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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他与二张还是故交。崇祯元年春,张溥以选贡生入京师太学,张采则中了进士,二人结燕台社,又倡成均大会于京师,东林诸士多与他结纳,一时间闹得轰轰烈烈。那时宗羲正滞留京师为父诉冤,因而结识。
然而,乡试落榜让黄宗羲一时雄心全消,他推辞道:“小弟虚有其表,无才无德,恐有负吾兄盛意。”
周镳忙道:“说哪里话?太冲乃当世豪杰,文武双全的名士,如屈驾入我社,则为复社之幸也,岂有辜负众望之理?”
宗羲沉吟一会,自感盛情难却,便道:“即如比,小弟从命,惟恐才不堪大用而已。”
周镳大喜,连连称谢。
两人攀谈多时,越谈越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周镳感叹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太冲兄博学多才,真使周镳折服不已。”
他见天色已晚,便起身告辞。宗羲送出门外。
周镳又道:“三日后张天如会社内众弟兄于秦淮舟中,望太冲兄切勿负约,届时前往。”
宗羲答应了。
四
十里秦淮河,为金陵最繁华之地。河畔多青楼妓院,金粉楼台,鳞次栉比;画舫凌波,浆声灯影,人文荟萃,商贾云集。名妓马湘兰、傅寿、李贞丽等都立户于此。
这些妓女不是寻常风尘女子,有许多出身名门,因世道多变,转而沦落风尘,故而大都才貌双全,并且卖艺不卖身,引来了一批文人雅士的追捧。较著名的,有人称“顾大脚”的顾喜、人称“张小脚”的张元,还有善做和事佬的“和气汤”王小大、自称“横波夫人”的顾湄等等,都名噪一时。
三日后的复社社盟大会,便是在这十里秦淮河上举行的。时称“金陵大会”,为复社成立后第二次大会。
乡试发榜后,各地赴考诸生尚滞留金陵。而除了应试诸生,其他江淮宣歙等四方名士也纷聚而来,舟楫相蔽而下。主人登堂供具,仆从或在舟中作食,烟火四、五里相接,极一时之盛。
复社原为浙江湖州人孙淳所创。当时江浙一带党社林立,孙淳立复社,张溥立应社,两社本互不统属。二张居中努力,孙淳便甘心情愿为张溥跑腿传信,招纳同志。凡张溥游踪所及,孙淳则为前导,人称“孙铺司”,又号“神行太保”。
崇祯二年尹山大会后,始成规模。众推张溥为盟主,又以宇内名宿南直隶文震孟、钱谦益、郑三俊、瞿式耜、侯峒曾,浙江刘宗周、钱士升、徐石麒、倪元璐、祁彪佳,河南侯恂、乔允升,江西姜曰广、熊明遇,福建黄道周等等四十余人为宗主。天下士人称张溥、张采不直呼其名,以居处分别称张溥为西张、张采为南张,其弟子则尊称他们为“两张夫子”,拟之为当世孔孟。张溥本人毫不谦推,也将自己居处称为阙里。于是更有好事者将其门下高徒赵自新、王家颖、张谊、蔡伸列为“四配”,吕云孚、周肇、吴伟业、孙以敬、金达盛、许焕、周群、许国杰、穆云桂、胡周群列为“十哲”,张溥兄弟十人张浚、张源、张王治、张撙、张涟、张泳、张哲先、张漼、张涛、张应京为“十常侍”。又黄、曹、陈、赵、陶五姓者专管经费筹措,号称“五狗”。一时相从者甚众,共有社员两千余人,遍及江浙等地。
其时局势堪忧。此年六月,佞臣温体仁入阁为相,与周延儒相为表里,排斥异己,朝纲不振。魏忠贤阉党余孽也多望他助力提拔。崇祯帝既对朝内党争起了警惕,便转而信任内官。九月,以太监张彝宪总理户、工二部钱粮。张彝宪按行两部,傲踞尚书之上,勒兵镇兵器不发。阉党之势于是再度大振。明朝廷外有辽东女真人崛起,虎视眈眈,不时入关搔扰;内有陕晋“流贼“四起,攻州掠县,可以说是内政不宁,外患不休。张溥等人创立复社,号称“小东林”,其本意便是继承东林遗风,力图轰轰烈烈干一番事业。
当下张溥慷慨发言,宣读社规社旨,品评时事,力斥权贵。秦淮河上一片呼声,群情激奋,声震天地。
接着是笙歌嘹亮,饮酒赋诗,热闹非常。秦淮河畔李贞丽等名歌妓也应招上船献歌舞助兴,更是增添了喜乐气氛。
张溥甚为满意,觉得自己继东林党之后又一次掀起全国舆论浪潮,主导儒林,将名垂青史,不枉为人一生。
他本出身寒门。父亲张翊之为太学生;而伯父张辅之则官拜工部尚书。翊之一家备受歧视,连辅之家奴也欺负他们。恶奴陈鹏、过昆曾经造事倾陷翊之。张溥便洒血字在墙壁写道:“不报仇奴,非人子也!”恶奴闻听却笑他:“塌蒲屦儿,何能为!”他自此更加发愤读书。与同邑张釆最为志同道合。魏忠贤势败后,其党顾秉谦致仕家居,张溥、张采率诸士驱赶他,由此名闻天下。出身的低微,经历的曲折,使他由生有着一种奋发向上的韧劲,有着一种想出人头地的迫切愿望。
而这个愿望,今天终于实现了——一年前,他成功召开尹山大会;一年后的今天,他则站立秦淮河中画舫的船头,享受着舟中及两岸数千儒子的崇拜……
张溥这艘画舫上的复社名士,分别为张溥、杨廷枢、吴伟业、陈子龙、万寿祺、蒋鸣玉、彭宾、吴昌时以及黄宗羲、沈寿民、沈寿国等一二十人。仅黄宗羲、沈寿民、沈寿国外,其他人都是新科举人。其中杨廷枢为新科解元,张溥、吴伟业并为经魁。
诸人的春风得意,酒食笙歌,无形中让宗羲有一种落寞的感觉,他与沈氏兄弟坐在角落里,充当着陪客的角色。
然而诸人并不因此而忽视宗羲。张溥见到旧相识黄宗羲,更是屡屡劝酒。他豪放地拉着宗羲的手向大家作介绍。
陈子龙为松江华亭人,也是江浙名士,与夏允彝、宋征舆、李待问、杜麟征、徐孚远同为几社创始人,并称“几社六君子”。他久慕姚江黄孝子之名,与宗羲一见如故。
另一位新科举子吴昌时得知眼前即为人称“姚江孝子”的黄太冲,便上前见面道:“贵乡陆文虎志行之士,太冲兄何不友之?”
宗羲一听便问道:“惭愧。宗羲孤陋寡闻,不知此人如何?”
吴昌时道:“甬上陆文虎、万履安为我社浙东魁首,此两人均为当世慷慨之士,太冲兄既同为复社中人,日后定能相见。”
陈子龙在旁也道:“陆文虎亦与小可有数面之交。闻说令尊遇难时,文虎闻讯,冒死作悼亡诗二首,传之吴中,至今脍炙人口。”
宗羲听罢,便记在心里。
当下画舫上诗酒流连,觥筹交错。不多时,不胜酒力的宗羲被灌得酩酊大醉。
当夜宗羲宿于张溥之寓所。醒来时,他见张溥仍在读书,于是也起床与他谈论诗文。许久,方才解衣,抵足而眠,继续讨论。
夜已深时,两人都睡不着觉。宗羲借着醉后余劲,突然问道:“天如兄,缔立复社,为何?”
张溥答道:“兴复古学,力斥奸佞。”
宗羲又问:“人多嘈杂,莨莠不齐,兼树大招风。东林旧祸,兄当小心为是。”
张溥笑道:“人多势大,奸人自怯,何惧之有?”
宗羲不禁默然。
五
宗羲虽然参加了复社金陵大会,并在会上受到了社友们的倚重。但落第的阴影,始终徘徊在他的心头。
他怀着失落的心情,辞别祖母和叔父,郁郁南归。
自幼敏而好学的他,备受父辈称赞,在南京诗社中也常受前辈诗人的褒扬,使他一直很自负,自以为胸怀经天纬地之才,金榜题名之事探手而来。不想初上科场即遇重挫,这使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本事。
他带着黄安,一路上无心观赏风景,径直从南京至镇江。
长江重要口岸镇江,旧称京口,历来为南北水陆要冲。两年前,宗羲为父讼冤南归,曾在境内某寺院遇故人洞然大师,如今大师无恙否?科场失利,使他无颜访问昔日故人。他只是催促着黄安快去觅船,恨不得插上双翅飞到故乡黄竹浦,将他锁在楼上捧读史书。
镇江的埠头边,舟楫横竖,艄公吆喝声此起彼伏。黄安正在与一位艄公问价。
黄宗羲独立埠头,跟前波澜起伏的长江,丝毫勾不起他的兴趣,他只是望着远处的天边出神。
突然,他听到有一声招呼:“岸上的可是姚江黄太冲?”
宗羲一愣,转头一看,埠头边一艘正待起航的官船,船头立着一位官员,正朝着他微笑点头。
但见那人,大约五十六七岁光景,方脸大耳,胡子略带灰白。头戴官帽,身穿朝服,胸前绣着一匹麒麟。最奇特的是,他有着一对向上竖着的眉棱,亦即剑眉插鬓,双目威严,目光射人,不怒自威,颇有点像世间流传的文信国公像②。
他看看这双独特的眉毛及这副相貌,颇为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一时竟愣在了原地。
那人见他如此,微微一笑,也不介意,道:“太冲,京师一别,近可安好?”
“啊,”宗羲猛然想起此人为谁,他一拍脑袋,慌忙上前见礼道:“宗羲拜见文世伯大人。”
原来,那人便是辞官不做的左谕德文震孟。
文震孟字文起,苏州府长洲县人。据说他是南宋信国公文天祥之后。他出生于世家大族,曾祖父文徵明为明代大画家,与沈周、唐寅、仇英并称“吴门四家”;祖父文彭曾为南京国子监博士,为“吴门派”篆刻始创者;父亲文元法为河南卫辉府同知。他本人于天启二年状元及第,授翰林院编修。弟文震亨也与他同时为进士,一时邻里誉为“双林”。在朝间,因得罪魏中贤,被廷杖八十贬职调外,复遭削籍。崇祯元年(1628)以侍读召,改左中允,充日讲官。去年进左谕德,掌司经局,直讲如故。因在讲筵中最严正,敢于直颜指出皇帝缺点,被时人誉为“真讲官”。因上疏劾王永光等后,受到奸党陷害,故而辞职罢归。
当下文震孟问宗羲来向,便邀他同舟。
黄宗羲推辞一下,见他热情,便招呼黄安,一同搭乘文震孟往苏州的官船。
二人于是在船上交谈。文震孟问道:“贤侄此次何往?”
宗羲长叹一声道:“惭愧,小侄无能。乡试落第,特赶回家。”
文震孟安慰道:“不必心灰,来日方长哩,何必如此。”
宗羲见说,便将自己的落第试卷呈上,请文震孟指教。
文震孟接过细读一遍,不禁大为惊叹。他读了又读,嗟赏久之,转而和悦颜色地对宗羲道:“贤侄他日定当以古文鸣世。一时得失,勿需劳心。”
宗羲本颓废至极,一听此言,几乎信不过自己的耳朵。
他抬头看时,见文震孟温和而饱含鼓励的眼神,他一时竟感动得眼泪差点滴了出来。
文震孟又问了些他在南京近况,得知他参加诗社、复社甚为得力,也极为赞成。二人就这样在舟中坐了一天时间。
到了苏州,文震孟邀他至文府。
黄宗羲此刻思亲心切,不想再在路上耽搁,便约以下次往访。
文震孟见他如此,只得罢了。两人珍重而别。
回到黄竹浦后,恰逢恩师刘宗周辞官回乡。宗羲于是除了读书后,仍旧往蕺山求教。
不久,周镳东渡钱塘,到山阴拜见刘宗周。然后又到宁波拜见慈溪乡绅刘伯渊。
最后,返棹沿姚江至黄竹浦拜访黄宗羲。
黄宗羲见故人到来,特别高兴,与宗炎、宗会等引着周镳畅游化安山。
周镳一路上谈起复社尹山大会、金陵大会盛况,听者无不眉气色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