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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徐增寿当即一跺脚。原来代王朱桂的王妃是徐达第二女。前些天,建文削代藩,囚朱桂于大同王府中,代王妃自然也免不了一起身陷囹圄。徐氏三女皆是亲王正妃,值此朝廷厉行削藩之际,徐家自然处境尴尬;偏偏魏国公徐辉祖又一向尽忠王事,对朝廷削藩竟也坚决支持。两重因素交汇一起,徐辉祖便以长兄和徐家爵主身份告诫家人,令他们务要谨言慎行,与亲藩划清界限。家人中,膺绪为人无主见,一向遵长兄之命是从;增寿顾及时局不妙,为着家族考虑,便也答应下来。而对于妙锦,因其素得几个姐姐喜爱,与代王妃也是姊妹情深,不管是辉祖还是增寿,都恐其一旦得知二姐被囚,激怒之下蛮横心起,徒惹出什么乱子,因此一致决定,命徐家上下皆对妙锦暂时隐瞒此事,待过了这阵风头再想办法开解。十来天下来,妙锦被蒙在鼓里,倒也太平无事,谁知竟在今日东窗事发,惹出大祸。
“妙锦什么时候出的府?”增寿问道。
“大约半炷香之前。”
“或还来得及!”增寿倏的起身,迅速又将公服穿起,匆匆冲出房门。走到大门口,辉祖与膺绪正散衙回来,增寿粗略将情况一说,二人也是大惊失色,三兄弟遂一起拨马回返,直往皇城奔去。
就在徐家三个男人心急火燎地往皇宫赶时,紫禁城午门之外已是闹翻了天。
话说徐妙锦怒气冲天地从大功坊出来,一路直奔西安门,西安门守卫见是她,便也不加阻拦。但到了西华门外,却生了岔子。
妙锦是马皇后的手帕交,又和建文从小一块打闹,凭着与帝后二人的这份过硬交情,她要入宫从来都是畅行无阻。可这一次,西华门当值的内官却死活就不放行,连帮她传话都不肯。就在妙锦要发作时,御用监少监王钺溜了出来。
“王钺!”妙锦作色一喝,“你带的好奴才,连我也敢阻么?”
“徐小姐息怒!”王钺陪着笑脸道,“皇后娘娘正去太后处请安,恐见不了您!”
“我不见娘娘,我要见皇上!”妙锦板着个脸道。
王钺瞅了一眼妙锦腰间的宝剑,略一顿道:“敢问小姐,您求见皇上做什么?”
“放肆!我要与皇上说的话,还用得着事先通报你这老黄门?”妙锦白了他一眼道。
王钺见妙锦一副气冲冲的样子,话语间又如此呛人,心中顿明白了什么。他忽敛了笑意,一脸正容道:“并非奴婢要横生阻拦。只是陛下尚在外朝理事,小姐要见陛下,需得将欲请之事详细说来,奴婢好转告皇上。见与不见,自由皇上决断!否则小姐是女身,私闯外廷,可是违反宫禁的!”
王钺就着规矩说话,妙锦倒也无可反驳。略一沉吟,妙锦抬头冷冷道:“那你去跟皇上说,他无端囚我二姐和二姐夫,我要找他讨个公道!”
“果然是这事儿!”妙锦话音方落,王钺心中就一咯噔。其实此时建文就在后宫里,根本没到外廷理事。他之所以敷衍妙锦,却完全是遵照建文的旨意。
自削代藩后,建文生怕妙锦进宫走马皇后的门路,横生枝节;而他更怕这位蛮横小姐来找自己晦气,说不清道不明之下大吵大闹,徒给自己惹不痛快。因此,削藩的当天,他便给王钺下了道旨意,让他支使下面小内官,近段时间不许放妙锦进宫。
不过建文是下道旨意就完,王钺要阻妙锦,可就费了好些功夫。本来,王钺是想着虚与委蛇,在不得罪妙锦的情况下,把这只小刺猬安安生生地打发回去了事。谁知妙锦不但来势汹汹,腰间居然连剑都配上,而且直言不讳,直接挑明了是为二姐出头而来。这下王钺知道事情棘手了。
思忖半晌,王钺有些想明白了:今日之局,要想装聋作哑,将妙锦堪堪糊弄过去已不可能。可要放她入宫更是万万不可。别说建文事先有交待,就是皇上没说,他也不敢将此般模样的徐妙锦带进宫去,谁知道这位姑奶奶会惹出什么事儿来?无计可施之下,王钺心一横,索性直言道:“皇上已有明旨,近期徐四小姐无旨不得入宫!请小姐体谅卑职难处!”
王钺不这么说倒罢了,他这一说,妙锦得知是建文有意不见自己,顿时更是怒上加怒,当下也不答话,径直便朝西华门内硬闯。
王钺这下慌了神。若就让妙锦这么闯进去,谁知道她会折腾出什么动静来?情急之下,王钺大声一喝道:“众侍卫守住宫门,胆敢擅闯宫禁者就地擒拿!”
号令一出,把守西华门的侍卫上直军兵士纷纷拔刀,将妙锦挡在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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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锦虽横,但也不傻,见上直军这副架势,她知道在这里是讨不到好了。眼珠一转,妙锦急中生智,忽咯咯一笑道:“咿呀,好你个王钺,对一个区区弱女子也犯得着摆这大排场?”
你哪里是弱女子?你分明就是一只母老虎!王钺心中狠狠骂着,面上却不卑不亢答道:“职责所在,奴婢不得不如此,还请小姐见谅!”毕竟妙锦与帝后关系不一般,王钺也不敢对她太过分。
“好!”妙锦将手中马鞭放下,声音转柔道,“不闯也行,不过我进宫一场,就算没见着炆哥哥,总得让他知道我来过吧?你去跟炆哥哥说一声,他要真不见,你再回来告诉我,我便打道回府如何?”
“皇上早有明旨,勿需再禀,还请小姐先回,今日之事咱家过后自会跟皇上提起!”王钺生怕中了妙锦调虎离山之计,自己甫一离开,这位横小姐便要强闯入宫。没了自己坐镇,眼前这些小内官和侍卫们拿捏不住分寸,到时候不管是被她闯入,还是阻拦时刀枪无眼伤着她,都是一件大麻烦事。
王钺不上钩,妙锦顿觉气馁。见王钺一副公事公办之态,妙锦气咻咻地道:“咿呀,真个是宫门深似海。你们这帮狗奴才,竟连声儿都不让皇上闻得!”
妙锦虽仍喋喋不休,但气焰已消了许多,王钺心中有些得意,呵呵一笑道:“非小的不通人情,只是皇命在身,不得不遵旨行事。”似乎是为了不让妙锦觉得自己专门针对他,王钺又画蛇添足道,“其实莫说小姐,就是您家国公爷来,只要皇上不愿见,那也是无法可想的。除非敢去午门外敲那登闻鼓,否则任凭在宫外叫破天,小的也不敢违旨放行!”
登闻鼓!妙锦眼光一亮。稍一沉吟,妙锦忽一冷哼,也不再搭理王钺,径直离了西华门一路向南,竟朝午门方向奔去!
王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得意忘形,竟把登闻鼓给提了出来。这登闻鼓一般官员是不敢敲,可徐妙锦是什么人?天下哪有她不敢做的事?搞清楚状况后,王钺悔恨不得当场就给自己一大耳刮子!无奈话已出口,收也收不回来了。情急之下,王钺只能一跺脚,跟着妙锦的背影飞快追去!
七
登闻鼓的来历源远流长。早在晋朝时,晋武帝司马炎便在宫外悬置登闻鼓,允许百姓击鼓鸣冤,直接向朝廷申诉。其后,这一制度也被历代华夏朝廷沿用。明太祖朱元璋登基伊始,便设登闻鼓,由都察院监察御史与六科给事中等言官轮班值勤,一有冤民申述,皇帝必须亲自受理。如有官员胆敢拦阻,一律重罚。
不过登闻鼓虽有奇效,但实际应用却不多。首先是皇帝自己受不了。天下之大,即便是太平盛世,冤假错案也是数不胜数。若冤民都跑来击登闻鼓,那皇帝也不用做别的事了,只管当个判官便是。因此,登闻鼓便设到了紫禁城的午门之外。紫禁城是宫城,外头还有一道皇城城墙,如此便把黎民百姓拦在了外头,连登闻鼓的影子都见不着。
百姓是挡住了,官员却是进得皇城的,他们有机会接触登闻鼓。不过实际上官员也不击鼓。因为若要击鼓,除非有紧急军情,剩下的都必是确有天大冤屈才可。而且饶是如此,击鼓也得先担上个惊扰宫禁的罪名,其结果很可能是冤屈不解,反倒罪加一等。久而久之,登闻鼓也就成了摆设,每日午门处人来人往,但从未有人想到要多瞧它一眼。不过登闻鼓毕竟未废,科道言官也依然轮班值守。
却说徐妙锦从王钺话中受到启发,沿着紫禁城城墙根一路飞奔,不一会儿便出现在午门前。
此时已近傍晚,入宫奏事的官员已走的差不多了,午门外只有些内官与侍卫。妙锦甫一出现,便引起了一阵骚动。原来午门直接通向紫禁城外廷,外廷是处理国政之地,而妙锦却是女身,即便她要进宫,也不能到外廷转悠。见得妙锦直向门前行来,众兵士和内官均面面相觑,均不知这姑娘要做什么。
直到妙锦拿起鼓槌,众人方如梦初醒。有人要击登闻鼓,而且击鼓的还是个妙龄少女!一时间众人大哗,大家呼啦啦一下子便围了上来。
不过众人看似把架子拉得很大,等真到妙锦身边,却都又止住了步。胆敢阻拦击鼓者,一律从重处罚!这些兵士和内官整日在午门当差,这一点都是一清二楚,谁都觉得一个小姑娘击鼓太过儿戏,可谁也不敢将她拦下来,一些认识徐妙锦的,也只能是暗暗替她担心。王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见此情景吓得是魂飞魄散,连连叫苦,可碍于严律,也只能在一旁哀求,却万万不敢上前拦阻。
妙锦得意了。见片刻前还神气活现的王钺此时吓得满脸苍白,妙锦心中充满报复的快感。她娇哼一声,提起鼓槌便要上前,忽然人圈中传来一阵清朗的叫声:“且慢!”
妙锦杏眼一瞅,只见一个身着绿色公服。年约二十六七的官员挤出人群,拦在她的面前。
“你是何人?”妙锦略带挑衅地问道。
“兵科给事中程济!”官员一脸正色答道。
“给事中?”妙锦虽是名门千金,但还真不知道给事中到底是个什么玩意。不过虽不识官职,官服的等级妙锦还是知道的。程济一身绿袍,胸前绣着一面鹌鹑补子,妙锦瞧了,当即不无轻蔑地一哼道:“八品小官,也配拦本小姐驾?”
“品佚虽小,却是职责所在!”程济脸稍一红,旋恢复正色道,“本官按制值守登闻鼓,姑娘要击鼓,本官依例还要问得一二!”
“你要问什么?莫非想阻我击鼓?”妙锦冷笑道,“你莫非不知阻拦击鼓是重罪?”
“本官不敢阻拦姑娘!只是朝廷派我等科道言官值守登闻鼓,便是要问清击鼓者所诉冤情,以便记档留存;击鼓者若是无事生非,有意扰乱宫禁,本官也好据此参劾!”
“参劾?”妙锦咯咯笑道,“我又不是官员,你能参我何?”说完妙锦想了想,又道,“也罢,我便告诉你,本小姐不满皇上无端囚禁我二姐和二姐夫,今日得向他讨个公道!”
“敢问姑娘,您二姐和二姐夫是何人?”程济刚从四川岳池州教谕升任兵科给事中,到京赴任未满一月,徐妙锦在京城官员中可谓无人不晓,可他尚是懵懵懂懂一无所知。
“咿呀,这你都不知?”妙锦头一扬道,“我二姐便是中山王第二女;二姐夫乃太祖高皇帝第十三子,代王朱桂!”
“啊!”程济一声惊呼,这下才搞清楚眼前这少女的身份。真相大白后,程济不但未生怯意,心中反倒生起熊熊怒火。原来程济也是个热血男儿,先前虽一直在蛮荒之地担任教谕微职,但也存了颗兼济天下的雄心。藩王势大,威胁朝廷,这点道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