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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不必担心!”史复打断高煦,道,“走私精铁的事,极为隐秘,陛下发觉不了!再说……”史复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寒光,道:“沈文度已被咱们盯得死死的。万一事泄,咱们就先下手为强!”说着,史复扬起右手,往颈间一划。
高煦面如冰霜,思忖许久,终于咬牙道:“好,听你的!”
“王爷英明!”史复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他啜了口茶,道:“既然未能说服赵王,那咱们再留在北京也无意义。过两天王爷逮个机会去向皇上请辞,咱们这就回南京!”
“恩!”高煦点点头,又叹了口气,苦笑道,“咱们给马哈木送了这么大一份礼,希望这次他能争口气吧……”
七
五月初十是太祖高皇帝忌辰。一大早,监国太子朱高炽便率汉王朱高煦及一干在京王公大臣赴孝陵致祭。午时,祭扫结束,众人从钟山上下来,待入朝阳门后,高炽跟高煦温言道:“二弟,时至正午,与我一道回春和殿用膳吧?”
“多谢大哥!”高煦哈了哈腰,回绝道,“臣弟今早出门之前,已命府中备好午膳,就不讨扰大哥了!”
见高煦如此,高炽心中暗自叹息,然仍笑道:“也罢!过两日进宫来,我兄弟二人好好聚一次!”
“是!”高煦答应一声,随即一挥手,带着自己的侍卫脱离大队,策马沿东皇城根南街而去。
绕过皇城,高煦一行返回汉王府。刚进煦园,便见史复坐在池塘边的椅子上,轻轻摇着手中折扇,身前站着护卫指挥周宣,正与他说着什么。高煦看见周宣,眼光一亮,当即驱步上前,道:“你回来了?两位叔叔什么态度?”上个月,高煦派周宣先后前往长沙、南昌,与就藩于彼的谷王朱橞、宁王朱权接洽。此二王一个曾与永乐“共讨国贼”,另一个则在关键时刻打开金川门,为永乐的奉天靖难立下了莫大功劳。不过永乐登基后,却将他们分别改封到地处内陆的长沙、南昌,从而使他们丧失了统领大军、可以呼风唤雨的“塞王”身份。从这一点来说,他们肯定对永乐心有不满。高煦若能取得他们支持,将对兵谏成功后迅速慑服人心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为了拉拢二位藩王,史复还颇费了一番心思。由于逼宫之事不能直接明言,史复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才想到了一个点子。在他的指使下,高煦给两位叔叔各发了一封家书,名为叙叔侄亲情,实则在里间为二王惋惜,言其劳苦功高,却受永乐排挤猜疑,隐含挑唆之意。在信的最后,高煦别有用心地另附一笺,上面写了唐宣宗李忱的一篇千古名作——《瀑布》:
千岩万壑不辞劳,
远看方知出处高。
溪涧岂能留得住,
终归大海作波涛。
《瀑布》一诗来头不小。据《豫章书》云,唐宣宗李忱尚为亲王时受武宗猜忌,不得已出家为僧,游历四方,行至庐山,遇一代高僧黄檗禅师,受其点拨,精神复振,遂于三叠泉下咏此诗明志。而最重要的是,李忱后来果然咸鱼翻身,成为大唐天子!史复相信,以二王之智,见此诗后,定能明白内中深意。
周宣一拱手,道:“回使长话,臣此去长沙,谷王招待甚殷,阅过殿下信后,虽未有明言,神色间却颇为兴奋。不过宁王殿下的态度有些奇怪,看过殿下之信,他却拿出一本曲谱,说是最近刚编了一本《神奇秘谱》,里头尽收历代琴家名曲共六十四首,然后又亲自弹了其中一首曲子,完后就把末将打发出来了。”
“他弹的什么曲子?”史复在一旁插问。
“我一个大老粗,哪听得懂什么琴曲?”周宣苦笑一声,又道,“不过听他说,这曲子名叫《潇湘水云》!”
“潇湘水云?”史复皱着眉头想了半晌,忽然眉头一展,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本来听说朱权是这种态度,高煦心中还颇忧虑,但见史复发笑,他顿时有些莫名其妙,遂发问。
“殿下知道这《潇湘水云》的来历么?”史复收了笑声,先挥挥手把周宣打发走了,再对高煦道,“这《潇湘水云》乃宋末琴家郭沔所创。当时元兵大举南下,宋室却偏安钱塘,不思振兴。郭沔避居九嶷山,每日观潇湘二水水起云涌,感慨国势飘零,抑郁忧愤之下,遂作《潇湘水云》以记。”说到这里,史复轻蔑地哼了一声,道:“自改封南昌后,传闻宁王殿下整日与一帮骚客诗文唱和,又和龙虎山的张天师打得火热,听说前两年还写了一本《茶谱》,欲盖过陆羽《茶经》,现在又弄出这本什么《神奇秘谱》,这一连串事,要在一般人看来,还真以为他心灰意冷,从此就托志冲举了呢!不料也只是惺惺作态罢了!”
“你的意思是……”
史复微笑着摇摇头,道:“宁王览信后不言其他,却独奏此悲愤之曲,可见其心中仍对自己遭遇耿耿于怀,平日里为防皇上疑心,不得不韬光养晦,待见此信,悟出王爷心意,遂也心神激荡,故才会有此举!”
高煦精神一振,道:“那你是说……十七叔愿助我?”
“他和谷王不一样!”史复想了想,道,“察谷王态度,只要殿下许以重诺,他直接出兵都有可能。不过宁王老谋深算,其只弹曲不言事,这便是说,他不会直接出兵,但若殿下已然成事,想来他也乐见其成!”
“这就够了!”高煦双手一握,兴奋地道,“诸位叔王当中,唯他二人靖难有功。届时只要他们能首倡声援,其他诸王必会景从!如此一来,大事可定!”
“不错!”史复将手中折扇收起,起身肃然道,“王爷,该是动手的时候了!”
高煦心中一凛,道:“现在就动手?”
“当然!”史复斩钉截铁地道,“现在已是五月,估计出塞的大军快已到饮马河了。现下动手,正当其时!要再拖下去,万一皇上打败瓦剌,那可就来不及了!”
高煦脸色有些发灰。虽然暗中已下了千万次决心,但真到图穷匕见的这一刻时,他的内心仍忍不住直发虚。
高煦迅速在脑海中将整个兵变方略重新回放了一遍:
一年前,在史复的建议下,高煦通过纪纲,暗中指使沈文度向瓦剌大肆走私精铁。这些漠北各部都极为短缺的精铁被马哈木打造成各式军械,极大的提高了瓦剌的战力。瓦剌之所以在与鞑靼的征战中连战连捷,高煦可谓功不可没。而走私换回来的金银,也大大充实了汉府的财力。高煦用这笔钱大肆犒赏汉府三护卫,收买人心,并暗中假借建文遗臣之名,打着为建文君复仇的幌子,招募了几百个盘踞在舟山外海的精悍倭寇,实力大增。同时,由于瓦剌气焰日益嚣张,永乐也不得不将目光再次投向漠北,并决定出塞北征。而这正是高煦所期望的。待大军出塞,高煦就将在南京发动兵变。
按照设想,这些倭寇将先乔装潜行到方山一带潜伏,只待高煦一声令下,他们便将杀向南京。把守朝阳门的城门郎刘斌是高煦靖难时的亲兵,届时他会打开城门。
朝阳门与皇城的东安门仅一街之隔。由于天子亲军大部已扈驾北上,皇城守卫十分空虚,负责值守宫禁的侍卫上直军士有一半以上是由锦衣卫充任。现在纪纲虽在北京,但锦衣卫指挥同知庄敬是他的心腹,高煦早已跟庄敬说好,到时他会将皇城东安门的缇骑调开,这样倭寇就会轻易突破东安门,直扑紫禁城!而这时,高煦则率一直驻在城中的汉藩三护卫,以护驾为名杀进皇宫,将这些蒙在鼓里的倭寇统统杀尽!
当然,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大变中,太子朱高炽也难逃一死,而弑杀太子的罪名,都将被安到这些倭人身上。待这一切大功告成,高煦便可顺理成章地借危机之名控制京中王公大臣,自命监国,并以追查建文余孽、清剿倭寇为由将京畿、浙江一带的驻军收入麾下。掌控了这部分卫所,再加上谷、宁等重藩的支持,不出旬月,湖广、江西、江东便可收归己有。与此同时,初闻京城巨变的漠北大营必然军心大乱,被自己一手喂大的瓦剌三王肯定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到时候一场大战下来,父皇兵败身死都是有可能的,真要那样,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登基为帝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王师最终取胜,高煦也仍有机会。五十万大军出征,早已将北京的存粮携带一空。可即便如此,随军携带的粮草仍不足以供应整个行军,还需在北征过程中从塞内不断运粮济补,而这些粮食需要在北征的同时,从江南源源不断地调去。只要自己在兵变成功后立即扣住漕船,不再往北方运粮,那北京届时将无粮供应漠北。而一旦北征明军断炊,那不仅战败的瓦剌会卷土重来,就是表面臣服的鞑靼甚至朵颜三卫,都有可能痛打落水狗!到那时,父皇仍逃不了葬身漠北的结局!
这是一个充满诱惑的计划!本来,高煦还想拉拢高燧,要是这位留守北京的三弟也愿相助,那父皇退回塞内的希望将更加渺茫。可惜高燧临阵退缩,使这一构想化为泡影。不过即便如此,只要计划进展顺利,高煦仍有相当大的机会!
可高煦依然犹豫!思考了好半天,他还是摇了摇头,道:“还是再等一等的好!”
“王爷你……”史复一听之下顿时大急。
“你先听我说!”高煦打断史复,十分冷静地道,“眼下咱们还有个隐患!”
“哪门子隐患?”史复以为高煦又临阵拉稀,气得直哼哼。
“其一,现城中除我汉府三护卫及锦衣卫一部外,尚有旗手卫,飞熊卫、神策卫、应天卫、羽林左、右二卫,京畿一带亦有孝陵、鹰扬、龙江、横海、水军左、右等六卫。由此看来,以实力论,朝廷仍超过本王好些。”
听高煦这么一分析,史复才将怒气平复下来。他想了一想,道:“王爷说的是。但现在京卫已一分为三,除十二万随驾出征漠北,还有六七万在交趾,能只剩下十二卫已属十分难得!毕竟这里是京城,不可能一卫不留!咱们汉府兵力虽少些,但论战力却是一流,而且又是出其不意,胜算还是挺大的。”想了一想,史复又补充道,“京畿六卫也不足为虑。兵变不过旦夕间事,等他们得知消息时,城中大局已定,朝廷已落入王爷手中,他们还不是唯您这个监国之命是从?”
“就算如此,但城中六卫也是麻烦!要是大哥闻变后立刻召他们进驻皇城,那对咱们也颇不利!”
“所以咱们下手一定要快!不过王爷也无需担忧太过,咱们毕竟早有准备,所以肯定会比他们抢先进入皇城!只要能迅速杀掉太子,别说六卫,就是六十卫也无可奈何!”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就怕咱们未能立即捕获大哥,或者驻军也迅速赶到皇城,甚至于大哥一闻有变,便直接奔到城北军营,那咱们就只能硬拼了!”
“殿下!”史复对高煦的态度十分不满,“兵变之事,本就不可能有十足把握。您要总是这么瞻前顾后,那还不如趁早打消这份念想!”
“你不要急!”高煦安抚住史复,然后道,“要是能事先将隐患消泯到最低,那咱们又何乐而不为呢?”
“王爷的意思是……”史复疑惑地问。
高煦嘿嘿一笑,凑到史复耳边,将自己心中想法说了。史复听后,心念一动,道:“此事若成,是或有望再调两三个卫出京!”
“当然!”高煦自信满满地道,“只要城中再去二卫,那仅凭剩下四卫,绝无可能与我汉府亲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