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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宾这么一说,永乐眼珠顿时一亮,他想了一想,又问道:“此计甚妙!不过鞑子骑射功夫远胜我军,仅以二万轻骑,果能撑得五六日么?要知去岁丘福也是轻骑突进,结果却被鞑子围杀!万一主力未至轻骑已败,那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要不再多派些兵吧?三四万骑,眼下还是拿得出来的!”高煦此时也兴奋起来,插口道。
方宾对薛禄呵呵一笑道:“不能再多了!三四万骑,鞑子就算原本想围,见了这阵势恐也不敢了!而且这么多人马,集结起来太耗时间。万一本雅失里的确是孤军西窜,那等我军集合好再杀到那里,怕就来不及了!”吸了口气,方宾又转而对永乐解释道,“至于轻骑先败,其实不必担忧。今日形势,与丘福兵败时大有不同。去岁丘福之所以败,是因为其仅率五千轻骑突进,又与主力大军拉开了五六百里之遥。而此番我军轻骑有两万,与主力相隔不过三百里!而且此次出征,我军还有五千神机营。此部皆是马队,且又装备精良火器,若将他们也划入这二万轻骑中,到时候即便被围,凭借火器之利,只要弹药不绝,挡鞑子多少天都不成问题,故实是万无一失!”
“方爱卿说得有理!”权衡一番,永乐拍板道,“无论是真是假,此次我们必须出兵!”
“儿臣愿率军前往!”高煦立即请命。
永乐看了看高煦,呵呵一笑,摇摇头道:“皇儿勇气可嘉!不过这一次,由朕亲自领兵!”
“啊!”永乐此言一出,众人皆大惊失色,方宾赶紧道,“陛下不可!陛下乃一国之君,又是大军统帅,岂能孤身犯险?”
“方爱卿不是说万无一失么?”永乐笑着反问。
“这……”方宾一时语塞,旁边的杨荣赶紧过来解围道:“方大人虽然笃定,但军争从无必胜之局。纵然事先算无遗策,也难保临阵不出岔子。陛下一身关系天下苍生,不必凡事亲历亲为!”
“尔等错矣!”永乐大摇其头道,“朕之所以亲自领兵,绝非是图一时之快。而是为保必胜之不得已之举。尔等且想,若鞑子果真埋下伏兵,我军却另派他人前往,阿鲁台见了,必知朕率大军在后;其胆怯之下,极有可能撤围而去。而朕亲自前往则不同。阿鲁台见朕入围,多半会恶从胆边生,想着趁此机会将朕生擒,如此一来则反落入圈套!”说到这里,永乐倏地起身,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朕意已决,明日亲率三千营、神机营及薛禄、李文二部游骑追剿本雅失里,方宾、杨荣随行参赞。其余大部,由煦儿统领,仍按平日速度向兀古儿扎河缓缓靠拢。若朕果被围,则全军快速压上,一举全歼鞑靼!”
自打随征以来,高煦一直想着能再次领兵,这次攻打本雅失里本是个绝佳机会,不料永乐却要亲自上阵,高煦一时颇有些失望,不过听到父皇授其暂摄全军之职,他又精神一振。忽然,一个邪恶的念头从高煦心中冒了出来:若父皇被围,援军未及赶至,致使他老人家因此遭难,那自己就成了这五十万大军的统帅!待自己率五十万大军返回中国,那这空出来的皇帝宝座……想到这里,高煦不由吓了一大跳,并很快便对自己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感到羞耻和惭愧。但羞愧之余,尽管高煦强力压制,但其内心深处,却已生出一丝蠢蠢欲动,无论如何也驱散不去……
第二日,永乐率轻骑离开大营,前往兀古儿扎河追击本雅失里。永乐走后,高煦外表平静如常,内心却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若此去过遇阿鲁台伏兵,那自己该怎么办?按事先部署,自己当然是率大军星夜救援,高煦也不断告诉自己应当这么做。可每想到丘福兵败对自己的打击,想到朱瞻基这个大侄儿来势汹汹,高煦总觉得内心一股邪恶的声音在呼喊,让他坐立不安。就这样过了九天,一个消息传来:永乐在兀古儿扎河与本雅失里遭遇。鞑子见明军突然杀到,猝不及防之下军心大乱,顷刻间土崩瓦解,本雅失里仅率七骑逃脱。
捷报传至,明军大营欢声雷动,高煦的纠结也不复存在,总算松了口气。两日后,永乐率军返回大营,稍事休整,明军立即重新开拔,乘胜追击向东逃亡的阿鲁台部。
四
就在明军继续前进的同时,鞑靼一方也发生了巨变。本雅失里惨败之后,鞑靼人心大乱,阿鲁台本还心存侥幸,此时终于放弃一切幻想,夺路狂奔。而原先追随本雅失里西去的另一位鞑靼知院失乃干在决战中被明军击溃,率残部逃到广武镇一带后,见明军势不可挡,遂有意归降。鉴于此,永乐决定再次分兵,命清远侯王友、广恩伯刘才率所部回师开平,顺路接受矢乃干的投降。至于明军主力,则继续东进,逼迫阿鲁台主力决战。
不料,永乐关于分兵的设想甫一提出,便遭到了三个内阁阁臣的一致反对。他们倒不是怕分兵导致势弱——以明军的实力和眼下的形势,即便再多分个三五万出去,剩下的对付阿鲁台也是绰绰有余。但几位大臣的顾虑是:若本部明军继续东进,接下来回师时的军粮就不够用了!
当初计划北征时,朝廷的粮草准备就不充裕。而且因前番举行大阅和过瀚海时的耽搁,明军的北上行程已较预定的拖后了十余日,故军中存粮已比较紧张。此外,明军在北上途中,是每隔一段便修筑一座小城,并遗军守之,后方转运粮草时可将部分军粮屯于城内,以供明军返程时使用,这样可以不用将全部军粮送抵千里之外的明军大营,从而减少转运过程中的损耗。可如此一来,也给明军带来一个限制——班师时必须按原路返回,否则仅靠随军携带的军粮,很可能不够食用!
自明军追击阿鲁台以来,已向东行进了数百里,再往前走就是阔滦海子。阔滦海子已超过了明军预定的扫荡范围,可据报阿鲁台现在已越过阔滦海子,沿着兀尔古纳河向东北方逃窜。若明军再继续追击,那班师时再按原定路线的话就要多走大几百里,以届时军中所剩粮食和各堡垒存粮的数量,根本不足以支持这么大一支军队平安返回塞内。基于此点考虑,三位阁臣建议永乐放弃追击阿鲁台的计划,仅率部继续在两河一带的草场驻扎一月,这其间,阿鲁台若返回,则与之决战,若不来,那便班师回朝。
应该说,三位阁臣的建议是合情合理的:只要入了秋,即便明军班师,阿鲁台返回两河草场,留给他放牧的时间也不够了。如此一来,鞑靼部落冬天仍将不可避免的遭受损失,这也基本达到了此次北征的战略目标。就连兵部尚书方宾,其虽然想战,但考虑到追击带来的潜在风险,几经权衡后也对此表示赞同。
永乐同样知道继续追击存在风险。可要就此罢手,他却颇有些舍不得:眼下的形势实在是太好了!本雅失里先与阿鲁台分裂,后又被自己打得一败涂地,如今的鞑靼已是实力大损、人心惶惶,对明军也是十分畏惧。若能趁此机会歼灭阿鲁台,那这几十年来威胁大明的鞑靼部落就将烟消云散!这样的诱惑摆在眼前,永乐焉能不怦然动心?而若就此罢手,阿鲁台虽然仍将受到严重损失,但未必就会伤筋动骨。待休整几年,他仍有可能恢复过来,再次威胁中原!与绵绵不绝的兵祸相比,永乐觉得若果能毕其功与一役,那冒点风险也是值得的。想到这里,永乐对胡广几个说道:“不如这样,我军仍然东进不变。把在威虏、顺安、平漠等几个近处城镇屯的军粮全部随军带上。另命成安侯郭亮将开平存粮运至大沙窝北的应昌。开平存粮尚有四五万石,届时若果缺粮,则命郭亮将粮草运至军中即可。”应昌位于开平以北约二百余里的答剌海子湖畔,是元代重镇。元顺帝北遁塞外后,曾一度在此建都,后虽废弃,但城廓犹存,用来临时驻军屯粮还是可以的,离漠北也更近。风遗尘整理校对。
“可开平怎么办?”胡广急道,“如此一来,开平存粮也就空了!而且四五万石也远远不够!”
“命张辅从宣府调拨。眼下已是五月,夏收过后应还有些粮食,足供宣府等镇一时之需,至于各仓中所存陈米则全部征用。此外陆路运来的二十万石江南大米应也快到宣府了,到时候全部转运到开平和应昌。只要应昌屯粮足够,届时再运至军中,大营便不至于缺粮!”
金幼孜皱眉想想道:“若果能如此,倒也未尝不可。只是这其中环节过多,万一有一环出了岔子,咱们几十万大军就危险了!”
“不会有岔子!”永乐挺身而起,双目炯炯有神地望着帐外,一脸坚定地道,“良机稍纵即逝,岂能为万一之事而生犹疑?传令后方各部及沿途屯粮军城,皆需小心防备,若有差池,朕决不轻饶!”
“遵旨!”见永乐决定,三位阁臣只得应诺,然都面带一丝隐忧。
永乐定计后,明军加快速度,越过阔滦海子,顺兀尔古纳河北上搜敌。兀尔古纳河流域已经接近后世被称作大兴安岭的哈剌温山,沿途山路崎岖,丛林茂密,加之夏秋季节暴雨连连,给行军带来不少麻烦。不过明军追得虽然辛苦,鞑子逃得也不容易。阿鲁台已经损失惨重,现在阖族北遁,牛羊马匹是一样也不敢拉下,否则这个冬天他就只有喝西北风了!可驱着大批牲畜穿越山林,这速度是无论如何也快不起来。反观明军,虽也携着大批辎重,但汉人的将作之术却无疑要高明许多。一路上明军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皆都安排得有条不紊,这样速度反而更快。到六月初九,明军抵达群山边缘处飞云壑时,前哨传来消息,阿鲁台已聚集部众,在前方山谷列阵以待。
得知鞑子行踪,永乐精神大振,当即对一旁随侍的杨荣等人道:“北虏穷途末路,欲作困兽之斗!尔等即刻代朕拟手诏付各营把总,命彼等照预定方略布阵徐进。”
“遵旨!”杨荣几个刚一应诺,便见永乐已披上战甲,杨荣一惊,赶紧上前道:“陛下可是要前往观阵?可命三千营先往警戒!”
“不必!”永乐跃身上马,神采奕奕地道,“前方不远便是山谷出口,朕自携缇骑登丘眺视,煦儿率三千营跟上即可!”说完,不待杨荣再言,他便一挥马鞭,飞驰而去。
待奔了七八里,遥见前方已豁然开朗,永乐便知已到山谷边缘,他也不入谷,只翻身下马,登上一座小山丘,向下观察战场地貌。
说是山谷,其实这是群山中一块长宽各约十里的盆地,其间遍布草丛,中间还有几条小涧,而鞑子就在盆地的最远端列阵。想来阿鲁台一路亡命,本欲休养一阵,孰料明军旋即追至,鞑子精疲力尽之下,已无力再逃,只得在此决一死战。鞑子皆是马上好手,有此平地,正利其驰骋,阿鲁台选此处为战场,的确比在丘陵中与明军短兵相接要有利得多。
摸清阿鲁台意图,永乐嘴角浮出一丝不屑的冷笑,自言自语道:“漠北平川万里,尔不敢应战,如今却想仗这区区十里草场用兵,果真是黔驴技穷!”
说话间,杨荣等人已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永乐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道:“便把宝纛竖于此,各部于山下列阵,休整半个时辰后再齐进逼战!”
一阵功夫,明军从各条山路中钻了出来,鞑子见明军杀至,顿时有些骚动,不一会儿,几队轻骑冲出本阵,马上的骑士们挥舞着雪亮的马刀,狂呼乱叫着向正在布阵的明军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