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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扮王林的老头见瞻基气度不一般,说的话又是一套一套的,再加上他们的装扮,越看越像是官宦人家出来的,心中顿时更怕,忙要少女闭嘴。少女却正在气头上,一把甩开老头的手,丝毫不惧地道:“你说的这些俺都不晓得。俺只知道,这几年咱们原先的皇粮徭役一样不少不说,还得帮着皇帝修山陵,给朝廷建北京城。朝廷要在辽东垦荒,咱们得出粮运粮;朝廷要打鞑子,俺们在山东本地运粮不说,还得征民夫跟着去塞外!皇帝打赢了,长的是他的脸面,打输了,死的却是俺们这些无辜百姓!”说到这里,少女不禁哽咽出声,“俺爹爹两年前被征作长夫,跟着丘大将军出塞,结果就死在了漠北,连个尸骨都拣不回来,兴许现在还在大漠上喂狼哩!俺可怜的爹爹呦!”少女越说越激动,终于号啕大哭。
少女一出声,老人也动了情,抹泪道:“俺那女婿一死,女儿哭了几月,也染病去了,只剩下俺这一把老骨头和这个半大妮子,根本耕不动那六亩地。可官府每年的皇粮还不能少,徭役也照样派到俺家。可怜见俺们爷俩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得把地卖了缴税。没了地,咱们也就没了吃饭的营生,只得逃了出来。幸亏俺年轻时学过戏,找了个戏班子投了,这才没给饿死!”
瞻基一下子木在当场。他平日里跟在永乐声边,听惯了大臣们的歌功颂德。在臣子们口中,现在的大明就是千年一遇的承平盛世,海内仓廪丰盈,百姓安居乐业,却不想民间仍有这等悲苦情事!漠然半晌,他方强挤出一丝笑容,既安慰眼前这对老小,又像在安慰自己似的说道:“朝廷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你爹爹是为国捐躯,按理说应有抚恤,徭役赋税也该酌情减免。兴许是官府遗漏了。你们回老家,去找官府说明实情,想来他们会有安排!”
“安排个鬼!”少女不无讥讽地道,“这位小爷真是打富贵人家出来的,简直不食人间烟火!凡给朝廷抓去使唤的百姓,不管是做工、运粮还是随军出塞,谁能得到丁点儿好处?死了也就死了,又不是军户,朝廷才懒得管你哩!”随即她又向窗外一指,气呼呼地道,“你自己看看,外头有多少要饭的?不光这小小的开河站,走遍山东六府十五州八十九县,有哪个地方不是这般光景?别说咱们这种家里倒了顶梁柱的,就是没死人的人家,没完没了地做苦工缴重税,久了任谁也招架不住,除了逃出来,还能怎么办?”
听到这里,瞻基狠狠地瞪了一眼金纯。此次进入山东后,瞻基便发现沿途流民甚多,待进济宁城,大街小巷更是挤满了讨饭的乞丐。瞻基为此还问过金纯。金纯解释是因为去年大清河决堤的缘故。瞻基当时还有些奇怪:大清河决堤虽则突然,但灾情其实并不算太严重。如今已经半年过去,怎么还有这么多人流离失所?只是当时他也没多想。此刻听了少女的话,他才有些明白这里间的真实缘由!
这时,老人也接过话头,苦笑道:“现今这大明天下,怕就数俺们山东最遭罪了!老百姓都说,这是因为燕王扫北时,就算俺们山东人跟燕兵打得最凶。待到他老人家坐了龙廷,便用这法子来整治俺们,要报当年的一箭之仇!”
“一派胡言!”瞻基又出言驳斥。不过比起先前的同一句话,此时的气势已弱了许多,声音也轻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又沉吟半晌,他猛地一抬头,对着李谦蹦出两个字:“重赏!”说完头也不回,便铁青着脸起身离席,直接回房而去。李谦从袖中掏出一张一百两面值的宝钞,二话不说塞到少女手中,也不顾这老小二人惊愕的眼神,便和金纯他们一道离去。
一进客房,瞻基便“砰”地一声将门重重关上。李谦他们紧随而来,见此情景面面相觑,想跟着进去却又不敢。金纯官阶最高,脸面自也大些,此时便大着胆子轻推房门,小心翼翼地进入房内,只见瞻基正满脸阴霾地坐在椅子上。金纯走上前,陪着笑脸劝慰道:“殿下勿要太过忧心。这小姑娘没见识,乱说一气也是有可能的!”
“冷暖疾苦,百姓心里最清楚!这女子虽然言辞犀利了些,但说的话却是实在,这一点我心里有数!”
金忠拿起茶壶倒了杯茶,递到瞻基手中,道,“即便其所言是真,但也仅指山东一省。山东地接南北,又靠近北京,故徭役相对其他诸省是重一些。但要说天下皆是这般,却就言过其实了!以全天下论之,百姓的日子还是过得下去的。”
“话不能这么说!”瞻基摇摇头道,“山东也是大明之土,其地百姓受苦,同样是朝廷失职!岂能因其他地方无恙便一带掩过?何况山东自古便是绿林渊薮,若把老百姓逼得太紧,难保不出乱子。你刚刚才听了《李逵负荆》,有这梁山泊的先例,咱们能不警醒点么?”
金纯一时没有再开口。从瞻基的话中,金纯敏锐地发现,这位皇长孙似乎对此事颇为在意,并很有要干涉的意思,这让他深感不安。
金纯平日里往春和殿走的也比较勤,此次东宫策立皇太孙,金纯也多少知道些内情。此次来山东,临行前高炽特地召见金纯,言谈中希望他能辅佐瞻基,将疏浚运河之事平安顺利完成。金纯对此心领神会。此时瞻基将目光投向山东流民,金纯觉得这有可能会使自己的使命横生变数。
不过要直接劝阻也不妥。如此不仅于理无据,更重要的是瞻基的性子就和他的皇帝爷爷一样,一旦心中有了主意,就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要想说服这位皇长孙,只能从其内心入手,让他权衡利弊之后主动放弃。想到这里,金纯小心言道:“山东之事确有不当,但殿下使命却不在此!尤其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殿下介入,很有可能招致陛下不满!”
瞻基本就是绝顶聪明之人,金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话一出口,他便明白了其中含义——山东百姓之所以贫苦,说白了和五件事有关——南粮北调、征伐漠北、营建北京、经营努尔干、修造山陵。这前四件都与朝廷开拓振兴国策紧密相连。一旦要将山东之困摊到台面上讲,那这些朝廷大政就不可避免的要受到攻击,接下来的执行也会受到影响,这实际上就是在和皇祖父的开拓大业唱对台戏!而最后一个修造山陵更是不得了。天寿山山陵里的下匠,有近四成都来自山东,一旦免了他们的的徭役,那山陵工期就会不可避免的推迟。现在皇祖母的梓宫还停放在紫禁城的大善殿内,就等着山陵建好后入土为安。这事要是受影响,自己岂不成了“不孝之孙”?
“小不忍则乱大谋!眼下正是关键时期,殿下切不可为一时冲动,而坏了大事!”金纯看出瞻基神色松动,赶紧又加了把柴。
瞻基浑身一震。不错,自己正铆足了劲去争皇太孙,这种时候惹皇祖父不痛快,无论如何是不明智的。想到这里,瞻基终于软了下来,不过仍强自道:“此次出京前,父亲殿下曾命我沿途多探访民情,体会百姓困苦。今吾既已察得一弊,若无所作为,岂不是有违父亲殿下之意?”
瞻基这话倒不是随口强辩。高炽在决心要将瞻基推上太孙宝座后,特地找这个大儿子深谈了一次,言语中隐约透露出对永乐治国手段的不尽认同,并希望瞻基趁此次出京的机会多了解民间实情,以对当下的大明有更确切的认识。瞻基深受永乐影响,本对父亲的话颇不以为然,但经过刚才那件事后,他的心态顿时发生了一些变化,转而觉得父亲之见也并非全无道理。此时与金纯争论,他又想到这次谈话,便随即提了出来。
“太子只是命殿下观风,什么时候叫殿下插手了?”金纯一句话便将瞻基挡了回去,“太子之意,其实只是要殿下看在眼里。至于作为,那是将来的事,而不是现在,尤其不是在这个节骨眼儿!”金纯忽然压低声调道,“将来殿下总有能一展抱负的一天,但眼下您能作的,就只是将这会通河给治好,这是您唯一的使命!”
……
金纯走后,瞻基满腹愁肠地依偎在炕上,吃饭时那个少女哀怨的神情在他眼前摇曳晃动,怎么也挥之不去。尽管已接受了金纯的劝谏,但一想到山东百姓流离悲苦,而自己却袖手旁观,瞻基心中总有一种说不出的罪恶感。“有没有又不触怒皇祖父,又能解流民之困的法子?”一个想法忽然在瞻基心中冒出来。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但瞻基仍不死心,依然绞尽脑汁,希望找到这个两全其美之道。不知过了多久,强烈的困意袭来,他终于坚持不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八
第二日一早,众人便从开河站出发,顺着运河一路北上。由于这次要勘寻河道水源,沿途蔺芳不时停下来,观测水文,丈量地势,然后又标注到随身携带的地图当中,这一路下来走得速度极慢。直到三天之后,大家才走到安山闸一带。蔺芳这一路行来,泉流倒是找到几个,但都不算大,至于适合建引水渠的通路更是一条也没找到。如今路途过半,他的心情也是越来越沉重。就是一开始颇为乐观的瞻基,此时也有些担心起来。
到安山闸附近时已近傍晚,蔺芳看看天色,道:“今天是不成了,还是找个客栈投宿,明天再上堤吧!”
瞻基笑道:“这荒郊野林的,哪有什么客栈?前面就有个村子,还是进去找个体面人家寄宿一晚吧!”这几日一行人都是在土人家中寄宿,因他们几个正主都是儒生打扮,不像强人,又舍得给钱,故人家都招待得十分殷勤,虽不如旅舍舒适,但也没遭什么罪。
不过这次却有些麻烦。站在村口看,眼前这村落应有百十来户人家,但一进去才发现,里头竟有将近一半的房子大门紧锁。瞻基一行本想找个大户投宿,但把村子逛了一圈,却都只是平矮的土砖房。这一下众人犯了难:若赶到寿张县城,等赶到恐怕都已经关城门了;但在这里暂歇,就算找到人家愿意留宿,可这种四处漏风的土砖房也实在太不堪了些。好在瞻基还算洒脱,当即道:“也罢,咱们前两日住的都是地主乡绅的砖房,今天便找个真正的农家寄宿,过过升斗小民的日子!”
李谦和两个护卫人微言轻,这种事轮不到他们插口;蔺芳一直是风里来雨里去,所以也无所谓;唯有金纯出身富贵人家,又是堂堂三品大员,平日饮食起居十分讲究,这几天跟着瞻基东奔西跑,已经把他折磨得够呛,今天走了一整天路,想着要在这种不堪入目的土砖房里住,不禁暗暗皱眉。不过瞻基已发了话,何况他这个金枝玉叶都不在乎,金纯就是有天大的不乐意也只能烂进肚子里,遂对瞻基道:“方才进村时,我见有一户人家门口还算洁净,房子上的茅草也是新的,咱们便去那投宿如何?”
“甚好!”瞻基笑着应了一句,随即众人又往回走。在离村口还有约莫三丈远处,果然见到一座土砖房,虽然外表看上去有些破败,但却不像其他房子那样脏兮兮,院里的小坝子也收拾得颇为整洁。瞻基扬起马鞭,隔着矮墙指向里头房门道:“就是它了,李谦,去叫门!”
院子的木门没有上锁,李谦直接进入院内,瞻基等人都在院门外候着,不一会,里头传来一个惊讶的叫声:“怎么是你们?”
瞻基循声向内一望,不由得也是一愣——站在屋门口的不是别人,竟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