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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续的呼喊,在潮湿的空气里颤颤悠悠,苍凉的直挠到人心里。
各船上的人都很兴奋,此前他们几乎都没有夜航经历,现在坐在这样一艘灯火通明的大船上,与此同时,海涛声阵阵入耳,难免给他们一种天地尽在掌握的感觉。于是,这些由汉军转职的水手们不停地向邻船上熟识的伙伴大声打着招呼,屁大点事也询问个不停,但对于伙伴们的回答却心不在焉,只顾侧耳欣赏自己那问话在海面上飘荡的尾音。
高翼没有制止水兵们的胡闹,他似乎正陷入伤感中,独自一人坐在黑黢黢的船长室里,耷拉着肩膀,晃着腿,默默无言。
忽然间,岸上响起阵阵喧哗,那喧哗是如此响亮,以至于波涛与水手的叫喊都完全压不住。不一会,船上也响起了一片喊叫,几名幼童奔跑着来告诉高翼究竟。
“先生,船上的鲜卑人正与岸上喊话,他们说,三公主在岸上,他们的族人已经接到了三公主。”小童们鹦鹉学舌道。
“通知各船下锚”,高翼站起身来,一连串下令:“放下小舟,接三公主上船。”
小船接回了20人,除了宇文昭与几名鲜卑侍从外,还有数名高句丽卫士,但这些高句丽卫士保护的对象似乎不是宇文昭。夜幕下,被他们围在当中的那个瘦小的身影分辨不清男女,不过,高翼的直觉告诉他,此人决不是宇文昭要嫁的那个王子。
“我听说慕容恪来了”,宇文昭一登上船,劈头就问。慕容恪的威名显然使她心内惶恐,问话的时候,她甚至来不及掩饰自己的慌乱。
“还不能确定”,高翼亲昵地拍拍宇文昭的肩膀,安慰说:“我只看见一个戴金面具的人,他向我射了一箭……哼,谁都可以戴上那个面具,戴面具的人也难说就是慕容恪。”
“哼”!随宇文昭登舟的人丛中传来重重的两声怒哼,其中一位高翼听出来了,那是宇文兵,另一个声音从高句丽护卫队中传出,却是那位身材瘦小的人。
黑暗中,高翼轻蔑地撇撇嘴,毫不在意对方的不满,他示威似的再度将手按在宇文昭的香肩上。
宇文昭微一缩身子,但没等众人做出反应,她又一挺胸,用瘦弱地肩膀承住了高翼的大手,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平静地问:“我们需要在海上漂流多久?嗯,你估计慕容恪打算干什么?道麟将军有多长时间跟对方交涉?”
高翼略等了一会,见众人没注意他的手,都在等他的回答,他坦然地收回了手,轻描淡写地说:“夜深了,你先休息,有话明天再说。”
宇文昭呆了呆,站在那里想了片刻,复又点点头,招呼那名瘦小的高句丽人说:“阿卉,你跟我进舱。”
一阵香风飘过,那名叫阿卉的人飘过高翼时,深深地看了高翼一眼,惊鸿一瞥间,高翼只觉得对方眉目如画,面白如瓷。
“女人!一个高句丽女人?”高翼低声自语。
第一卷 杀戮时代 第0016章 鲜血四溅
等宇文昭睁开眼睛时,阳光已透过三层绢作的窗帘射入舱中,舱内的一切显得朦朦胧胧。宇文昭连眨几下眼,没等看清周围的环境,立刻感觉到身下,船身摇晃不停。
“船在移动?!”有过一次航海经验的她马上感觉到其中的差异,停泊时船是左右晃动的,这船是上下晃动,虽然晃动的幅度不大,但船只绝对是在破浪行驶。
“是呀是呀”船舱内一个声音应合着,高句丽语说得清脆利落,无数的词像被机关枪打出的子弹,接二连三地喷涌而出,配上那脆快的语声,像是一大堆珠子在船舱内滚动:“不好玩,太不好玩了,小时候我做梦,希望自己能睡在秋千上!哎呀,原来在秋千上睡觉,一点不好玩。这床晃得太厉害!阿昭姐,你看我的眼睛是不是红了,哦——我听了半夜的涛声,你那个死将军,大清早又在敲东西,吵死个人。”
这间舱室是特地为宇文昭准备的贵宾间,舱内装饰华丽,所有的木头上都雕着繁复的花纹,有花鸟虫鱼,有帝王将相,有日常村居百态图,这些花纹图案夸张并充满个人风格,但它们又并不冲突,和谐有机地组合在一起,使这间舱室带着十足的魏晋时代奢华气息。
宇文昭身子没动,悄悄咧咧嘴,语调平淡地说:“是呀,你的眼睛肯定是红了,啊,高先生起得早么,我把他的床占了,他一定一夜未睡,起得早些也是必然,不过,他大清早敲什么东西,听声音好像是在打铁……你先躺会儿,我上去让他们安静点。”
昨夜,登船后的阿卉坚决不愿与宇文昭分开居住,由于舱室内只备了一张床,高翼只好把自己的床搬来给两人享用。而后,阿卉不由分说霸占了原分配给宇文昭的床,把高翼让出的那张“臭男人的床”留给了宇文昭。宇文昭倒也没忌讳的意思,直接躺在原属高翼的床上陷入了梦乡。
高翼特地为宇文昭制作的那张床,其上铺了厚厚一层羽绒垫,这些羽绒都是高翼一只只从捕获的鸟类身上,采集最纤细的鸟绒制出的。阿卉上半夜在松软的羽绒垫上翻滚不停,下半夜是在百无聊赖,几次呼喊宇文昭与她闲聊,但宇文昭在高句丽一直担惊受怕地生活,回到高翼身边后睡得格外沉。即时朦胧中听到阿卉的声音,也假装不觉。
此刻,睡足了的宇文昭打算摆脱阿卉的呱噪,便借舱外传来的叮咚声为由头,准备出去闻名情况,并与高翼商量应对。
舱外,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仍在响个不停,阿卉瑶鼻一皱,把身子缩回被子,口不应心地劝解说:“阿昭姐,船上的事,我们女人家不懂,你最好问清楚了再插嘴,别乱发脾气……呀,我看你的那位高军师一脸精明,决不会没事瞎胡闹的。”
“什么我那位高军师?”宇文昭出了舱门才发现小卉刚才说的话别有意味,但已来不及回去斥责了。
“怎么说话呢?”她摇着头爬出了舱,心内暗自不满。她却不知道,舱内的小卉正拥着被子自语说:“等你见了那位高军师,谁指挥谁还说不定呢。哼,奸夫淫妇,把我们高句丽王族的脸都丢尽了……幸好我跟来了,否则岂不被你瞒在鼓里!不行,我……”
甲板上,高翼正背着手站在一群铁匠面前指指点点,几名铁匠正在甲板上架起了炉子,叮叮当当地敲着着铁块,炉火周围有许多宇文昭没见过的装置,有些东西似乎像她玩耍过的竹蜻蜓一样,三片大桨叶被风吹得疯狂乱转;有些东西则像一个大木床,但这张大木床显然不是用来睡觉的,上面固定了不少奇形怪状的铁器。
炉火烧得很旺,炉内的铁件烧红之后,立刻被转到那张大木床上,木床上的各种铁件像是被神仙吹了一口气一般,又或者是有鬼神在役使它们一样自己动了起来,它们连续地,有节律地敲击着通红的铁件,直到铁器成型。
那形状是一柄斩马剑,这种汉人发明的武器曾打败了匈奴人,驱赶他们逃入荒漠。它身材像剑一样剑笔直,剑头部位两面开刃,但剑身部位却单面开锋。
严格地说,它是剑头刀身,并且刀身长而阔的双手长刀。它的全称是:尚方斩马剑。后来,人们常简略把它称为“尚方宝剑”,或者“尚方剑”。在文人的笔下,它又附会成了历代皇帝赐与钦差大臣的生杀予夺的信物,但此类信物只存在于戏曲中。
高翼没看到宇文昭来,他正在对工匠们连说带比划,有工匠们见到她上来,也只知道她是高翼昨夜接上船来的女人,他们没有行礼,只微微闪身给宇文昭让开了一条路,让她直达高翼身边。
正在与高翼交谈的铁匠连连点头,他一挥手,几付才出炉的剑胚被迅速封入一团湿泥中。宇文昭看着纳闷——这是退火吗?
草原女子都喜欢舞刀弄剑,多少懂点兵器知识。宇文昭在部族中常见铁匠修理兵器,但用湿泥退火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不由地忘了自己来的目的,抢身上前观看铁匠的工作。
站在高翼身边的铁匠地位似乎都很高,他们对宇文昭明显缺乏尊敬之情,见她挤来,不仅没让路的意思,相反,几名工匠还不停地用肩膀挤她,希望她让开这处好位置,以便自己有机会抢上前去,就近观察。
“住手”,宇文昭与匠师们的战争惊醒了沉思的高翼,他摆手制止了争执,那只可恶的手又搭上宇文昭肩头:“这位是宇文三公主,昨晚你们都在睡觉,没有迎接公主大驾,不得放肆。”
宇文昭回想起舱内小卉的取笑,不想在众人面前对高翼加以辞色,她板起脸来,晃了晃身子准备甩脱肩头哪只手,忽然间,一个声音窜入耳间——“蛮夷之人,不称国主不称帝,后人竟敢冒称‘公主’,‘公主’两个字也是她能叫的吗?”
这声音是那么恶毒,以至于宇文昭出离的愤怒,只觉得浑身气得发抖。
“范十一”,高翼厉声喝斥:“背井离乡之人,那来这多成规陋习?找打!几天不作奴隶,你竟不知天高地厚,快向公主赔罪!”
赔罪?这么轻巧?按规矩这犯下了大不敬之罪,应该杀他的头,还要夷灭他的九族,连他无辜的孩子都要杀!连这些在船上的看客也要杀光。
宇文昭眼泪汪汪,她咬紧牙关才不是自己掉泪,茫然中,她隐约听到高翼的训斥声、工匠们的赔礼声。不知不觉中,她被高翼带到船边,身边只剩下两名匠师打扮的人,其中也包括那个冒犯他的范十一。
“可恶”,一声愤怒地大叫吵醒了宇文昭,她这才发现高翼正拿着手帕为她轻轻擦脸,身边不远,一名高句丽卫士手舞长剑扑来,边舞边喊:“竟敢冒犯我们的王子妃,我要杀了你。”
高翼轻轻一带宇文昭的手,避过对方冲势,等那身影掠过身边时,他掂起脚尖,微微揣了对方臀部一脚。这“轻轻”一脚是如此有力,那名高句丽兵直飞起来,摇摇晃晃地越过船舷,扑通一声坠入大海。
另几名高句丽兵见状,手舞刀剑准备上前援手,恰在此时,一声怒吼响起,宇文兵跳出船舱,狂怒地舞刀乱砍:“兔崽子,早看你们不顺眼了!你们竟把我们草原上的明珠、我宇文族最美丽的花朵当奴仆使唤,现在竟敢在她面前动刀,老子砍了你!”
宇文兵这简单几句,透露出这些日子来宇文昭所遭受的苦楚,然而宇文昭却丝毫没有倾诉的表示,她站在高翼的怀里,风猎猎地吹起她的衣裙,她笑得淡然,笑得令人心痛。
鲜血四溅,刀枪齐飞,船上的汉军只犹豫了片刻,便齐齐涌了上来,汉军士卒习惯了船上的摇荡,熟悉船上地形,他们的参与使战斗成为一边倒的屠杀。
一缕鲜血飞溅到高翼脸上,他伸手摸了下,将染血的手指举在眼前,奇怪的是,初见杀戮他竟然没有恐惧,反而充满了跃跃而试的兴奋,他痴迷地将手指塞入嘴中,舔食着鲜血。
这真是个杀戮时代啊!
战斗结束得太快,汉军在这场屠杀中占尽优势又无一伤亡,他们兴冲冲地拎着水桶冲洗着甲板,洗去满船的血迹。工匠们没参与刚才的战斗,现在他们又若无其事地聚集在炉火边,不停地鼓捣着烧红的铁件。
“我们的船好像在移动”,良久,宇文昭记起自己来的目的,她从高翼怀中探出头来,奇怪地看着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