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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城主太叔予,随父亲缓缓进入这座被火把照得通透的兵器坊。澄黄火光,映着太叔虑行苍老的面孔,照出了他脸上的忧愁,他站在粗石阶梯上,眼前一片光火。
海一样流动翻腾的火光和铁水,似火龙,又似星辰,流动在淬火的烟光之间。锻造之声,响彻耳畔,紧密,急切。匠人们并没有注意到城主来了,他们已经习惯了专注手中锤斧。
侍从高擎起手中跳跃的火把,大声喊道:“城主与少城主在此!”
众人方才抬头,在烟尘中辨别了一下,纷纷跪倒:“城主!少城主!”
太叔虑行从太叔予手中接过火把,往眼前照去,照见数不清的黢黑面容,面容上,是油亮的裂纹。
他怀疑过自己的决定,但这一刻,他坚定了。唯有同生共死,才是他和余阳的宿命,他和这余阳城中每个人紧紧绑缚在一起的命运。
“大敌在前!”太叔虑行朗声道:“唯有一拜!”言毕深深一躬身。
“愿与余阳同在!”天震地骇,响彻整个洞穴。
太叔虑行抱拳高高举起:“太叔虑行在此,谢过各位了!”
所有人伏地再拜倒,他们声音洪亮,不绝于耳:“誓死追随城主与少城主!”
那夜,余阳城的伟岸城墙内外,十步一人,驻满了骁勇的余阳军。
城内百姓,一片唏嘘。
余阳城,安稳避世几十载,终究,还是逃不过宿命。太叔虑行,旧日里的皇储之选,终究逃不过宿命。
余阳城中,每个人,都宁愿随公子太叔虑行死,却不愿随龙椅上的帝王生。
如果没有余阳,他们不过是流离边民,不过是大漠尘埃。余阳城墙阻挡了大漠风烟,也保全了他们的平安。
是夜,太叔虑行又一次立在露台,眺望远方,夜晚凉风,正凛冽吹过他的面颊。远处城墙上,燃动跳跃着点点火把,灿烂澄黄,夜色下,如一条蜿蜒火龙,仿佛手尾隔了千里,相望不见。城墙下的营寨里,篝火连成一片汪洋,却总让人想起战场上,不过是黯兮惨悴,风悲日曛。
他想起北原王说,大漠之外,或有大漠。
没错,大漠之外,或有大漠。只不过天下之大,却遥不可及。或许四海内外,也不会有他姬好的立锥之处罢。
这么想,心中也算宽慰几分。
是宽慰,或许更是理由。他需要一个理由,说服自己,坚定不移去面对这场恶战。
千万个理由,也开脱不了征战之罪。
第341章 城破()
积雪化去那日,天气冷得出奇。化雪之时,万物露出本来面目,吸尽余温,只剩寒冷。
泰平殿内,群臣激昂。人人都道,余阳城不可姑息。
此时,骁腾军正驻扎在玉门关外,由大将何青统领。如今,谁去军中指挥,亲征余阳,一时间,群臣各个举贤不避亲。
有人举荐大皇子大原王,多年来在泰川平原上,沃野千里,百姓安泰。有人立刻反对,大原王不曾在军中,不宜对战余阳。几个老臣举荐了二皇子,帝却甚觉不妥,二皇子虽恭谦,但素来文弱,不宜担当此任。
西冷王则保举三皇子。三皇子中平王,早年在中平军中戍边,与将士同吃同住,军中威望,一向他人难及。若他挂帅,为骁腾军主帅,挥师余阳,定能大胜。
西冷王辩白了这番,众人亦难有异议。四皇子早夭,五皇子年幼,虽其他人陆续保举几员大将,更有人保举几位郡王,或年壮王爷,但多数朝臣亦感,若皇子亲征,必然军心鼓舞,无往不利。龙椅上的隆帝,发已然花白,闻满朝文武七嘴八舌,见人影遥遥晃晃,只觉眼前一片虚妄,所有人变得格外遥远模糊。
这一番争论,竟是论了整个早上。最后,定下由三皇子中平王挂帅,即日前往骁腾军。大将军何青与卫将军顾沧溟为左右副将,鞍前马后,不得有误。
中平王踏上征程那日,天空竟又零零落落,飘起了丝丝细雪,不仔细分辨,却看不出来。
他出宫门时,回头再望,高拔城门,人山人海,百官送行,百姓远远观望。连隆帝,都亲自送到殿外,与他饮过一盅美酒。那日里,他的父皇,看起来,竟像是更苍老了些,却只用了几日的光景。花白的头发,在新冬寥落的飞雪里,显得更加灰白。
卫将军顾沧溟,遥望队伍头顶飘着的皇族旗帜,金黄威武,在灰凄凄的天空下,却只觉寂寥。一大队人马,就这样壮丽地往西去了。宏伟禁城,一点点消失在了身后。
凉风穿过大殿,正是飞雪不已。群臣散去的泰平殿里,隆帝兀自孤坐,望着空空荡荡的大殿。他的心,寒战阵阵。如今,若除去余阳,便如同搬去了一块巨石,啸沙山上,还有更大一块,忘原关外,那狼子野心的八部王,则是最大的一块。唯一欣慰的是,他即将收回余阳大军,他终于舒心地笑了,他佩服自己的果断和英明。
他这一生,终究疲倦,敌人,斗不完的敌人。四海之内,尽是窥视皇位之人。这龙椅,天下人,谁不艳羡。可坐在上面,也不过是一把镶了金,描了龙的椅子。怎么这个道理,天下人竟不懂?他自己,却也不懂。为了这把椅子,他已经筋疲力尽。可是他还是强打精神,他不能面露倦色。倦色,便是他人尖刀,正无时不刻,抵在自己的喉咙上,一不留神,就丢了性命。帝想到这里,又想起了自己那远在关外的小女儿,仁清公主。
他不由想,若他们只是田间农户,他最疼爱的小女儿,是不是就能嫁得如意郎君,一家人天伦之乐?可如今,他身为帝王,东海要安定,西陲不可隐患,西南有蛮族,北方有虎视眈眈的八部落。为了这一片中原安宁,他不能丝毫意气用事。
寒冬凛冽,余阳城上空,烟凄凄的灰云,一缕缕飘荡,伴着细小的雪花,纷纷扬扬,缓缓飘散。此刻,城主太叔虑行,正焦急等待派出去的一波波探子归来。
“城主!平安山庄不肯援手。”
“城主!盛平公称无力回天,请城主放弃抵抗。”
一个个绝望的消息传来,一波波探子无功而返。
太叔虑行仰天大笑,叹道:“十四弟所言不错!果然无一驰援!”他想起北原王那夜之言,不由喟叹大笑。
“城主!城主!不好了!”一个焦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将军何博在水晶帘外拜倒:“城主,帝都发兵了!后半夜,骁腾军已经在城墙下安营扎寨!末将已命城门已经紧闭,此时便点起烽火台罢!”
太叔虑行一惊:“这么快?挂什么旗?”
“回城主,必然是皇家亲征,正挂着金龙旗!”
“金龙!”太叔虑行心里一沉:“你先去点烽火台罢!”
何博退了出去,太叔虑行已经提起精钢大刀,往城门赶去。
离城门二三十里外,果然竖着一面金龙旗,为首的将军身披战甲,颀长俊拔。那将军正是三皇子中平王,他遥望见城门高墙上立着个气宇轩昂的身影,周身夜黑,如同一只大鹰,风中傲立。他料定那便是太叔虑行,心中不由赞叹,果然是气势非凡,帝王之姿。
中平王羁勒了嘶鸣战马,朗声叫道:“余阳城主太叔虑行,帝命你即刻开城门,出余阳,随本王回帝都请罪!”
高墙上传来一阵霸气十足的狂浪笑声:“何罪之有?”
“忤逆朝纲!自立为王!”
“你是谁?”太叔虑行不屑冷笑。
“放肆!此乃中平王!还不出城跪迎!”副将何青怒道。
中平王笑道:“城主果然好风姿!”
“若你进得这余阳城,我在宜煌殿等你!”一袭黑衣,瞬间消失在城头。
城内阵阵呼声震天:“城主!城主!”
那呼声,仿佛震动了整个苍穹。
七天七夜的围城战,火光冲天,熏黑了余阳的城墙,染红了余阳的地面。尸横遍野,残阳如血,某日黄昏,天地间,仿佛只剩一片猩红。中平王依然没能攻破余阳的大门,四十万大军已经吞没在一片烟光血海中。他遥望着墙头上飘扬飞舞的余阳大旗,心中铺展焦灼。
那红黑相间的大旗,虽已残破,却迎风招展,威风凛凛,。
此刻,宜煌殿恍惚如常,遥遥能听到城外阵阵喊杀,混杂于兵刃铮铮之间。太叔虑行靠在白玉榻上,满心焦急,忽听有人大叫:“报!”
一个满身血污的小将未经通报,就跌跌撞撞闯进大殿。太叔虑行看到他满身伤痕,心里一酸,问道:“如何?”
身高七尺,身披铠甲的小将“哗”一下瘫倒,伏地痛哭:“禀城主!少城主率四将出城迎战,阵阵亡了!”
“?”太叔虑行眼前一黑,泪光模糊了眼前的人影,他摇晃了一下,扶住了旁边的桌子:“可曾可曾找到尸首?”紧咬的嘴唇,仿佛抽干一般。
“禀城主!”小将已经泣不成声:“已经被乱马踩成残只有只有铠甲还依稀依稀可辨!”
“我要去城门!”太叔虑行披上黑袍匆匆奔出宜煌殿。
烟黑血红的城墙脚下,一面红黑相间的余阳大旗掩着少城主太叔予的尸身。
太叔虑行急急奔到城门,看见那面残破大旗,却又停下了脚步,终究没有勇气去看一眼儿子。他轻轻对两边小将摇了摇手,垂泪叹道:“抬回去罢。我”
他抬手掠去眼角泪水,抽出腰间闪光的大刀,却转身往城墙的另一个方向走去。那柄刀,沉重锋锐,在阳光下散发耀眼光芒。他擎着那饮血的武器,一阶一阶登上了城楼,每走一步,心就增了一分疼痛和愤慨。
终于登上了那高拔的城楼,望见了烟火交错的茫茫战场,太叔虑行那穿云裂石的声音响彻天地间:“将士们!太叔虑行与你们,共存亡!”城墙内外的余阳将士,每一张布满烟尘和血污的面孔都扬起斗志昂扬的笑脸,他们高声呼喊:“城主!”
太叔虑行皱起眉头却扬起了嘴角,眼角俶尔间又湿润起来。
杀声震天,巨石、弓箭击倒一片又一片将士,空气中满满的都是血腥的气息。
第十七日,中平王终于撞破了余阳坚硬的城门,流水一般的骁腾军,带着皇家亲卫,一齐冲进了余阳,弹尽粮绝的余阳。
那时的余阳,看起来,竟只有一片废墟。
城主太叔虑行,花白须发迎风飘扬。他端正立在余阳广场,遥望那黑压压杀进城的敌人,心有哀戚。几十万余阳军,只剩下残部几千,还奋战在墙头,一波波倒下,一波波扑上去。此刻他已受了重伤,心一点点沉下去。
如今他懂了,终究是乏力回天了,余阳,即日便破了。
只是,比他想的,还要早。
正午时分,一面金龙旗,远远招摇而来,金黄灿烂,格外闪耀,正招展风中,往广场来了。领头的,是那颀长俊拔的少年皇子。
“少年英雄!”太叔虑行远望那与自己血脉渊源的中平王,心中叹道,苦笑了一声,想到众将皆去了,独子太叔予也去了,一时间,突觉活得没了一分意思。他又兀自苦笑了一阵,丢了手中的大刀,命众人退到身后。
中平王已经策马奔来,在副将何青与顾沧溟的左右拥护下,羁勒快马,立在太叔虑行面前,立在了自己太久未见的叔父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