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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奴曾住 二
不过,这些事是否都能算作刘裕的罪恶,恐怕还值得商榷。因为,正象一句俗语所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刘裕二十岁那年,在前秦官居太子洗马兼万年县令的慕容宝,为了劝他的父亲慕容垂忘一次恩负一次义,冠冕堂皇地宣称:“立大功者不顾小节,行大仁者不念小惠!”平心而论,慕容宝其人虽不足道,但这句话却在很大程度上道出了政治家这一特殊行业的实情,尽管这一实情往往被太多的人为因素所有意掩盖。
政治家是这个世界上从业人数最少但实际影响力最大的职业之一,因为他们每一个大的举动,波及面通常是整个社会。不言而喻,人类社会是一个超级复杂的工作对象,它是由千千万万人通过经济、文化、血缘等种种错综繁复的纽带结合而成,牵一发往往就要动全身。
不管多么多么有正义感的政治家,其推行政策每一具体部骤,基本上都要靠损害一部份人的利益来满足另一部份人的愿望,除非不做事,否则完全不让一些人受害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在做事的过程中,为了实现长远目标,政治家必须学会让理想适时地向现实妥协,哪怕现实是丑恶的,哪怕必须加入丑恶之中。如果不明白这个道理,那他只配做个愤青,撞个头破血流并且于事无补,绝对当不了政治家。
实际上,这与军事上的以退为进也有几分相似之处。例如,当国家遭到强大外敌入侵,并且强弱悬殊之时,“寸土必争”就只能做为爱国口号喊喊,在实际作战中对这一原则必须灵活掌握,必要时就得主动放弃一些土地,哪怕这看起来有卖国嫌疑,哪怕这会使一部份民众受到侵略者的蹂躏,因为最终的胜利才是最重要的。如果某位统帅不顾战局战况的不利,仍坚持一昧死拼,那只能是先失人,后失地,最终什么也保不住,失败。
虽然相似,可我们往往能对军事家的迂回策略抱宽容态度,对政治人物在政治上的类似行为却大多深为反感,这又作何解释呢?这大概有两个原因:
一、是因为军事家的对手一般是外敌,而政治家的对手大部份是自己人。对敌人狠,大家容易接受,对自己人狠,就容易让人非议,尽管两者都是必须的。
二、一个理想的政治家应该是绝对理性的,但同时又应该能搏得民众的好感。很麻烦的是:这两项要求存在矛盾,因为过于理性的人常常显得冷血,一般都不讨人喜欢。为了综合这两个条件,一个成功的政治家往往在内心颇为冷酷,而在外表极具温情,能够利用民众的感情,而本身不被感情所利用,容易给人产生表里不一的感觉。虽然这与其说是虚伪,不如说是需要。
由于以上这些原因,对政治家私德的求全责备,正和“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一样,是一种过份的,也是不合理的苛求。
不过,如果有人因此而认为政治家都是不讲道德的,所以没有善恶之别,那恐怕就和认为世界上的人都可以简单分为好人、坏人一样荒谬。政治家绝对是有道德高下的,例如他们奋斗的目标主要是为了造福于民,还是为了造福于己,或者人己两不误;在达成目标的过程中,是完全不择手段,还是尽量避免伤及民众等等,这些差异都是不可以无视的。而且由于他们职业的特殊性,政治家的善恶对世界的影响通常会远远大于其他职业。只是他们的善恶不能简单套用常人的标准来衡量罢了。
寄奴曾住 三
那么,就让我们更换标准之后,重新审视刘裕的为人,和他做过的事。
“惟阴移晋祚,迭弑二主,为南朝篡逆的首倡,实是名教罪人。”清末民初的蔡东藩先生,在其所著的《南北朝演义》中,列举了刘裕的不少优点后,又用这句话,给刘裕一生做了一个否定的总结,而这一论点也差不多代表了古人对刘裕一般评价。
不过,对于前人掺杂了太多“家天下”观念的观点,我们没有必要一概盲从。以在下看,刘裕篡位这件事,其实无可厚非。皇天无亲,有能者居之(古人喜欢说的,是“有德者居之”,但参照古今中外的史实,不能不说,这是一句自欺欺人的谎言)。刘裕的能力超过司马家的任何一代皇帝,干得明显比他们称职,比他们更能治理国家,比他们更能关爱百姓,比他们更能抵御外侮,一言以蔽之:刘裕登上皇位,对治下的大多数民众是一种福祉。
更何况早在刘裕崛起以前,司马皇家就已成政坛装饰材料,晋朝早已在实质上结束,它的实际灭亡并不是由刘裕造成的。刘裕的篡位,只是揭去了罩在这个事实之上的,那层薄薄的细纱而已。
让名实一致,也让百姓得利,这能算多大的罪?
刘裕真正最不可原谅的罪行,是他得寸进尺,在篡夺之余,又杀害了司马德宗与司马德文这对不幸的兄弟皇帝。
当然,死在刘裕手中的无辜冤魂多了去了,在下也不认为曾经当过皇帝的人的命,就一定要比其他人高贵。晋安帝与晋恭帝的死之所以与众不同,是因为刘裕弑杀他们所造成的影响,并不仅仅是在改朝换代之际增加了两个枉死鬼,而是此举大大毒化了中国传统中已经够残忍的政治文化。
从此以后,一条本非真理的观念,被中国后世的帝王以及帝王竞争者们在数百年间奉为了金科玉律,并一丝不苟地遵照执行:在角逐天位的大棋局中,冠军将独得一切,而亚军只有死路一条!
根据这条规则,帝王或帝王的竞争者们是不能失败的,一旦失败,便如一位睿智老妇人的总结:“求为匹夫而不可得”!如此巨大的反差,逼使所有投身这一行当的人们,都不得不打破所有的道德底线,为夺取或保住权位,无所不用其极!
如果是两个草民打架,受损受伤的一般也就只限于他们自己,但假如把规模放大,两个黑社会团伙火并,就会有很大的机率伤及无辜,同时砸点儿车子、烧点儿屋子,也就变成了平常事。何况能参与帝位角逐的竞争者们,一般说来,总是人类社会中那几个最具权势,最有能量的人,他们一旦不顾一切地把他们的能量进行破坏性释放,“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灾难,就可以被很快创造出来!而且也因为统治者必须保住权位才能保全生命,所以后世才会有“宁予外人,不予家奴”的高论,才会有那么多精忠报国的英雄死于冤狱……
这些发生于后世责任,固然不能一骨脑算在刘裕头上,但作为创造了这一规则的始作俑者,刘裕仍罪无可恕,而刘宋王朝自身的遭遇,也正应了孔夫子的名言:其无后乎!
寄奴曾住 四
综合来说,至少在刘裕生前,他建下的功业仍远远超过他犯下的过失,他的短暂统治,也为南朝的唯一一个盛世打好了基础,他的出现绝对是那个年代大汉民族的幸事与光荣!但最让人叹息的,还是那一言难尽的身后事……
在刘裕之后,南北双方暂时都无力打破已经形成的力量平衡与文化隔阂,中国南北对峙的局面又维持了一百多年。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钟山龙蟠,石城虎踞,一同无言地注视着建康的宫阙,看着一个个新主人昂然走进,又黯然退场,就像走马灯上的人偶,继续重复着王朝更替的古老故事。
只是,其中再也没有了刘裕,再也没有那份金戈铁马的壮志凌云。有的,是统治者们越来越多的醉生梦死和风花雪月,还有骨肉相残与尔虞我诈。
正象后来功业盖世的唐太宗李世民,在告诫他的太子李治所说的话:“取法于上,仅能得其中;取法于中,仅能得其下!”刘裕留给后人的精神与政治遗产,也非常无奈地被后来的多数南朝帝王们,有选择性的部份继承了。
他们多数没有学会刘裕个性中的慷慨豪迈,却学会了刘裕处事时的阴险诡诈;
他们多数没有学会刘裕自奉时的节俭,却学会了刘裕赏赐时的挥霍;
他们多数没有学会刘裕让天下折服的军事天才,却学会了刘裕为后人诟病的用人权术;
他们多数没有学会刘裕对百姓的爱民如子,却学会了刘裕对政敌的翻脸无情;
他们多数没有学会刘裕对敌国外邦的开疆拓土,却学会了刘裕对前朝皇族的赶尽杀绝!
于是,在此后的南朝历史的曲谱上,激昂向上的乐章将越来越弱,终成绝响。“先荡临淄秽,却清河洛尘!”的壮志凌云渐渐散去,只留下“玉树流光照后庭”的纸醉金迷。
在南北朝这出历史大戏中,南方政权就像一个过气的明星,从曾经的领衔主演,先沦为联合主演,再沦为侧身于历史大潮一旁的配角。南北分界线,由黄河南退至淮河,再退至长江,疆域缩小到不足刘裕时代的一半。
终于,在刘裕逝世一百六十七年之年,继承了北朝衣钵的大隋帝国,出动五十大军,攻入了建康城,金陵王气,黯然收场。
无语,难道我们的民族就不能继承一些好的东西吗?
又是六百一十五年过去,又是一个南北对立的危机时代,刘裕的故乡京口早已改名叫镇江府。一个一生都以收复故土、杀敌报国为目标,却无奈成为一代文豪的六十四岁老人到这里上任。烈士虽已暮年,壮心依旧不已。一天,他在积极备战之余,登上北固亭,想到这里就是曾大举北伐、威震天下的民族英雄刘裕的出生地,一时豪情澎湃,有感而发,写下了千古名篇《永遇乐》。
我终于释怀:汉民族之所以能够经历无数次天翻地覆的磨难与挫折而不灭,即使暂时倒下也会重新站起,不是没有原因的。英雄气吞万里的豪情与业绩从来就没有被人真正遗忘过,哪怕它在统治者那里被视若敝履,暂时抛弃,也会有能代表民族脊梁的人们将它传承下去,华夏终究不会亡!
且看辛稼轩词中,父老的耳口相传: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英雄一世,能长存于民众的口碑之中,足矣!
附:刘裕年表
晋兴宁元年 363年 0岁 三月,刘裕生于晋陵郡丹徒县京口里,因生母赵安宗难产死,为生父刘翘抛弃,后由从母收养,得小名“寄奴”。
晋太和三年 368年 5岁 刘裕二弟刘道怜诞生,生母为刘裕继母萧文寿。
晋太和五年 370年 7岁 刘裕三弟刘道规诞生,生母萧文寿。
晋太元二年 377年 14岁 谢玄创建北府军。
晋太元八年 383年 20岁 淝水之战。刘裕先已娶妻臧爱亲,本年生下长女刘兴弟(存疑)。
晋太元九年 384年 21岁 正月,后燕建国。三月,后秦建国。
晋太元十一年 386年 23岁 正月,北魏建国。
晋太元十八年 393年 30岁 十二月,后秦姚兴即位。
晋太元二十一年 396年 33岁 后燕主慕容垂死,北魏随后用一年多时间攻取河北,接替后燕,成为北方首强。九月,晋孝武帝被弑,安帝司马德宗继位,实权为孝武帝弟司马道子掌握。
晋隆安元年 397年 34岁 四月,第一次昌道内战,司马道子被迫向昌明党首领王恭屈服,杀心腹王国宝。
晋隆安二年 398年 35岁 正月,慕容德建南燕。九月,第二次昌道内战,司马道子子司马元显设计,使北府军主将刘牢之叛杀王恭。安抚殷仲堪、桓玄、杨佺期三人。
晋隆安三年 399年 36岁 四月,司马元显夺父司马道子权,成为东晋朝廷实际第一人。十月,司马元显征发江东免奴为客者从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