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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他娘的屁!”史复刚一说完,高煦就劈头盖脸地骂道,“别人不知,难道你还不晓得?我哪有派人杀瞻基那崽子?凭什么就把这屎盆子扣本王头上?”
瞻基遇刺一事,尽管永乐和东宫都讳莫如深,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这个消息便传遍了京城官场。而对行刺的幕后主谋,众人理所当然地猜测是他汉王朱高煦。高煦得知此说,气得暴跳如雷,可偏偏又无以置辩,差点活生生憋出病来。
史复皮笑肉不笑地道:“臣当然知此为污蔑!但百姓却不这么想,朝臣、东宫乃至陛下亦都不这么想。正所谓三人成虎,殿下纵问心无愧,但千夫所指之下,也终究免不了步庞葱后尘。”
一股凉气从高煦的脊梁骨中冒了出来。他呆立半晌,方将先前的狂妄之气一敛而尽,转而有些惊惶地道:“那我当如何?”
“鱼死网破!”史复眼中寒光一闪口中迸出四个字,顿了一顿,又冷笑一声道,“谁说太子一定要皇帝来立?今上的位子,不就是强抢来的么?”
高煦的脸色有些发灰。他知道史复指的是什么。在之前史复的通盘谋划中,曾有一招最后的杀手锏,便是在争储失败后积蓄实力,待永乐一朝大行,便重演一次靖难之役。如今自己一败涂地,想通过朝堂文斗来夺储已经没有可能,那接下来就是要为这拼死一搏做准备。
高煦重新坐回椅子上,垂头想了许久,方有些沮丧地摇摇头道:“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我兵微将寡,就是想学父皇当年,也没那本钱了!”
高煦说的是实话。这几年下来,他已经几乎完全丧失了对北军的影响。现在的行在后府左都督张信,是不折不扣的东宫干将。其余的军将,也有一多半是丘福兵败后擢升起来的,高煦对他们并无太多恩惠。没有了北军的拥护,高煦唯一能掌控的,就是自己手下的三护卫亲军而已。仅凭此就想重演靖难,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史复却不以为意,继续鼓劲道:“要想靖难,王爷确实力有不逮。但若仅是玄武门之变,则就不好说了!”
“逼宫?”高煦的心思活络起来。宫廷政变不同于通常的扯旗造反,并不需要太多兵马,只要自己能在京中一举鼎定胜局,到那时即便天下文武心有不服,但大局已定之下,也唯有俯首听命。当年的李世民便是靠这一手爬上皇帝大位的。就是自己的父亲永乐,其靖难中最后的孤军南下,直接攻破金陵,进而慑服天下的壮举,说白了也是这擒贼先擒王的路子。而且要行逼宫,高煦还有两个非常明显的优势:一是由于他并未就藩,所以汉藩的三护卫亲军也随其一直驻扎在南京;其二,则是锦衣卫由纪纲把持,这是大明最为精锐的部队。从这个角度说,虽然放眼天下自己已经日薄西山,但仅就南京城中而言,自己还有着相当实力——这也是他可以重演唐太宗故事的最大保证。
高煦正心有所动,一直没说话的纪纲却先摇头道:“京中守卫严密,仅靠咱们这点子人马,怕也成不了事!”
“缇帅说得不错!以京卫之力,绝非我等现有兵马可以压制。”史复点点头,但又话锋一转道,“不过京卫亦非长年驻京。四方一有大变,其便可能被抽调,像之前南征交趾和御驾亲征漠北,京卫都曾大举出动。所以咱们完全可以等待时机。当然,这段日子咱们也不能闲着,得抓紧时间暗中蓄力。真到图穷匕见那天,咱们的实力强一分,胜算也就大一分!”
“不错,就这么办!”高煦一拳狠狠砸向桌面。经过史复的点拨,他已经想通了:与其束手待毙,还不如舍命一搏。
纪纲还有些犹豫,史复瞅瞅他,轻描淡写地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缇帅难道想重蹈陈瑛覆辙?”
纪纲浑身一震,眼光中迸射出凌厉的光芒。终于,他横下心道:“也罢,成败在此一举!”
……
从高煦房中出来,纪纲欲打道回府,史复却一把拽住他,将他拖到一个僻静角落处,幽幽道:“有一件事,缇帅回去后务必留心查证。”
见史复说的郑重,纪纲顿也正容道:“先生所指为何?”
“关于皇太孙在山东遭劫,我总觉得蹊跷!”史复皱着眉头道,“你我心里清楚,这事是他人所为,但现在却隐隐变成王爷背黑锅。后来我一直在想,就算当时太孙被杀,难道得益的就真是我家王爷?”
“不错!”纪纲点点头道,“此事无论成败,王爷身处是非之地,都会承担嫌疑。所以就算咱们真有意谋害太孙,也不会用这种拙劣法子。”说到这里,纪纲又一叹道:“可惜世人愚昧,不懂这个道理!”
“世人愚昧与否,咱们管不着,也管不了!”史复继续着自己思路道,“只是我突然从中发现,似乎有人在背后暗算!”
纪纲脸色一变,想想道:“会不会是东宫自导自演,嫁祸给王爷?”
“我一开始也这么想!但后来又想到前年大清河决堤之事。当时这堤决得太巧,若果是天灾倒也罢了,可要是有人蓄意为之,那就是要置陛下和王爷于死地,且不管成功与否,黑锅都是由东宫来背,与这次太孙遇劫有异曲同工之妙。由此思之,我生出个想法:会不会有人在暗中利用我汉府与东宫的矛盾,冀图坐收渔利?”
纪纲的脸一下变得煞白无比:“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我也不清楚!”史复摇摇头道,“所以我想请缇帅暗中查查,看究竟有没有这个幕后黑手。不能咱们辛苦一场,到头来却是给他人做了嫁衣裳!”
“我明白了!”纪纲脸色变得有些狰狞,“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想得倒美!要真查出有这么个人,本帅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纪纲走后,史复在院中慢慢踱步,想着这可能存在的另一股势力,渐渐的,一个模糊的影子浮出他的脑海……
二
三月的金陵,烟雨朦胧,暮春浓艳。这一日又是个阴雨天,聚宝门外的米行大街行人寥寥,一派萧寂。傍晚,就在沿街商铺都要关门打烊之际,一架装饰华贵的马车在几名骑士的簇拥下从雨花台方向缓缓驶来。待过了菜市口,眼瞅着就要到护城河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内的窗帘被挑开,一张尖细泛白的脸露了出来。这时,一个心腹小厮迎上前,道:“老爷,聚宝门到了!”
车内男子没有应声,他望了望窗外景色,颇有感慨地道:“梅实迎时雨,苍茫值晚春。长安富贵繁华地,就是风雨也比那漠北清新许多!”
“漠北虽然遭罪,但有钱赚哪!”小厮眉开眼笑地道,“才一万贯的本钱,遭一次罪,五万贯轻轻松松就到手了!大明境内哪有这么划算的买卖?”
男子嘴里浮现出一丝得意的微笑。小厮又叹口气道:“可惜朝廷查得紧,这买卖做不大,也长不了。万一哪天被逮住,抄家都是轻的!”
“逮住?”男子笑着用折扇敲了敲小厮的脑袋道,“朝中有人,还怕官府抓?”
“老爷是要……”
“当然!”男子点点头,“这次只是探路,所以才冒了次险。既然已经证明是笔好买卖,那接下来当然是上贡了!”
“老爷英明!”
车中男子淡淡笑了笑,道:“这事先别提了!聚宝门快到了,先进城吧!”
“是!”小厮迎了个诺,旋又看了看男子身上那套绸布衫,小心地道,“老爷,这里是京城,咱们不能穿丝绸的。还是找件粗布的换了吧?”
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但旋又微微一叹,拉下窗帘更衣。他是商人,纵有万贯家财,论身份却仍是四民之末。明太祖朱元璋在世时曾下旨严禁商贾衣绸。尽管这道禁令从诞生之日起就没有坚决执行下去,但至少在天子脚下的南京城,还是没有哪个商人敢穿着锦衣绸衫大摇大摆地在街上走的。男子虽对朝廷这种贱视商贾的做法忿忿不平,但也无力抗拒,只能换上普通百姓的粗布衣,方才进城。
进入聚宝门,马车直奔胭脂巷旁的仙鹤坊,最后在一座看上去有些破败的宅院门口停了下来。男子下车,早已守在门口的一个老奴立时迎了上来,看看男子的脸,笑道:“老爷总算回来了,这一趟可瘦了好些!”
男子一笑,道:“这次我出外,也多亏了你操持家业。你的功劳我是记着的!回头去账房,支二十贯钱喝酒!”
“谢老爷!”老奴喜笑颜开,赶紧上前欲扶男子。男子摆了摆手,直接提脚登阶进府。
一进府中,景色就是一变。从外面看上去,这宅子虽占地不小,但粉墙早已剥落,大门上的朱漆也都残缺不全,就像一个破落许久的大户人家。但进入院中,却发现里面焕然一新。不仅中庭内遍栽名木,各间房屋也都是雕栏玉彻,极尽奢华。男子进入花厅,里间早已摆好一张八仙桌,上面摆着热气腾腾的精致酒菜。男子见了食欲大开,立时大快朵颐。酒足饭饱,他又来到浴房,那里澡具早已备齐。男子在两个婢女的侍候下除去衣衫,抬脚进入装满热水的木桶中,顿时全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这时婢女又走到桶跟前要侍候他沐浴,男子却挥了挥手,命她们退出房外。待二人离去,男子便全身蜷入桶内,靠着桶壁想起心事来。
这名男子叫沈文度。是明初吴中巨商沈万三的独子。当年沈万三家财亿万,号称海内第一富豪。但正所谓树大招风,坐拥如此巨富,沈万三也引起了明太祖朱元璋的注意。后来朝廷重建南京城墙,沈万三被勒令捐建其中三成,事毕后,朝廷仍不罢休,最终抄籍其家,沈万三也被发配云南,客死异乡。
沈家虽然败落,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仅抄家遗漏下的各项财产,也足够沈文度几辈子吃喝不尽的了。不过身上流着巨商血液的沈文度并不打算坐吃山空。经历了洪武、建文两朝的蛰伏,到永乐即位后,他终于决定卷土重来。吸取父亲的教训,这次沈文度出山,首先要做的就是找一个坚固的靠山,而他选中的就是令世人闻名色变的锦衣卫都指挥使纪纲。沈文度摸准这位缇帅贪财好色的本性,首先收集各式奇珍异宝奉上,成功拜入纪纲门下。随后,其又亲自到苏杭搜罗江南美女献上,成功讨得纪纲欢心。而在赚钱的门道上沈文度把目光对准了贩私盐。
盐在明朝由官府垄断,商贾要想贩盐,需遵循开中之法,先运粮至官府指定的边塞要地,换取盐引,再去盐场凭引支盐到指定处贩卖。不过沈文度却不守这规矩,他仗着纪纲的庇护,又成功买通了长芦盐运司都转运盐使,直接从河间府的长芦盐场取盐,再根据行情运往各地贩卖,所获之利是普通盐商的数倍之多!
不过虽然收获不菲,但贩卖私盐的利润尚需与纪纲以及长芦盐运司的官吏们分赃,这极大的降低了沈文度本身的收益,对此他一直不大满意。去年年底时,沈文度运盐至大同,在那里结识了一个太原商人,一番交谈下来,沈文度有了新的想法。
大明江山取自蒙元,故从建国伊始,明朝便对北遁塞外的蒙元残部实行严厉的封锁政策,严禁中原汉民与塞外胡人互市贸易,而这其中对蒙古各部影响最大的,就是盐铁之禁。
铁乃军国利器,盐则是不可或缺的生活必需品。此二物均非塞外盛产,多需通过与中原互市方可得到。朝廷颁布禁令,这无疑是掐住了蒙古各部的命根子。经过四十多年的封锁,当年元廷北遁时从中原带走的铁制军器已在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