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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还算是见过点世面,此时知道还是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为好。正准备赶紧走,却见到北洋军从县城里面押出一队人来。他们都双手被捆在背后,有被一根长绳子串在一起。把他们带到城墙下列成一队站定。北洋军们就列队举枪,指挥官一声令下,枪声过后这些人纷纷倒地。行刑的北洋军士兵们也不停顿,走上前去给未死的人一一补枪。
就算是满清杀头也会有个过场,甚至给口酒喝。北洋军这么干脆利落的成批枪杀俘虏,让范爱农一时竟然理解不了自己到底在看什么。倒是同来的两名税警比较机灵,看这局面实在是太超出常识,赶紧拉着范爱农准备离开。只是北洋军哪里肯让这三个可疑人等随便走动。已经有人过来拦住了三人。“你们是做什么的?”为首一名军官用杭州本地话问道。
对方是浙江人而不是北方人,这让跟随范爱农的税警心头一松,他连忙递上了通行证明,同时陪着笑说道:“我们是长兴范太爷家的,听说这出了事情,赶紧回家去。”
一面看着文书,军官狐疑的问道:“你们去长兴怎么跑这里了?”
“这不是听说长兴在打仗,所以绕路从安吉走。”
这个解释倒也合理,北洋军看文书的确没问题,又见范爱农一看就是读书人的样子,旁边两人都操了杭州口音,穿了税警的衣服。盘问下才发现和税警中的一人幼年时候居然还当过邻居。这下大家关系立刻就近乎起来,军官把文书还给范爱农,仔细交代道:“你们路上可得小心,走大路,白天走。不然的话若是被当了乱贼可就不好说话了。”
“长官,到底谁是乱贼?看着这可是要吓死人。”税警陪着笑问。
“浙西这边的,只要是跟着徐锡麟秋瑾的,都是乱贼。而且我们得到了命令,当地士绅指认的,也会被当乱贼。”
“有这么多乱贼不成?”税警看了看城头的那些脑袋,连忙把头扭回来。
军官叹口气,“城墙上那些还只是真跟着乱贼的。这安吉城里面还有些工厂,不少工厂里面的人与城里的一些老爷有过节,这些老爷一举报,就当乱贼抓起来杀了。这么一个县城就杀了一两千号。男人杀,女人也杀。唉!造孽啊。”
“多谢多谢!”税警连忙答道。看范爱农一脸呆滞的看着又有一队人被从城里面带出来,税警连忙拉了拉范爱农,“范少爷,咱们赶紧走吧。这么乱,早点回家看了心里才踏实。”
也许是出于邻里的情谊,或者是看了那张通行证明上浙江都督的大印,军官压低声音说道:“你们路上可得小心,现在这里乱的很。不少民团已经开过来到了乡下,听说在乡下那些老爷的指认下开始杀农会的乱党。所以走大路,别进村。”
税警千恩万谢的告别了军官,立刻拖着范爱农赶紧走路。三人走了没多远,就听到背后响起一阵枪声。三人想起方才见过的景象,身子都不由得僵硬起来。片刻之后就是零散的枪声,这该是补枪的动静。
好不容易脱离了县城的范围,税警长长出口气,忍不住拍着胸口说道:“范先生,方才可是吓死我了。”
范爱农没有回答,他皱着眉头自言自语的说道:“民团的人怎么会这么快就到了浙西?”
“啊?”税警没明白怎么回事。
范爱农也不解释,三人继续加快步伐开始赶路。走了没多远,就闻到一股子血腥气,仔细观察,发现血腥气竟然是从前面一条小河飘过来的。壮着胆子走过去,三人都被眼前看到的景象骇在原地。那是一条普通的小河,从山上欢快的流淌下来,但河水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红色,血腥气就是从这条河中散发出来的。
抬头向河上游看去,河道被上游茂密的树林遮住了。澄清的红色河水中其中既无尸体也没有残肢肉块,水流在石块上撞机出欢快的哗哗声,仿佛是一条红色的带子不停的流淌着。
“走,上去看看。”范爱农也不管两位税警,只是说了一声就沿着河向山上走了过去。
六十五章 四一二(八)()
“范先生,咱们还是别去了。我腿都软了,走不动了。”税警声音颤抖着说道。方才直接看到了安吉县城前的修罗景象时虽然骇得够呛,好歹县城外头那么多人。眼下面对阴森森的林子,扭头就能看到妖异的红色河水,还有没有亲眼看到却能够想象的场景,税警真的两腿发软摇摇欲坠。
范爱农也没有说话,只是坚持向上走。这坚强的行动看似决绝,可范爱农紧咬着嘴唇,鼻子里面喷出的粗气出卖了他的情绪。税警看拦不住范爱农,而且上面的恐怖场景也让,让他在畏惧的同时有种想看明白的冲动,最后两位税警干脆也不再说话,沉默不语的跟着范爱农继续向山上走去。
沿着红色小河的岸边向上走了七八里地,地势渐渐平坦了。远远看到了一片林间的空地边上都是扛枪的人,有北洋军,还有些穿着其他杂色服装。这帮人看到了范爱农三人,立刻有人跑过来把他们给扣住了。靠了通行证明,总算是没有出什么事。不过这些人却没让范爱农他们靠近过去,一个操着北方口音的北洋军军官极为不耐烦的喝道:“杀乱党有什么好看的?快点滚!”
“长官,我们家少爷是听说乡下很乱,这才要回家招呼家里。既然是杀乱党,这谁是乱党?还请您指教。”税警陪着笑问道。
军官看着威风,却一点都不傻,看范爱农一身漂亮的细纺加丝长袍,胸口隐隐露出怀表链子,加上浙江总督的通行公文以及陪同的税警,这军官虽然还继续端着范儿,却还算是耐心的解释起来,“你家可有人加入农会?”
“没有!”税警连忙解释道。
“那你家可有人在浙西乱党处当官?”
税警的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绝对没有,我家太爷守着地种地,出来做官也是少爷到杭州做官。”
“那只要没得罪过其他士绅,就不会有什么事。”军官冷冷的说道,“只是我们这次来剿灭乱党。各处士绅地主都需相助,若是有藏匿乱党的事情,我们可不会轻饶。”
“我们一定会请我家太爷全力相助,全力相助。”税警如同鸡叨米般点着头。
范爱农却没有参与这些讨论,他终于看到红色河流的源头。在河边的小石滩上,堆起了好高的一堆尸体,而且这些尸体绝大多数都是砍头,石滩上已经血迹斑斑,也不知道到底杀了多少人。却见几个穿杂色衣服的架了三个绳捆索绑的女性到了河滩边,又见到几个穿丝绸衣服的人出来指着她们说了些什么。然后杂色衣服的人强行让三位女性跪下,穿青色军服的北洋军上前,以极近的距离对三位女性后脑上开枪。
距离远,只有尖锐的枪声传了过来,三人都看到被枪决的女性后脑勺上爆出一朵血花,身体如同遭雷击般的一震,然后软软的倒在石滩上。至于这些人说了什么,范爱农他们完全听不到。
“少爷,咱们赶紧走吧。太爷还在家等着呢。”税警看范爱农整个人都很不对了,生怕他说出什么做出什么来。也不管范爱农自己愿意不愿意,他们架起范爱农就走。范爱农倒也配合,一不反对,二不挣扎,任由税警架起来快步走开。但是税警能够感觉得到,范爱农的身体在颤抖。不止范爱农,其实两位税警的身体也在颤抖。
他们都见过打仗,也见过战后的尸体,那些人死相虽然惨烈却不是不能理解的。上战场就是你杀我我杀你,参与打仗的人知道,没参与打仗的人也知道。可这种对普通人的屠杀却令人有着完全不同的感触。那些人与范爱农等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却被毫不留情的杀死了。与其说是死亡造成的恐惧,倒不如说是这种屠杀普通人的行径带了更大的震惊。
好不容易再也看不到那石滩,那些正在疯狂杀人的人群。几个人再也走不动,税警放开范爱农,靠在一棵树上长长出了一口气,因为双腿再也支撑不住,税警几乎是顺着树溜坐在地上,他不停喘息着,用颤抖的声音说道:“这可是吓死我了,这些人到底是要做什么?”
范爱农也坐在地上沉默不语,他与税警一样完全搞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单单是安吉县城以及方才那片石滩上被杀的人,总数就超过范爱农这辈子亲眼见过的死者总和。而且这可完全是发生在最近几天之内的事情。光复会要清党,大家都知道。开除浙西分部的光复会资格,范爱农也知道了。可这本来只是单纯政见上的冲突,怎么就演化成一场大屠杀。范爱农就完全不明白了。
“快点去长兴,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挣扎着站起来,范爱农对同行的税警说道。
两位税警对视了一眼,“范先生,真的要去长兴?”
“是。”范爱农回答的极为坚定。
“范先生,赵先生对我们有恩情,这次来送你我们是不得不回报赵先生的。可咱们把话说前头,这恩情随重,却也不能让我们送命。若是送范先生到安全的地方,我们兄弟还能做。若是让我们与范先生一起冒险,我们可就不能奉陪了。”
听了税警的话,范爱农一点都没有生气,人都是要为自己考虑的。两位税警能够坚持到现在,陪着范爱农见到这么多杀人的场景,已经是很够义气了。“只要到了长兴,两位就可以回去。我绝不会让两位随着我们冒险。”
税警听了这话只是叹口气,也不再多说。三人稍微收拾了一下,就向长兴县城方向赶了过去。税警是到过长兴的,三人距离县城还有五六十里地的时候准备休息。再走这么一天就能抵达长兴。在路边坐下还没多久,就听到远处响起沉闷的声音。仿佛是春雷,又完全不像。没多久,就看到天空中慢慢升起一切烟尘来。
“这是有人在打炮!”税警紧张的说道。
范爱农看了烟尘一阵,回头说道:“那就劳烦二位了,送到这里就行。”
或许是因为范爱农如此爽快的态度感动了税警,税警倒是挺人物,“范先生,你这么沿着大路走,肯定会撞上北洋的大队。从这里向北,有条小路,不好走。不过比较僻静,我们送你到距离长兴三十里的地方就分别吧。剩下的事情就看范先生你自己的造化了。”
“好,多谢了!”范爱农答道。
那条小路的确是“僻静”,这是只能供一两人并排走的山道,根本看不到人。向前走了十几里,三人坐下休息。却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了十几个身穿深蓝色军装的人,他们举着步枪喝道:“举起手来!”
三人倒是见识过这种军服,却是浙西分部的军服。范爱农连忙喊道:“我是徐锡麟先生的学生范爱农,是从杭州送信来的。”
没听见这话还好,听到这话之后,浙西分部的战士们已经忍不住骂道:“送什么信啊!你们是来诳我们的吧。”
接下来,几个人冲上来不由分说就把范爱农等人给捆了起来,正在此事,后面有跟上来一队人马,为首的正是姬晔。姬晔倒是见过范爱农,也知道范爱农与徐锡麟的关系,对范爱农也算稍微有些客气。搜出了范爱农带来的信,姬晔神色严峻的读着,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赵汉卿还有脸给我们写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