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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含笑点头,转而精神抖擞地道:“尔等解得甚好。楚、越本蛮夷之邦,不属中国,然经数千年熏陶,终成华夏渊薮!何以如此?文化之功也!用中华文化教化蛮夷,使之弃陋俗,习礼仪,莫有能抗拒者!这又是为何?盖因华夏文明乃天下之冠,而夷狄虽愚昧,亦能辨别善恶,亦有趋利避害之心,此乃人之本性!故只要能沟通蛮夷,使之见识我上国风华,并持之以恒,久而久之,其自然会由蛮夷涅槃为华夏!今之西洋岛夷,便是当初之楚越,朕之出使西洋,便是要效当年的周天子册封南蛮。虽一时不能见全效,但随着往来渐繁,其终会逐渐成为中华子民,到那时,彼等要服、荒服之地,就将进为宾服、侯服,最终与楚、越一般,成为我中国一部!此便是所谓之‘化夷入夏’!”
永乐说完,高煦与郑和皆震惊不已。他们万万没有料到,这下西洋,竟包含着如此宏大的战略,竟隐藏着如此深邃的目的!按照永乐的意思,他这是要继三代与汉唐之后,掀起新一轮华夏文明扩张浪潮!不过,在惊叹于永乐的雄心壮志之余,高煦与郑和心头却各自产生了不同的疑虑。
“父皇!”高煦首先发言,“父皇若要取西洋,直接发兵去讨不就得了?反正岛夷也绝对不是我大明对手!又何必文以教化这么麻烦?要这帮蛮夷变成华夏,那得花多少年功夫?”
“少则百年,多则千年!”永乐不假思索地给出了答案,但又一笑解释道,“自古化夷入夏,方法无非二途:其一是先纳土收民,然后继以教化。此法好处在于迅疾直接,教化得好可在短短数十年内克尽其功。但坏处也很明显:移风易俗,本非轻易可以办到,稍有过激,则会激起夷狄反感;而且变革若由华夏强行推动,因对夷狄心意难以把握,故很难拿捏好这其中分寸;一旦产生矛盾,又容易演化成华夷之争,进而惹出祸端。果至于此,中国受其拖累不说,若无足够军力镇压,其结果很可能是夷狄纳而复叛,一番辛苦白费。交趾入中国千年,却一直反叛不断,最终脱离而去,这就是前车之鉴。而第二种办法则是先以文化之,待其风俗与中华趋同,再或以兵收之,或蛮夷主动要求入夏。此等做法一大好处便是:入夏过程乃潜移默化,不易激起族争。
就下西洋而言,因西洋岛夷自古与我华夏往来甚少,要使其短期内便化夷入夏,殊为不易,势必会滋生祸端。且西洋与中国距离甚远,古时几乎无法抵达,即便今日,船只往返也少则需一年,多则需两三载,耗时太长。既如此,一旦岛夷反叛,朝廷难以调兵镇压。所以对待西洋,只能用第二种方法,循序渐进,徐图化之。此举虽慢,但却稳妥。周天子之所以不取楚、越,而行册封,也是因为当时南北交通不畅,且朝廷力有不逮的缘故。待到数百年之后,南北交通畅通,楚、越亦承沐王化日久,风俗与中国无异,秦、汉二朝携一统之势收土纳民,便就水到渠成了!今之西洋,就是当年之楚、越,故朕也只能效法周天子,先将其册封,以为外藩。假以时日,海船必然会比现在更加坚固,航速也更快,加之当地华夏风气也已成气候,届时朝廷再收土纳民,便就轻而易举!”说完这一句,永乐想了想,又郑重补充道,“不过这第二种方法也有坏处,就是时间较长,且此其间,华夏之于夷狄之教化需一脉相承,若一旦中止,则夷风复炽,开拓大业很有可能就此半途而废,譬如西域,虽汉、晋、隋、唐都有经营,但却时断时续,文化不得以彰,以致千年之后,其仍未融入华夏。鉴于此,朕才要将下西洋定为常制。尤其是开头几次,务须频繁,以使我华夏风气尽快在当地扎下根基,其后数百年或可缓之,但亦不可断。否则朕一番心血,必将付诸流水!”
高煦这才明白过来,继而对父皇的深谋远虑敬佩不已,再看永乐的目光中,景仰又更多了一分。
郑和也颇受触动。但他想了想后,仍道:“陛下志存高远!不过奴婢仍有一事不明。今我大明幅员万里,海内富庶繁盛已极,而西洋诸岛隔着万里大洋不说,其地也荒僻贫瘠。像此等无用之地,值得我大明耗费如此之巨么?”
“三保这话问得好!”永乐微微颔首,随即深吸口气道,“想当初黄帝之时,中国民不过数千,地不过中原一隅,其势不可谓不弱。然四千年以后,我中华已是幅员万里,子民亿万,繁荣昌盛举世无双!朕问尔,我华夏为何能有此局面?”
“这……”郑和稍一踌躇,旋答道,“奴婢以为靠的是两条,一为内修德政,右兴文化;二为化夷入夏,拓土开疆!”
“不错!”永乐点点头,紧跟着又问道,“但若仅修德兴文,而不行同化开拓之事,我华夏能繁衍至今么?”
“不能!”郑和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回答,“疆域子民,亦为国家强盛之基。若只修内政,那纵然富庶,国力也终究有限。譬如周之繁荣,远胜戎狄多矣,但若其不行封建开拓事,而仅固守西岐旧地,那幽王之后,便再无中国;汉若不一统华夏,也无实力抵御匈奴;再者如五胡乱华,若无汉、吴、西晋开发江南,永嘉南渡便不可行,那只怕等不到孝文改制,杨隋勃兴,我华夏文明便已先消亡!”说到这里,郑和眼光一亮,叫道:“奴婢有些懂了。开发蛮荒之地,虽一时有损国力,但一朝功成,其收获却百倍于当初付出。我华夏正是靠着不断开发荒域,才得以繁衍壮大。而这繁衍壮大,又倒过来保护我中国不受夷狄欺凌,保护我文明不至被野蛮摧毁!”
“三保能举一反三,着实难得!”永乐笑着夸奖了郑和,旋将目光瞄向《大明混一图》中位于真腊下方的广阔海洋处,似在憧憬着大明的未来,良久方有些激动地道,“今之经营西洋,一如历朝历代经营楚越巴蜀。在华夏经营楚越巴蜀之前,其亦是瘴疠不毛之地。为将其纳入华夏,历朝历代俱都耗费无算。但一朝功成,我华夏所得却是万代之利!再看今日之江南、湖广、四川,已取代中原、关中,成为我华夏繁盛之根本。我等坐享其利的同时,难道不该感念先人的先见之明么?”
经过永乐的开导,郑和大致明白,但心中仍有一点点小疑惑未能解开:“不过西洋毕竟与南方不同。其多为岛屿,土地有限;且与中国隔着重洋,往来交通终不能与内陆相比;以臣看来,这等地方即便入夏,也未必就能如江南、湖广一般,成为华夏未来之根基。”
“岛屿倒是无妨。我华夏以农耕立国,只要那里适宜耕种,与我国力有所增益便可。至于尔所言之根基……”永乐忽然一顿,接着道,“朕倒以为,若至非常之时,其倒未必不会成我根基所在!”
“非常之时?”这下不光郑和,就是一旁的高煦也都疑惑不解。
“朕是从宋室之亡中得到的教训!”永乐的神色忽然显得有些凝重,“方才尔曾言,道德文化与疆土子民同为华夏富强之根基。宋室亡后,蒙元继其正朔,然元室出身戎狄,不知文化之于国家之用处,故其不仅不尊孔孟,不习教化,反对我璀璨文明倍加摧残,致华夏千年诗书典则、礼仪人伦几近毁灭,道统几至于绝。此诚为我中华开天辟地以来之最大浩劫也!先帝曾言:胡人无百年运!故疆土子民沦陷,最多百年可复;可文化道德之沦丧,则或千年难补。朕之所以要修《文献大成》,便是想以朝廷之力,尽可能地挽救道德文化,但也只是亡羊补牢,那些百年中已消亡之学说、经典乃至于工匠技艺,现都已无法复得。朕每思于此,便觉痛心疾首。痛定思痛,朕悟得一理,便是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自来中国外患,都源自北狄,万一有朝一日朝廷衰微,胡患再起,那不仅我大明,甚至我华夏又会有覆亡之忧。为避免重蹈覆辙,朕不得不未雨绸缪,为我大明,也为我华夏寻一条退路!”
“所以陛下选定了西洋?”郑和这时已基本上全部明白。
“不错!就是西洋!”永乐语调变的有些沉重,“胡虏骑射无双,远非汉人可及,故三代以降,中原屡遭胡虏蹂躏。南方虽多山川丛林,但若华夷弱强之比太过悬殊,那其亦不足为凭。当年金人屡次侵入江南,元人更是追至崖山,尽灭宋室,这便是明证。而西洋则不同。西洋诸岛与中国相距万里,中间又隔着大洋,胡虏骑射再强,也只能望洋兴叹。昔蒙元横扫海内,铁骑所到之处无人能敌,但一旦乘舟出海,却先败于日本,后败于南海。以至强之蒙元,尚不能灭至弱之岛夷,那若将岛夷换做我大明,要隔海自保岂不更有把握?故以西洋为退路,万一中土沦丧,我大明便可退避西洋,以延续宗庙社稷,保存道德文化。待到胡人气数已尽,我则可卷土重来,再图中兴。退一步说,即便届时大明已无能力复国,但只要中土道统再续,那西洋至少可以将所保存之道德文化反哺新朝,果如此,我华夏复兴就将事半功倍,而朕作为肇始者,也算为天下做了一件大好事!”说到这里,永乐又补充道:“当然,这只是以备万一。下西洋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化夷入夏,以拓疆土,增我华夏国力。此外,大功告成之后,彼等蛮夷从此亦可尽享文明,于他们亦是好的!此等既利己又利人之举,朕身为天子,又何乐而不为呢?”
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下西洋,竟蕴含着如此深邃的兴衰道理!听完永乐的讲述,高煦与郑和先是震撼,继而深深为永乐之眼光和见识所折服。郑和向着永乐行了个齐眉大揖,心悦诚服地道:“陛下高瞻远瞩,圣虑深远,纵历代贤王亦难企及。奴婢得以随侍圣主,承蒙教诲,实是三生有幸!”
郑和的马屁拍得恰到好处,永乐听在耳里觉得十分受用。他哈哈一笑,旋又话锋一转,笑眯眯地对着郑和道:“三保!尔可知朕为何与尔说这些?”
“恩?”郑和一愣,继而想想也是:汉王倒也罢了,自己不过是一个内官,此等国家大计,皇爷又有何必要跟自己提及?他想了一会,却仍没个明白,只得小心回道:“敢情皇爷明示!”
“还记得当年的郑村坝之夜么?”永乐笑吟吟地道,“当日朕便答应过尔,若有朝一日出使西洋,也必会派尔同行。朕此番便是要履行当初之诺言。只不知尔可否愿意?”
“啊!”郑和惊喜一叫。但能到默伽朝圣,仍是这位色目后裔的一大理想。突然之间发现夙愿达成有望,郑和不由激动不已,当即一撩袍脚跪下,磕了个响头道:“奴婢愿意。若能出使西洋,奴婢愿为一班碇民夫!”
“堂堂四品太监,岂能只做个班碇手?”永乐哈哈大笑道,“朕是想以尔为巡洋正使,统领使团出使西洋各国。”
“以奴婢为正使?”郑和一愣,忙惶恐道,“奴婢一介黄门,岂能担此重任?”
“这有何不可!”永乐只当他谦逊,仍笑呵呵地道,“尔本为色目后裔,精通回语,对西洋也有所了解,再者有了此番东渡经历,再出使西洋也是轻车熟路。”
“回皇爷话!”郑和却仍是一脸惶恐,“臣于西洋风物是有所了解,但也不过略知一二罢了。且照陛下设想,下西洋规模宏大,路途亦十分遥远,远非出使日本可比,臣一个内官,恐难以谋划应对得宜。何况……”郑和稍一犹豫,干笑一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