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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他转头说:
“不知道为什么,朕现在很想见一个人。”
“是谁呢?”
“就是那个刘裕啊!”
桓玄感兴趣地说:“朕自从举兵以来,也算是精通戎马了。天下名将倒也见识了不少,但像刘裕这样的,倒还真是闻所未闻。”
“陛下雄才大略,用兵如神。刘裕这干人只不过略知武事而已,与陛下相比,如萤火之比日月,又有什么值得陛下欣赏的呢?”
“卿是文人,不懂军事。”桓玄慨叹着说:“在前几年的战事中,他曾经凭着一柄长刀独自驱散数千反军;也曾经率领四百人马日夜兼行,追赶拥有十万大军、千艘楼船的孙恩军,在京口大破贼党,孙恩仅以身免……像这样的战绩,不要说当代,就算是在以往的史事上,也从未出现过如此善战的将军。”
他凝望着天边的云彩,不禁心向往之。
“真想见见他,到底是怎样一位三头六臂的豪杰!”
“陛下想见刘裕,那还不是小事一桩?只需派使者一名,便可召来。”
“嗯,嗯。”
桓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对了,过几天桓修有事入朝,就让他顺便把刘裕带来好了。仲文,你这就去办。快,越快越好!”
他猛然惊醒,对仲文下令。仲文连忙跪拜告辞,前去修书了。
“准备上京面圣?”
接到桓修的通知,刘裕不由略微吃了一惊。
在这四五个月里,他已经和京口、广陵的义士们都接上了头,进行了十来次秘密聚会,决定在本月底起事。然而,桓玄的突然召见,却打乱了他的计划安排。
“道怜,你快找人把刘毅、何无忌两位请来。嗯,再把魏咏之、孟昶、诸葛长民几位也一起找来吧。”
他对二弟吩咐后,边独自袖手坐在书房里,闭目养神。
天气很凉爽舒畅,待在门窗洞开,微风习习的房间里,令人不禁去想:要是能永远就这样坐着,那该有多好!
就这样度过了半个小时左右的惬意光景,院子里传来人声,几位倒桓义士已陆续赶来。
“寄奴,有什么事?”
一进门,就响起了无忌的大嗓门。
“是这样的。”
刘裕将桓玄宣召一事简洁扼要地向众人道来。随后,他不动声色地发问:
“对于此事,诸位有何见解呢?”
“既然如此,不如及早举义,以免多生事端!”
无忌当即开口,他已经忍耐了整整两年时间,再也无法忍受延长的等待了。
“盘龙认为如何?”
刘裕先把无忌的建议放在一边,向看起来正在思考什么的刘毅发问。
黑脸的刘毅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眯着小眼沉思了片刻,缓缓说:
“这是好事。”
“好事?”
“没错。”刘毅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借此时机,我们也可以联络京师的倒桓义士们。到时候京口、广陵、历阳、建康四处同时举事,也可以增加几成的胜算。”
“在京师联络义士?”
无忌用力摇头,“有没有可靠的人选?如果遇人不淑,很可能会导致计划全盘皆输啊!”
“家兄刘迈,现在是桓玄身边红人。”
刘毅淡然一笑。
“还有王元德、王仲德、童厚之、辛扈兴等人,也都是对桓玄同仇敌忾,肝胆相照的壮士。若得他们相助,大事十有八九可获成功。”
“寄奴的意思呢?”无忌问。
“就按盘龙说的办。”刘裕点点头,“多一个人参加,就多一份力量。”
“唉。”
无忌有点失望,想了想,他又说:
“既然这样,那么我也陪寄奴一同上京。当然,不是去拜见篡位的伪帝,而是去见识见识京师的豪杰。反正闲着没事也没意思。就这样,可以吗?”
“卿可真是活力十足。”
刘毅半带刺的讥笑了一句,无忌装作没听见,迫切地注视着刘裕。
“如何?”
“好,那就由卿来助我一臂之力吧。”
刘裕微笑了起来,“后天出发。至于京口的事务,这段时间就由盘龙全权处理。”
“放心好了。”
刘毅挺了挺胸。
“那么,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就在我回来之后的二月二十八日举事。诸位都了解了吗?”
刘裕站了起来,大声说。这不仅是对无忌、刘毅两人说,也是向下首的几位义士首脑们宣布。
“是!”
众人齐声回答,声震屋瓦。
第五回 京师
来到建康之后,刘裕在馆舍中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清晨,就跟着桓修一同走进了华林苑。
“所谓的华林苑,原本是西晋都城洛阳宫中皇家园林的名字。自从永嘉大乱,晋室南渡之后,王朝草创,宫室也一直没有整修过。直到成帝咸和七年(公元332年),才在孙吴宫室旧址上扩建了建康宫、华林苑、天皇池、桑梓苑这些建筑园林,具有了天朝宫殿的泱泱气象。”
一边走着,胖胖的桓修也热心的向刘裕批发着有关的宫廷知识。伴着清爽的晨风,他们步行来到一条水面落满杏花花瓣的小河边,在早已布置好的宴席上就坐了下来。
作陪的,还有桓谦、殷仲文、卞范之几人。
“第一次来这里,卿心里紧不紧张?”
桓修脸上挂着笑容,小声问刘裕。
“还好了。”
“我第一次进宫的时候,才二十出头,那次又要和公主初次见面,心里七上八下,连话都说得语无伦次呢。”
桓修感慨地说着,他回忆起了自己初会晋孝武帝女儿晋陵公主——也就是他现在的妻子——时的场面。
不过,刘裕却对上司的甜蜜追忆没有太多的共鸣,只是微笑了两声。就在这时,桓玄和皇后刘氏的舆车驾到,众人都跪下接驾。
“刘卿,朕还在西州的时候,就已经久仰卿的大名了!”
还未入座,桓玄就大声笑着说。与此同时,他也认真地端详起刘裕的相貌。
——七尺六寸(约一米八八)的伟岸身躯,宽大的前额,充满了自信的眼神。举手投足之间,洋溢着力度感。和那些四肢无力的公卿士人相比,令人不禁耳目一新。
——真是一副独特的豪杰之相。
桓玄心里想着,愉快地在上首坐了下来。
“下官侥幸打了几次胜仗,不想传进陛下的尊耳,真是冒昧万分!”
刘裕彬彬有礼地作了答话。
“去岁卿讨平卢循,立下大功,朕还未加以封赏。这几天内,便当有诏书为卿及众将士加官晋爵。”
“下官恭逢圣朝,正当尽忠报国,不求恩赏。”
刘裕顿了一顿,目光炯炯地说。
“但求日后征伐中原,驱除胡虏时,能由下官领一军以效死力!”
桓玄不由怔了怔,片刻之后,微笑了起来:
“好,好,卿志在北伐。朕必定不会令卿失望,总有一天将授卿节杖,挥师经略中原。”
“多谢陛下。”
“朕听说卿还未育有子息,不知是不是真的?”
桓玄又问及刘裕家事。
“膝下仅有一女。”
“为什么不多娶几房妾室呢?如若卿有意,上至王公贵胄之女,下至宫人民女,朕都可以为卿做主成婚。”
“多谢陛下美意。只是——”
刘裕叹了一口气。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好一个‘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桓玄又仰天长笑了一阵。
“卿便是朕的霍去病了!那么,只好待到定鼎中原,再来为卿处理家事了。”
接下来的酒宴,就这样在融洽愉快的气氛里度过了。
大约上午十一时左右,桓玄开始露出少许的倦意,仲文看见,便起身宣布会面结束。桓玄又赐给刘裕不少金银珠玉,刘裕一一拜领。众人随即恭送桓玄和刘后离去。
在车上,桓玄兴致颇高地对刘后说:
“刘裕风骨不凡,的确是当代的人杰。”
“陛下明鉴,”然而,容貌姣好的刘后却微颦娥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过,臣妾看他龙行虎步,顾盼自雄,恐怕总有一天会不甘心居人之下。”
“卿的意思是?”
“不如趁早除之。”
刘后轻启樱唇,认真地看着丈夫。
“什么?”
桓玄不由叫了出来。
“不行,”他嘟囔着,“朕还要平荡中原,除刘裕之外别无大将可用;等到收复关中、黄河一带,再作理会。”
“……”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哎,别生气了。”
桓玄推了刘后一吧,刘后假装嗔目瞪了丈夫一眼。
“我才没生气呢,你们男人的事,我以后可不会再多嘴了!”
两人又都不好意思地相视一笑,刚才的烦恼也烟消云散了。
结束觐见之后,刘裕向桓修告别,骑上一匹枣红马,在明媚的春光里扬鞭飞驰往下榻的馆舍。
约摸十来分钟后,他骑过了习惯上被称为“大航”的朱雀桥,沿着秦淮南岸走了一段路,面前出现两行林荫。在林荫之间,就是京口衙门在京师的馆舍。
此时,门前有几名执杖的士兵正紧张地环顾着四周。
“已经来了吗?”
刘裕对他们大声发问,不等答话,他就翻身跳下马背,把鞭子一扔,大踏步走了进去。
“刘下邳!”
安静的馆舍立刻热闹了起来,房间里的数人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诸位便是京中的倒桓义士了吧。”
刘裕一一行礼。
“下官刘迈。”
和弟弟刘毅一样,有一双小眼睛,只是皮肤略白净一点,脸颊上生了几点零落的麻子。
“王元德。”
“王仲德。”
这两兄弟都在四十岁左右,身材魁梧但又不失文雅本色。他们原本是北方士人,在二十年前前秦苻氏灭亡时,曾经组织义兵对抗如旭日东升般强盛的后燕慕容垂,兵败后逃来晋国。兄长王元德原名王睿,弟弟王仲德则原名王懿,分别犯了晋元帝司马睿和晋宣帝司马懿的名讳,入晋之后便弃了真名,以字行于世。
在一边陪伴的,还有何无忌。
“举义的事,无忌已经告知诸君了吧。”
刘裕丢开寒暄之语,单刀直入正题。
“是的。”
三人回答。
“那么,诸君意下如何?”
“自古以来,革命者诚非一族。但桓玄的行事,不仅浮躁虚伪,且又凶残暴虐,必不足以成就大器。”
弟弟王仲德拱手朗朗道来。
“吾兄弟二人愿助下邳一臂之力,驱除无道!”
“好!二位有何良策?”
仲德上前一步,从衣袖中取出一幅卷轴,“哗啦啦”在几案上平铺开来,是一幅建康台城附近的地形图。众人立刻趋步走近,一同注目聆听。
“天下之事,唯在一个‘密’字。机会来临之刻,应当火速动手,而不是谨慎拖延。”
仲德指向地图上的一座宫门。
“桓玄每夜都从此门出入,若要图之,只需在此设伏。擒获大逆,一夫之力足矣!”
“下邳等人于二月二十八日晨起事于京口、广陵,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