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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白传-第3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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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的风山宫,忽然变得更加阴冷,风眼微微阖眼,几乎能听到宫门外正在狂风大作,甚至能听到东海上波涛汹涌。风雨飘摇中,记忆中坚若磐石、固若金汤的澜霞船,似乎摇摇欲坠,几欲崩裂。

    他忽然很急切,迫不及待睁大了眼,瞪着台阶下那冷峻的少年,嘶哑道:“何时上山?”

    渲白微微冷笑,方才抱了抱拳,显出几分恭敬,笑道:“即日便可动身。”

    “好!”风眼忽的站起身来,拊掌一笑,朗声道:“明日一早,便动身。”

第364章 忠义之后() 
初夏嘉兴,早已是处处湿热,一片蝉声。

    董文竹坐上庄主之位不久后,便弃了先前旧址,在一处据说风水极佳的地方,新建了大雪山庄。

    江湖传闻,果不其然,新址上的大雪山庄,自此后顺风顺水,比之前更加春风得意。渐渐地,人们便似乎忘记了那早已摘去匾额,残门斑驳的旧址,忘记了昔日也曾带领大雪山庄叱咤盐路的屠风扬。众人津津乐道的,不过是新气象中的气象万千。

    这年夏天的大雪山庄,重叠院落中正开满一簇簇粉红的紫薇,与那白墙青瓦交相辉映,分外动人。这一年,西北盐路在合志堂堂主卢宁的奋力开拓下,终于迎来一番新的辉煌,令大雪山庄在荒僻西北风生水起,连玉门关外的胡人提起这位年轻有为的堂主,都不由面露钦羡。

    此刻,这位年纪轻轻便位列堂主之位的青年俊才,正步步生风,穿过曲折回廊,随下人急急赶往“鸿峰斋”,去赴庄主董文竹专为他一人单设的接风宴。

    头顶,是鎏金烈日,脚下,是江南常见的青石板路,回廊外,有小小一汪碧池,清澈见底,内游几尾安静红鱼,湖周围耸立假山,嶙峋瘦影倒映水中,显出格外动人的模样。

    卢宁大步前进,满心畅快。长居西北,满眼尽是风烟莽荒,再见到江南美景,他干涸而沉重的心,终于缓缓滋润饱满起来。纵然是头顶那鎏金的滚烫灿阳,在他眼中,也是湿润而美好的。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紫薇花香,只觉心旷神怡。

    对于卢宁来说,只有闻到嘉兴湿漉漉的空气,才会觉得踏实。

    西北荒漠,盐路风沙,所有磨砺,都令他感到疲倦。那些荒凉苍风,凛冽刮过面颊,如同刀割,令人感到莫名心酸。西北的太阳,仿佛永远昏昏沉沉,便是灿烂浓烈之时,也满含着尘埃,令人感到浑浊。

    对于卢宁来说,嘉兴才是他的家,是安放灵魂之所。

    然而,他接替父亲卢云笙的合志堂堂主之位后,并没能留在洛阳,更没留在江南。庄主董文竹将他与合志堂,一齐送去了遥远的西北。

    初次奔赴西北之前,董文竹曾在“鸿峰斋”单独为他设宴,面对面饮酒之中,那年近古稀的老人,几次举起酒杯,双眼满含重托,嘶哑道:“西北艰涩,从此便落在你卢宁的肩上了,盼你以贤能先父为榜样,殚精竭虑。”

    那一日,卢宁端着酒杯,于旧事中满心怅惘。他想起父亲卢云笙在大雪山庄那戛然而止的人生,那么悲壮又那么凄惨,不由百感交集,满心酸涩间,几乎落下泪来。

    那一日,他也看到了庄主董文竹眼中的痛惜之心,看到了郑重托付。他知道,以先父作为榜样,他必将在盐路上鞠躬尽瘁,方能报大雪山庄之情,大雪山庄之义,还有大雪山庄之信任。

    卢宁自小长在大雪山庄,父亲惨死之前,他少年得志,早早入堂,在盐路上历练,可谓踌躇满志,直到王遮山毁了一切。

    想到这里,他那原本充满欣喜的双眸,突然涌上一层浓郁的血红,抬眼间,已能瞧见“鸿峰斋”三个金字,落在乌黑的大匾上,一如往昔。

    下人已经前去开门,“吱呀”一声,那镂花木门正中对开,脆响惊飞了廊檐上栖息的雀鸟,“扑啦啦”飞起一片。

    这些年来,卢宁几年才能回一次嘉兴。每一次,董文竹都会亲自在“鸿峰斋”设宴,为他接风洗尘。

    董文竹是看重他的,卢宁心知肚明,甚至还有点小小的骄傲自得。对他来说,前些年母亲辞世之后,董文竹便成了他唯一的亲人。

    这些年来,若不是董文竹,他与母亲,只二人相伴,艰难可想而知。他是家中独子,常年在盐路奔波,若不是董文竹照拂,母亲焉得安享晚景。

    所以,多年前,当母亲之面,卢宁认董文竹作义父,时时感恩。

    因此,卢宁对大雪山庄那些宏大雄壮的忠义之情,很多时候便化作了对庄主董文竹非常私密的感恩之心。因为庄主如父,恩重如山,他便是死在盐路上,只要能守护大雪山庄,亦是死而无憾。

    只是,每当他一步跨进大雪山庄那高高的门槛之时,便会瞬间产生一丝柔情。

    那一丝柔情,或许是对故土的眷恋,或许是对往日的追忆,总而言之,只要他一脚踏入大雪山庄,便会从一个杀伐决断、果敢坚定的堂主,变成个眉宇清朗的年轻人。

    眼前,门开了,自内飘出阵阵幽香,那是董文竹惯用的香,闻起来格外舒爽。霎时间,卢宁双眼褪去血红,恢复了清澈颜色。他对下人笑了笑,伸手撩起袍裾,大步迈进门去。

    珠帘内,董文竹正站在大敞的窗边,负手而立,瞧着后院里盛放的紫薇花。门开的一瞬,他的耳朵微微一动,卢宁一步迈入门内,他的眼睛微微一闪。少顷,卢宁已经穿过那“叮咚”作响的水晶珠帘,来到一桌盛宴之前。直至此刻,那一直静静伫立的老人,方才回过身来,伸手大笑。

    “回来了!”他笑得满眼晶莹,伸手便抓卢宁的双臂,爱惜之情,溢于言表。

    “义父!”卢宁正要下拜,却被董文竹半路扶住,“义父”二字方才出口,已经哽咽。

    这一刻,他们之间,实则一对父子。

    “可回来了,可回来了”董文竹苍老良多,深陷的双眼里满是动容泪光,似是盼了太久。他一面喃喃,一面托起卢宁,示意他入座。

    眼前的年轻人,黝黑皴裂的脸依然俊朗清瘦,深陷双颊,诉说着西北风霜,他必然吃了许多苦,连眉睫都变成了钢丝,根根分明,根根倔强。董文竹凝望他,直到泪眼朦胧,方才伸出枯槁的手,掠去眼角残泪,笑着落座。

    此刻,卢宁才褪去大氅,恭敬在董文竹对面落座,难掩眼中激动,他一面抓起酒壶为董文竹斟酒,一面笑道:“义父,这一向可好?”

    “好!好!”董文竹苍老的面孔,流露欣慰的笑,端起酒杯,只不断叹道:“西北艰难,你瘦得多了。”

    卢宁爽快一笑,端起自己方才斟满的酒杯,恭敬与董文竹碰了杯,先干为敬,一面利落将空酒杯向前一送,一面大笑道:“应当应分的!”

    董文竹望着他,笑了笑,方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叹道:“你长大了。”

    “哈哈!”卢宁大笑:“义父忘了,孩儿今年二十有四,早已长大成人了。”

    “哦”董文竹怅惘一笑,颤巍巍放下酒杯,笑叹道:“怎么我总觉得你还是个孩子呢”

    “义父疼惜孩儿!”卢宁起身,为他斟了酒,笑着坐下,眼中闪过感激之色。

    董文竹眯眼,细瞧他那轮廓分明的俊朗面孔,欣然微笑,颤巍巍抓起筷子,夹起一片糟溜鱼片,放进他的碗里,笑道:“菜要凉了。”

    卢宁点头,夹起来尝了一口,依然美味如常,与他小时候在洛阳合志堂吃到的,一模一样。

    他知道,卢云笙死后,董文竹不但将他与母亲接到嘉兴,还将府内用惯的下人一并接来,养在新宅中,最大程度保持了昔日生活。正因为此,他与母亲才能继续吃到自己洛阳府中那道著名的糟溜鱼片。

    每每尝到那熟悉的滋味,他的心便会变得格外柔软,儿时回忆,似乎全部凝集在那一道菜中,令他唏嘘不已。然而,他的心又会在那柔情一刻之后,变得格外刚硬。片刻后,他会想起父亲静静躺在棺内的模样,脸色青白,惊悚骇人;他会想起出殡那日,雪白的纸钱,如漫天飞雪,将冬日的洛阳染得更加素白;他会想起那日,母亲几乎死去的双眸;他会想起那个名叫“王遮山”的人。

    他恨自己不能将仇人碎尸万段,恨自己不能报仇雪恨,恨得太久太深,却始终未能如愿,以至于到最后,反而不再去天涯海角寻找王遮山。

    平安山庄内,他眼见着王遮山被绑缚带走,却不能出手杀他,虽满心愤懑,却明白了一个道理,想报仇,必须要等待何时的时机。纵然已经失去了王遮山的消息,纵然时过境迁,他依然相信,某年某日,王遮山会再度出现在自己眼前。

    苍天有眼,仇必雪

    此刻,他满心怅惘,夹起那熟悉的糟溜鱼片,轻轻塞进口里,忽然心口一酸。他一口一口咀嚼,忽然陷入沉默,那是无比熟悉的滋味,无比酸楚的滋味,每嚼一口,都好像在咀嚼自己的回忆。

    总有一天,我要报仇

    他嚼着那鱼片,眼前不断浮现卢云笙盖棺前的最后模样。

    岁月洪流,西北风烟,均不能暗淡模糊那一幕,卢云笙面色惨白,轻轻敛眉,似有千言万语叮咛,似有沉重不甘凝在眉间,他分明在对卢宁嘱托,要儿子为自己报仇。

    “还没王遮山的消息?”他忽然开口问道。

    董文竹一怔,旋即轻轻摇头,长叹一声,哑声道:“他避世多年,想必也不愿再现身,招惹是非了罢”

第365章 面具访客() 
“我一定会找到他。”卢宁敛眉冷笑,越过董文竹的肩,望向那大敞的窗,和暖神色,瞬间凝霜。

    只要提起“王遮山”,他的眼睛便会蒙上一层血红。

    董文竹心里一沉,握着筷子的手,轻轻一颤。

    他原以为,卢宁是他人之子,却不想,到如今,卢宁却成了他自己的儿子。这些年来,他看着卢宁成长,为他高兴,为他焦急,为他担忧,为他绸缪不觉间,扮演了一个父亲的角色。

    董文竹叹息,在内心深处自嘲一笑。他笑自己筹谋打算了一辈子,终究抵不过一个“情”字。

    他本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告慰卢云笙在天之灵。他甚至以为,有朝一日,特别机缘之下,若面对与许多年前需要舍弃卢云笙的相似境况之时,他一样可以毫不犹豫,舍掉卢宁。

    然而,漫漫岁月中,他终究是老了,越来越柔软的心,忽然间变成了一颗慈父之心。膝下无子的他,终于在卢宁陪伴下,成了个地道的父亲。

    “我不希望你报仇。”他夹起一片鱼,放进卢宁碗里,认真道。

    一丝微光掠过那年轻人涌满血红的眼睛,卢宁一怔,旋即冷冷一笑,沉声道:“若不报杀父之仇,孩儿岂不成了没血没泪的不孝子?”

    董文竹亦是一怔,双目微澜,望着卢宁的眼睛,缓缓生出特别的神色。

    原来,卢宁已经长大了,长大到足以做出任何决定。昔年里那个一招一式都盼他首肯的少年,终究长出了一根坚实的主心骨,他忽然怕了。

    卢宁望着自己的义父,目不转睛。纵然是恩重如山,义父也不是“父亲”。若不能将王遮山千刀万剐,他何以自处?

    片刻间,董文竹微笑了,伸手捋了捋越发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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