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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然遇到的陈克,在齐会深眼里面看来就是一个巨大的问号,在已经没有了其他道路可以走的齐会深,只有赌一把,或许这个与众不同的“革命党”能够解释齐会深一直以来的诸多疑问。
齐会深觉得赌对了。陈克的讲课每次都能揭示一些齐会深弄不明白的问题。让齐会深赞叹不已。陈克的作风更让齐会深非常钦佩。不仅仅是陈克给其他人开会,在陈克精疲力尽去休息的时候,其他人也会私下开会。靠了几十两银子就能够白手起家的陈克,是齐会深从来没有见过的。为了一个同事就能够几天不睡,玩命制药的陈克,更是齐会深从来没有见过的。在这个作坊里面从来没有唉声叹气,也来没有怨天尤人,只有工作和欢声笑语。这才应该是“革命”,这才应该是“革命同志”吧。
对于陈克重新开始讲课的事情,齐会深是非常高兴的。说实在的,对于头几天陈克的课,齐会深非常不满。和陈克以前那些有感而发的课程相比,这几天的课里面,陈克没有了以往的洒脱。讲课的内容经常自相矛盾,语焉不详。大家课上虽然没直说,但是无论齐会深,游缑、华雄茂,甚至周元晓,私下的谈话里面实际上已经很不满很久了。
迟疑了一阵之后,齐会深终于开口了,“文青,我有一事不知道该讲不该讲。”
“都是同志,有什么该不该讲的?”
“文青所说的东西,一直给我种欲言又止的感觉。不知文青有什么难言之隐。”
陈克微微一怔,齐会深说出这样的话,绝不会是偶然。看来他早有此意,现在忍不住才说出来。而且周围的其他同志不可能没有这等想法。既然如此,陈克干脆就据实以告。
“我是怕领着大家误入歧途。”
“误入歧途?”齐会深对微妙的用词颇为不解。他试探着问:“到底是文青领着我们误入歧途,还是我们学识不足,误入歧途?”
“我倒是想自比荀子,但是荀子出名的两个学生,一个韩非,一个李斯。”
“他们两人怎么了?”齐会深的古代中国历史水平不高,他理解不了这个比喻。
“荀子是战国时期儒家的大师,韩非和李斯是法家的代表人物。韩非的法家理论深得秦始皇的赞同,而且实行了。李斯是秦始皇的丞相,也是推行了法家之术。”
“然后呢?老师和徒弟起了争端?”齐会深还是没有明白陈克的意思。
“这倒没有。那两人虽然师出荀子,但是却只学了老师的一部分知识,而且用在完全不同的方向上。秦朝统一天下,废分封,置郡县,书同文,车同轨。万世沐浴祖龙恩。但是荀子早就说,秦国制度里面有重大的结构性矛盾,一旦统一天下,这个矛盾就会彻底爆发。果然,秦朝二世而亡。我所学的东西里面,有王道,有霸道。我担心的是,大家不想走艰难的王道之路,却选择了急功近利的霸道之路。”
“原来文青担心这个。”齐会深笑道。
陈克学了三国演义里面华容道的词,“面对这华容道,丞相为何发笑?”
“我笑诸葛文青不知兵法。”齐会深也对上了台词,“公道自在人心。荀子只有两个徒弟么?”
“弟子众多。”
“出名的只有韩非李斯么?”
“的确如此。”
“那荀子的主张可否为人所知。”
“秦后,中国政治其实倒是颇多运用荀子的主张。”
“既然荀子主张终归大行其道,那么文青兄为何不把你所知教给大家?我们都不知道文青要教什么,怎么知道文青所说的王道和霸道谁对谁错?文青你这么吞吞吐吐,我们等的是心痒难搔。这就是文青所说的——对待同志要坦诚相见么?”
齐会深的话已经算是坦诚,其实陈克本来也准备把自己知道的全盘教给众人了。
“若要让我讲课,倒也可以。不过会深既然提及荀子弟子众多之事,这办学的事情还需要会深推动才好。”陈克笑道。
“文青真的准备倾囊所授了?”齐会深登时兴奋起来。
“若想听我授课,却也不是那么容易。”
“文青兄有何吩咐?”齐会深连忙坐下,拿起了笔。
“你把你觉得能听课的朋友聚集起来,让游缑把她的朋友里面觉得能听课的朋友也给聚居起来。另外,咱们还要张贴海报,就说咱们的学校要开办了,老师要试讲。欢迎那些想让孩子们来我们学校上学的家长带孩子来听课。而且,广告上说,我们也开办工人夜校,欢迎愿意来听课的工人兄弟们来听课。”
“文青要给他们讲革命?”齐会深觉得陈克变得很奇怪。
“给他们讲革命,这是公开鼓动造反啊。我可没有那么傻。我讲一些基本的课程,如何认识这个世界的课程。”
“那这和革命有什么关系?”齐会深理解不了。
“我怎么成为一个革命者的?如果不能够对世界有一个正确的看法,我是成为不了革命者的。一个革命者,必然是有些对世界基本常识的了解。我话说在头里,这个课你们必须听。这是一切的基础。”
齐会深虽然不是很明白,但他还是点点头。
“对了,会深,我的上海话现在说的怎么样,大家能听懂么?”陈克问。
“我觉得应该可以,其实文青的官话也不错的。”
“我们既然要贴海报,不少来听课的都是当地人,我说官话,他们可未必能懂。入乡随俗了。”
这话像是齐会深熟悉的那个陈克了,思维细致,考虑问题尽可能的周到。
“会深,我现在列一个课程表,不同的课,讲课时间不同。一会儿我们大家一起商量一下。”
“好,我先去把传单的事情给确定一下。”
上头有人就是不一样,几天前拿了英国人的文件,齐会深在上海当地官府那里畅通无阻。虽然文件上头要求上海官府批地,给钱。不过齐会深很有自知之明的不提此事,学校的文书,医院的文书,都办得很快。上海仁心医学院在纸面上就正式开张了。
附属医院算是最早开张的,这些天,武星辰把药卖得很不错。十几天时间,就治疗了六十多人。游缑找来的医生王启年,治死了一个人。幸好治病前签了合约,加上病人是个单身的天地会帮众,总算没有把事情闹大。
陈克此时颇为感谢武星辰,武星辰已经放出去了话,这药过于猛烈,估计十个人里面得死一个。每个病人在接受治疗之前,都被反复告知这个事实。所以总算是能够和平处理了。
这年头花柳病是不治之症,有药来治疗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更不用说,十个人里面最少能活九个。这几率比起以前的传统治疗方法,可以说是跨时代的进步。
齐会深从来没有这么正大光明的印刷着广告,只是内容从革命宣传变成了广告。手工丝网印刷机是刚买的,用起来非常顺手。齐会深正不辞劳苦的玩命推动着把手,突然外面一阵喧哗。探出头一看,几个洋鬼子在门口喊着什么。
医院就是一个普通的院子,二层楼。门上挂了画着红十字的门帘。院子里面撒了些消毒水,王启年这些天一直在外面行医,医院里面根本就没有人。除了洋鬼子之外,还有一个翻译在洋鬼子旁边。看到齐会深出来,他趾高气扬的问道:“你是医生么?”
“医生不在。”齐会深冷冰冰的答道。仔细一看几个洋鬼子,都是染了花柳病的。一个个脸上、嘴边都是脓疮,看上去颇为恶心。
“你们后天再来吧。今天,明天都没有医生坐诊。”齐会深毫不客气地说道。
翻译看齐会深毫不示弱,言语间已经有撵人的意思。他连忙转身对洋鬼子说了几句,大出齐会深意料之外,洋鬼子对着翻译吼了几句,然后冲着齐会身和善的笑了笑。笑容虽然很客气,不过配合了那些大疮,倒是更让人恶心了。齐会深好歹也是交回学堂毕业的,英语没有丢下。那些洋鬼子对翻译的态度很不满意。不过齐会深懒得去搭理洋鬼子,他也装作不懂听不懂洋鬼子的话。
翻译被吼之后,气焰立刻不再嚣张了。他也假笑着说道:“请问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齐会深还是不够客气,“我叫齐会深,是医学院的教导主任。我不是医生,我不会治病的。”
“那齐先生,医生什么时候能够回来?”翻译仍然假笑着问。
好歹这家医院也是挂着英国人的头衔,所以齐会深也不好意思把洋鬼子拒之门外。他掏出怀表看了看,11点40分。王启年说了中午会来取药。这会儿想来也该回来了。齐会深答道:“你们稍等一会儿,医生估计会回来。”
医院根本没有门诊室,陈克虽然在建设条文里面有这一项,可是陈克现在光和游缑治药就忙不过来,哪里有精力顾这个。随便找了间病房,让几个人进去。齐会深听陈克讲述过花柳病的传染途径,他心里面恶心,就自己出了病房的门。正在此时,王启年已经回来。齐会深一身轻松的把事情给王启年说清楚,自己就赶紧躲回油印室继续印刷自己的传单去了。
印刷没有进行太久,从病房已经传出一阵争吵。这也谈不上争吵,那个翻译在屋子里面几乎是尖叫起来。几个洋鬼子也在说话,不过声音不大。齐会深叹口气,这些破事怎么都处理不完了。他不得不过去解决一下。和齐会深想的差不多,王启年告诉洋鬼子们,必须签署一份免责合约。这药有可能会引发病人死亡。洋鬼子没说什么的时候,翻译先嚎叫起来。
王启年这些天让人签这种合同次数不少了,他也毫不相让的告诉翻译,要么签约治病,要么滚蛋。再装聋作哑是不行了,齐会深用英语问道:“几位,我们的规定就是要么签合约,要么走人。没有别的选择。特别是你们外国人,除了事情我们惹不起。”
洋鬼子和翻译都没有想到面前这个穿了深蓝色短衣,袖子高高挽起的,手上沾了不少油墨的齐会深居然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
洋鬼子询问了一番药效之后,齐会深告诉他们,药效很猛,死亡率接近十分之一。洋鬼子思前想后,又讨论了一番。终于同意。齐会深让王启年跟自己到了油印室,拿出印刷的单据,开了一个人十英镑的药价。
“这个价钱”王启年欲言又止。
“王大夫觉得价钱高?”齐会深问。
“我觉得低了。”王启年老老实实的答道。
“打两针才这个价钱,又不是全部疗程。我觉得很合理。”齐会深轻描淡写的说道。
“那就合理了。”王启年答道。
齐会深盯着王启年看了几眼,只见王启年谈到钱的时候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他颇有些好奇。但现在要注意的是外面的洋鬼子,调查的事情只有以后再说。
这个价钱真的很贵,齐会深并不太相信洋鬼子能够承担这个价格。之所以定这个价格,首先因为这是陈克在会议上力主的价格。其次,齐会深并不太想去治疗洋鬼子。如果他们被这个价格吓跑,实在是再美妙不过的事情了。
果真如齐会深所想,看完英文写得药单,五个洋鬼子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他们几个人开始凑到一起嘀咕了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