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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哭声,雷鸣般在陆岩柯耳畔轰响,却不能惊醒他正在逝去的灵魂。
那哭声,悲恸凄厉,令躲在门外遥望的青夫人也不禁叹气落泪。
“我放他们走了!他们都走了!”良久,陆岩柯喃喃道,极不清晰,干涩嘶哑。
“杨绚?吕刀子?”绿云擦擦眼泪,惊问道。
“全都走了!”陆岩柯两眼呆滞,兀自嗫嚅道:“王遮山也走了!都走了!”
青夫人静静伫立在门边,心中明了,露霜阁里藏着的人,都被陆岩柯放走了。
蓝啸海的女儿走了么?吕刀子去哪里?很多问题纠缠在青夫人心中,她却没有答案。她皱了下眉头,心道再不回去会惹人怀疑,当下脚步轻灵,疾步走出幽暗巷子,施展轻功,往喜厅方向去了。
这时候,东方泛白,浓夜将尽,天就要亮了。
露霜阁上下,一片嘈杂。众人纷纷打包行李,准备下山。谁也不愿在这是非之地,再多留一日。
陆花儿面色青白,搀扶着颤巍巍的陆擎,上了马车,一路往寒霜寺去了。
马锵锵带领一群露霜阁子弟,在人群中忙碌着,收敛尸身。他脸色蜡黄,憔悴不堪。秦天罡的身体被抬过来的时候,他一抬手,几个大汉立即顿住,轻轻放下了秦天罡的尸体在地。惨白的布,在微曦晨光中显得非常触目惊心,马锵锵拧眉,轻轻掀开一角,下面赫然露出了一张乌青的脸,五官扭曲,几乎认不出来那就是昔日里眉目贵重,风度翩翩的秦天罡。马锵锵两眼一黑,一阵湿热的眼泪涌了上来,那是他最敬重的大师哥。冬日里吹着冷风,将好酒送到他眼前的大师哥,练武场里,总是偷偷带给他们饴糖的大师哥。无法遏制的眼泪,几乎就要将他击溃,他握拳咬牙道:“大雪山庄!”
这四个字,被马锵锵嚼碎吞下,在心里生根,是最深的恨,是非报不可的仇。
天亮的时候,一路人马,由马锵锵护送,往陆家镇去了,正是凌虚教一行人马。马蹄“蹬蹬”,急紧短促,响彻空旷山路,白雾升腾,轻轻笼着长龙般迤逦前进的车队。中间的锦车中,载着孟小莲的尸身。孟青尧骑着一匹彪悍大马,跑在最前,他们按照规矩,蒙了双眼,由露霜阁下人牵马,铁足伸展,沿山路飞奔,往陆家镇去了。
凌虚教的人,就这样痛苦而匆忙地离开了露霜阁,没有和陆家任何各一个人告别,也没有与马锵锵多说一句话,他们在陆家镇褪去乌黑的眼罩,便一催烈马,一个一个呼啸而去,在身后扬起遮天蔽日的烟尘,淹没了身后定定立着的露霜阁子弟。马锵锵立在漫天黄土中,一言不发,他心中明白,露霜阁与凌虚教的情义,在这一刻,随着铺天盖地的土风散去了,消失了。
其他客人,亦先后到达陆家镇,换上自己的车夫,陆续离开了。
最后离开露霜阁的,便是天苗门。自从喜宴那天起,曲海就再也没有露面,门中弟子宣称掌门身体抱恙,就不再面客。
陆家镇热闹了一日,便突然陷入了一种无尽的沉寂中。
露霜阁上下,也随着陆续离开的客人,进入了一种无穷的虚空和寂静之中。打扫喜厅的下人们,沉默不语,静静整理着破碎的杯盏,收起散落的兵器和零星的残片,整理撤去了四处可见的鲜红喜幔,大红的喜字,从每个窗户上撕下,一天的功夫,露霜阁上下,换上了白色的帷帐,堂上点上了白色的蜡烛。
整个露霜阁,从一身红装,变成了周身雪白,孟小莲的丧期,开始了。
陆岩柯呆呆跪在灵堂中,盯着一具乌青的棺材,那是一具空空如也的棺材,里面只有孟小莲的嫁衣,孟青尧走时扔在地上的,她不愿女儿穿着这身肮脏的嫁衣下葬,陆家便留下了这一身,供在了灵堂里。
烛火摇曳,灵堂里充溢着灰烬的味道,灵堂外是湛蓝的天空,春天早已到了,可是这阴沉沉的灵堂,却冷得好像冬天。
第58章 身后事()
清晨第一道阳光,已经照亮了点露斋。
大敞的窗格里,陆擎兀自枯坐,阳光给他镀上了一层奇妙的金红色调,温暖而柔和。他却神色憔悴,几乎湮灭在荡漾而迷蒙的暖阳中,深陷的眼窝和干涸的嘴唇,将他的形容催成了一尊剥落了色彩的雕塑。他已经在房中,面对着大开的窗户,坐了几天几夜,滴水未进,任眼前日夜更迭,也只是岿然不动。
此时,新一天第一道阳光再次降临,他终于颤巍巍站起来,提笔写下了一封长信,仔细用火漆封好,端正摆在桌上。
这几日来,他思索了很多,终于做出一个决定,面对这个几乎必然的结局,他心中突然轻松了。
终于到了那个时刻,那个全身而退的时刻。
想到这里,他空洞的眼睛,突然射出两道精锐的光彩,干涸的嘴唇,突然弯曲成一个微笑的形状。
他转身,从案上抓起那把陪了他几十载的龙脊刀,大步踏出点露斋。
春光极好,山中弥漫着香甜的花香,混着树木青草的香气,这些香味交织在山雾中,被浸湿混合,调和出一种非常温润怡人的滋味。湿漉漉,甜丝丝,沁人心脾。山风总是清凉而干净,不染一丝尘埃,温柔地自陆擎耳边掠过。
人间如此美妙,他几乎陶醉其间。
人间,原来真的如此美好。
陆擎来不及多想,已经匆匆来到露霜阁的议事堂,他脚步凝重,自每个人身边掠过,带着一种不能言说的沉重。
陆擎一直走到上座,方才转身,面对众人,面色凝霜。
阁中子弟,均垂手肃立两侧,面色憔悴。马锵锵更是形容枯槁,几乎崩溃。
陆花儿不施粉黛,静静立在父亲身侧,她的身边,还立着陆岩柯和陆岩枫两兄弟。
露霜阁上下,人人身披白衣,为孟小莲守丧。
陆擎沉重地扫视众人,生出深深的不舍。他不舍这阁中任何一个人,这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如此清晰,如此疼痛。他望着望着,鼻子一酸,眼睛模糊了,凉风掠进堂中,扬起了众人白衣,仿佛一片无边无垠的雪白海洋,在陆擎眼前翻滚,巨浪滔天。
他不再迟疑,朗声道:“今日,我将阁主之位交予陆花儿!”
众人无声,却都抬起头来,一双双吃惊的眼睛盯着陆擎波澜不惊的脸。
陆花儿敛眉,垂首不语,她的心中流转过千般滋味。
虽然这是她期盼良久的夙愿,到了这得偿所愿的一刻,她却并不觉得快活。接天的白色在她眼前飘动,将这本该得意的一刻涤荡得毫无滋味。众人吃惊的面孔,在她面前扭曲转动,好像妖魔的面孔。
这一切,仿佛突然变得阴森可怕,几乎就要将她吞没了。她快活不起来,更得意不起来,只是静默着,肃立着,与身被的白衣一般,没有色彩。
这一刻,陆岩枫的心底,却正肆虐着惊天骇浪。他动也不动立着,却已经微微颤抖。因为他正咬紧牙关,压制他几近崩溃的情绪。
陆擎果然将阁主之位传给了陆花儿,这终究是一个不能逆转的预言。一阵沉闷的不甘,在他心底缓慢发酵,交织着奔腾的情绪。他受挫的心,好像在冰窟中灼烧,又冷又烧。
莫非过去这许多年,他的心思,终究都白费了。
只因为他是庶出,只因为他年纪尚幼,就终究不能继承阁主的位置?即使他天纵资质,处处过人,也无济于事?
一切,终究都白费了。
他突然跌进不能浮起的深渊之中,浸泡在凝霜般寒冷的水中,那些水已经缓缓将他淹没。他不能呼吸,不能移动,温度正一点一点流失。他想要呐喊,却不能发声;他想要咆哮,却没有力气。
他只能静静伫立,低着头,任牙关打颤,面色苍白,在缄默中接受一切事实。
陆岩枫身边,立着面色惨白的陆岩柯。他的脸没有一丝血色,他的嘴唇青白如霜。他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任堂中凉风扬起他的衣袂。
他只是立着,什么也不能将他带回这个现实的世界。
陆擎侧目斜睨陆岩柯,见他如此这般,不由叹气摇头,遂对众人道:“我即日便要启程去往璃星山,只盼能负荆请罪,保全露霜阁。”他的声音虽然很大,却非常嘶哑,裂帛般刺耳。
他望了望面前一张张百感交集的面孔,嘶声接道:“凌虚教恩怨分明,手段最辣,这你们都知道!我此去,凶吉未卜,因而先将身后之事交代分明,确保万一。”
各种子弟听到这里,突然纷纷站出来,七嘴八舌道:“阁主,你不能去!”
“对!我去!”马锵锵喊道。
“不信我们不能摆平凌虚教!”亦有人如此高喊。
人群突然失控了。
陆擎豁然抬手,脸色凝重,他的脸,如同铸铁。
众人霎时顿住,望着他骇人的神色,都不敢再继续发声。
陆擎沉声道:“你们谁去都不管用!冤有头债有主!”
“我去!”一直面无表情的陆岩柯突然大声喝道。
他声如洪钟,第一次用了一种决绝的语调对众人中说话。
陆擎一震,怔怔望着他,眼中流过一阵复杂的神色。
那是父亲的眼神,这眼神,转瞬即逝,并没有人真正捕捉到。然而,陆岩柯却看到了。这一刻,他在父亲的眼中看到了爱,宽容和理解。
他忽然觉得非常心酸,那种酸,几乎就要将他整个心溶解了。他不禁哽咽了一下,接道:“让我去!”
太阳升高了,温暖的金色,铺满堂中青石的地面,变幻出五彩斑斓的迷光,反射照耀着每个人的脸。每个人,都静默在这片温暖之中,凝眉哽咽。
他们的白衣一样洁白,他们的心情一样沉重,这是露霜阁重要的一天。
陆擎望着陆岩柯,望着他深爱的儿子,心中流淌过一条无穷无尽的爱河。他恨不得,将这铺天盖地的爱河倒出来,全部撒在陆岩柯身上,好让他在自己的庇护中,幸福而永恒地生存;他多么想把一切都准备好,好让他在时光中定格,成为一个永远快乐的人。
然而,陆擎就这么望着陆岩柯,最终只吐出这句:“这件事,你解决不了!”
陆岩柯眼一瞪,还要争辩,却已经被陆擎大手一挥,推向一侧。堂中两个大汉看懂了陆擎的脸色,立即大步上前,在两侧,小心将陆岩柯架住,往外拉去。
“你为什么不让我去!”陆岩柯虚弱而疯狂地咆哮着,却无力反抗两个大汉铁钳一般的大手,将他一路拖出了议事堂的木门。这一刻,他心中明白了父亲的决定。
他的父亲,这是替他去请罪了,或许还会替他去死。
他却不能改变这一切,鲜血忽然自他口中涌出,零零落落洒在地上。他的神思,已经模糊了,只好任两个大汉将他拖去天涯海角。
他不能救他的父亲,甚至不能告诉他自己的爱恨,他是多么无力和苍白,多么愚蠢和偏激。
到今日,他才明白,父亲有多么深爱他。
这是天底下最强大的爱,真的可以扭转乾坤。
陆岩柯终于失去了知觉,跌宕起伏,却无边无垠的苦难,已经将他折磨地筋疲力尽,奄奄一息。
此时,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甚至来不及对陆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