于热闹非凡的街道来往,遮蔽了伞下人的面孔,只露出他们起舞的袍裾裙角。
对面那幢低矮的小饭铺,虽简陋,却依然是客满盈门,幌子在风雨中招展如旗。
他望了一圈,低头发现,原来人群正在窗根下。
斜雨细雪中,人头伞面攒动间,正立着一个俊拔清瘦的年轻公子,背对着王遮山,身形挺秀。一身白袍绣满闪着银光,似是银丝又仿佛绸线,璀璨华贵,一看便是个世家子弟。
他没有打伞,手托一只硕大红缎锦盒,大敞着盖子,露出奇美玉英,于烟雨中流光溢彩,光艳异常。
华服公子正面对着一个身着蓝布粗衫老头,头戴斗笠,手拎竹筐,正步履蹒跚地,自人群中向外挤去。
华服公子急忙赶了上去,袍裾已经被冷雨濡湿,沾染了腥湿泥污。他大步上前,一把抓住老头的胳膊,急切道:“那你要什么才肯换?”
细雨敲打着老头破旧的斗笠,隐约露出了他闪光的华发。
老头默默摇了摇头,继续往外挤去。
华服公子依然抓着他的胳膊,跟着向外走去。
不就,紧随其后人群终于在二人远去的身影后顿住,一个个议论纷纷,时而摇头叹气,时而惊讶讨论。
王遮山透过烟蒙蒙的雨雪冷雾,瞧着二人越走越远,不由摇头笑了笑,觉得有趣得紧。
人群渐渐散开,恢复了平常来往的人流。
王遮山手中的热酒已经温凉,他仰头一口饮干,缓缓坐回椅子。
从洛阳回来以后,大半个月过去,他几乎每日这样坐在不霁楼的二层靠窗处,自斟自饮,不闻周遭。
王霜等知道他因卢云笙之事心中郁结,便也任由他安静自处,并不常来打扰。
哪怕是露毓,也不过是吩咐小二多送好酒好菜过去,自己只是站在楼梯处远远望着。
王遮山需要时间反思,飞白刀打乱了他所有的生活。
他静静握着酒壶,又斟了一杯热酒。
他本身简单快意的人生,从飞白刀的介入的那刻开始,便一路发生着悲哀的变化,岂止是应接不暇,简直是翻天覆地。
此刻,飞白刀就静静放在桌上,古朴的剑鞘,闪着暗淡银光。
他愣愣望着飞白刀,忽然觉得一切非常无趣。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这把飞白刀。
热酒滑入口中,醇香温暖,登时滋润了他几乎干涸的心。
还能做些什么?
王遮山问自己,大雪山庄已经不需要他了。
瓶山的宝藏,他没有守住。
大雪山庄的荣耀,他没有守住。
飞白刀在手,又如何?
有朝一日,屠风扬站在他面前,他将以何面目相对?
他不敢想,也不愿想。
师父所有的期待,他一一辜负。
大雪山庄的纷乱,皆因他而起。
卢云笙惨死,还是因为他。
退出江湖罢!
他忽的惨然一笑,自嘲地想:现在,不正是退出江湖的好时机么?
现在便退出江湖,去找丘羽羽罢!
一个声音在他脑中模糊地响起。
他不自觉伸出手来,缓缓落在心口位置,敛眉苦笑。
那分明是笑,却如同哭一般痛。
他的手,正触到一串起伏的轮廓。
温热的攒珠璎珞圈,依然带着他暖暖的体温,伴着他有力的心跳。
“咚咚咚”!
他的心跳有力而果敢,没有一丝迟疑,坚定不移地跳动着。
温润的珠子在他慢慢下垂的手掌中滚动,默然不语。
现在,正是退出江湖的好时机!
然而,一阵不甘突然涌上心头。
王遮山拧眉,情不自禁想:我不愿,这般狼狈地退出江湖。
狼狈地,失败地,令人不齿地退出江湖!
他的心狠狠刺痛了。
不知不可为而为之,愚人也;
知其不可为而不为,贤人也;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圣人也。
知其可为而不为之?
王遮山心中一阵纷乱。
他就此退出江湖,是知其不可为而不为,还是可为而不为之?
江湖,向来敬不可为而为之的大执着之人,却看不起可为而不为之的怯懦之辈。
知其可为而不为之,怯也!
宁可愚而不可怯!
他又斟了一杯酒,心中慨叹。
为什么他又不愿意离开江湖了呢?
是因为不愿如此灰头土脸以失败的嘴脸离开么?
功成身退,是这世上最难的事,却是每个人的愿望罢?
他自嘲地摇了摇头。
原来,他向往的是功成身退。
功成之时,又有几人能全身而退?
败北之刻,又有几人能甘心而退?
王遮山啊王遮山,你到底是一个俗到不能再俗的俗人啊!
他心中疲倦地叹气道。
酒壶已经空了。
冷雾雪雨,从敞开的窗格飘了进来,落在眉睫,被热酒一喷,瞬间便消散了。
“拿酒!”王遮山忽的摇晃着手中酒壶,大声嘶喊道。
此刻,二楼客人本就不多,过了饭点,早已是寥寥无几。
王遮山喷着酒气的苦涩声音,孤零零回荡在空空堂中,被风吹得七零八落,显得格外落寞。
不一会,楼梯处缓缓出现露毓清瘦玲珑的身影,青白的手,端着精致的酒壶,水绿长裙,拖曳在地,沾得腥湿。另外一只手,却落在精雕细琢的楼梯扶手上,微微颤抖。
她顿在楼梯处,远远望着王遮山潦倒宽阔的背影,斜斜靠在镂花的椅背上,心里不由一阵酸楚,不愿再往前去。
然而,王遮山手中摇晃着早已干干净净,一滴不剩的酒壶,哑着嗓子继续嘶吼道:“拿酒!”
露毓狠狠抓着楼梯冰冷的扶手,想要上前,却终于没有再迈开一步。
王遮山一定不愿被她看到如此寥落的凄楚模样,没有人会比她更懂。
于是,她低头轻声自楼下唤来一个店伙,将烫得热乎乎的一壶酒交给他,指了指王遮山,示意他送过去。
她转身下楼,古旧的木头楼梯,依然发出寥落的“吱呀”之声。
她越走越远,却听得王遮山苦涩笑声继续于身后隐约断续传来。
“拿好酒来!”
风雨更紧,不知是雨还是雪。
穷冬之末的嘉兴,凝霜的潮气,闻起来清冷凛冽;满街的寒风,敲打着街道两边每一格窗棂。
王遮山终于觉得思绪在不断灌进体内的烫酒中镇定下来,眼前却模糊了,他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手中杯盏溅出了温热的酒,落在被酒精催得温暖的手上。
越过窗棂,嘉兴的烟雨更加浓厚,湿冷雾气弥漫在整个街道,他苦涩一笑,摇晃了两下,又饮干一杯。
第99章 故地玉魂箫()
东方泛白,冷雨方歇。
初升的太阳淹没于无尽云海之中,自灰暗间勉强闪耀微弱晨曦。
凝霜积水铺满了清晨嘉兴的每一条街道,冷光倒影着行色匆匆的人影。
对开的窗格,忽的吹进一阵湿冷寒风,携着腥湿晨色。
冷冷晨光,落在王遮山肩背,灰暗中勾勒出他魁梧的身形。
桌上不过是杯盏狼藉,酒壶倾倒,残冷酒痕布满桌面,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