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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净瞎篡改,毛主席说的哪儿有‘才能’呀?别拿这个开玩笑啊,留神哪天又说你思想意识有问题。”
“哟,姑奶奶,您这话才叫有问题呢?毛主席没有才能,你有?”
“什么呀,净瞎矫情。”
“我瞎矫情?当初要不是有人这么跟我矫情,我能害得你们全跟我上干校蹲着去吗?哎,对了,我还没跟你说呢吧?初四我上我老姨那儿,一去就跟我哭。我问她什么事儿,你猜怎么着?我那小表弟呀,不是在部队呢吗?班里批林批孔让他发言,他这嘴里一吐露不要紧,把过去背熟的那套给吐露出来了,说誓死捍卫党中央,誓死捍卫毛主席,誓死捍卫林副统帅。好嘛,就这一句,打元旦关到这会儿了。我二姑夫春节去看他,还在禁闭室里呢。”
“咳,像这说错了的不常有吗?他又不是成心的。”
“想都是这么想,可谁敢拍胸脯担保他不是成心的?”
“那班里那些战友整天跟他在一块儿,还不了解他?”
“整天在一块儿怎么了?那林秃子在毛主席身边儿多少年?不照样儿?咱家人也整天在一块儿,可红军心里想什么你知道吗?”
“……”
“还是的,别以为你是她妈就什么都知道。唉,这么大的姑娘,最叫人操心。”
林仪点点头,笑了。
“笑什么呀?”
林仪端详着他,“有时候我老想,像你这么细心,要是个女的,准是个好妈。”
“这话听着可不像是夸我。嫌我啰唆啦?”
“人跟你说正经的呢。真的,我都不敢想,这家要没你,我可怎么办呐?”
张一达拿起她的手,不想她却趁势倒在他身上。
“哎,留神孩子。”张一达扳起她的肩膀,“我也问你点儿正经的,你说女孩儿发育时候的反应会不会吐呀?”
林仪一愣。
张一达压低声音说:“今儿红军回来,衣服上脏乎乎的洇了一大片,正赶上停水就没洗。瞧她那样儿特累,自己躺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我悄悄拿那衣服一看,明显就是吐的。后来她醒了,我问她是不是哪儿难受,她什么都不说。”
“哟,”林仪紧张地想了想,“我还真不记得了,好像也有人这样儿。算了,我还是问问她吧。”
张一达连忙拽住她,“别这么直戳戳的就问,这种事儿孩子肯定不好意思,瞅准了机会再说。”
那天夜里,林仪强忍着没去招惹张一达,可她却怎么都睡不着了。她悄悄起身来到外屋,借着月色挨个端详着两个女儿。她发现自己这些年放在女儿身上的心思的确太少,她们的长相在不知不觉间变了很多。红兵比过去瘦了些,脸上已经有了棱角,下巴开始朝两边岔开,更像肖学方的脸形了。而红军则越长越顺溜,鹅蛋形的脸上五官都很精巧,变得更清秀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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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深了,肖红兵轻柔的鼾声使屋里显得很静。林仪久久地看着她们,既自豪又羡慕,甚至隐隐有些嫉妒,心中不免想起毛主席的那句话,世界是你们的……
第二天早饭,林仪边喝粥边留意着肖红军。
肖红军明显没什么胃口,这在她来说倒是经常的事,可在林仪看去就显得很扎眼。
“红军,怎么不吃呀?不舒服啦?”林仪轻声问。
肖红军摇摇头。
“是不是……又到日子啦?”
肖红军愣愣,又摇头。
“要哪儿不舒服千万得告诉我,帮你出出主意也好啊。”
肖红军对她的话或是她说话的语调颇感意外,考究地看看她,可最终还是摇摇头。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一早起来就盯住自己不放,眼睛不自觉地瞥了瞥晾在铁丝上的那件外衣。
其实夜里林仪在床边盯着她们看的时候,肖红军根本就没睡着。她闭着眼,感觉到母亲的呼吸撩在自己脸上,当时真有一种冲动想拽住她把心里的委屈和困惑都倒出来。可肖红军忍住了,她想不出究竟该怎么表述,怎么能说清楚自己的感受,怎么能让母亲毫无误解地理解自己的心情。她记得当年在干校,张一达费了很大劲儿追问她在后山上发生的事儿,她怎么都说不清,后来甚至怀疑那情形也许根本就是自己瞎想出来的。当时张一达叮嘱她先别跟林仪念叨这事儿,以免叫她担惊受怕,她答应了。后来霍光德因为救红兵成了残废,又被送回了城,肖红军就更不愿再跟母亲念叨山上的事儿了,并从此认定那就是自己的幻觉,根本没发生过。从干校回来以后,日子逐渐平静了很多,那件事似乎已经从肖红军心里悄悄隐没了。再后来,张一达开始供她看书,她一下就被书里那些纷繁五彩的世界所吸引,便也再没想过那些事儿。可昨天在校门口偶然的遭遇,却令她惶恐地发现,这一切并未真的从自己心里消失,只是蛰伏起来罢了,那山,那黑暗,那雾霭,那双搂住自己的手臂,所有那些她努力忘了的东西,又都真切地冲回她脑子里。这一夜她想了很多,甚至还想起母亲那条出没不定的裤衩,想到那令人如醉如痴的酒葡萄,想到霍强的嘴唇压在自己脚上时那种欲罢不能的战栗和兴奋,想到那个穿着列宁服的破鞋王亚玲,……后来,她还梦见了赵泉,梦见他手里举着棒子朝他爸脖子上一砍,不想那棒子忽然变成了刀,他爸的脑袋“咔嚓”一声掉下来,在地上滴溜溜乱转,只听霍强的声音在一旁说,他准闹着玩儿呢,要不怎么见不着血?正说着,从赵泉他爸的脑袋里忽然喷出很多脏东西,就像她那天吐的东西一样,黏糊糊地溅了她一鞋。霍强蹲下去攥着她的脚帮她擦,她想把他踢开,可怎么都抬不起腿来,……她憋醒了,赶紧把手从胸脯上移开。
“红军,赶紧上学吧,别傻愣着。”林仪催她。
没出肖红军所料,霍强果然就在上学的路上等着她。
“红军,昨儿你干吗呀?到底怎么啦?”霍强缠着她问。
肖红军本想甩开他跑走,可又一转念,盯着他问:“学农劳动的事儿,你跟谁说了?”
“劳动?什么事儿呀?”
“少装傻,就我让蛇咬了以后……”
“哦,那事儿?没……没跟谁说呀?”
“那人高年级的怎么都知道了?”
“啊?谁呀?”
“我不认得。”肖红军忿忿地,“你甭管谁了,反正你不胡说八道肯定没人知道。你觉得那事儿光荣是吧?跟谁都臭显摆。”
霍强尴尬地想了想,“准是那迅。”
“废话,你不说那迅能知道吗?”
霍强不吭声了,脸红着跟在她身边。
“哎,”肖红军忽然压低声音说,“瞧见了吗?就那俩。”
霍强一听连忙抬头张望,看见那两个高中学生正在路边叼着烟往这边看。
“是小青子,他们怎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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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截我来着。”
“你怎么才说……”
这时,他俩已经走到那二人跟前,霍强略显紧张地瞥着他们。
“哎,强子,”那个叫小青子的叫,“过来,问你丫点儿事儿。”
霍强看了肖红军一眼,示意她接着走,然后放慢脚步走过去。
“干吗呀?”
小青子瞥瞥疾步走开的肖红军,坏笑着问:“听说你给丫舔过脚,有这事儿吗?”
“……”
“问你呢。”另外一个推了他一把。
霍强眼角抖了抖,没吭声。
“你丫这么一小屁孩儿,也想学她爸呀?哎,什么味儿呀?哪天借哥们儿试试。”
“听见没有?你丫瞪什么眼呀?找灭呐?”
霍强还是没吭声,不眨眼地盯着他们。
小青子显然被他激怒了,一拳捣在他脸上。霍强趔趄着退了两步,手捂着脸站定了,嘴里“呼哧呼哧”地喘气。
此时周围已围了些人,那迅也在里边儿,见状便凑到小青子跟前,“青子,算了,……”
“滚蛋,一边儿呆着去,有你丫什么事儿呀?”
那迅讨了通抢白,却也不敢说什么,只得退开。
小青子余怒未消,指着霍强道:“你丫再给脸不要脸,以后瞧见一回花你丫一回。”
说完,二人拨开众人扬长而去。
霍强绷着脸走进教室的时候,肖红军吃了一惊,只见他眼眶外侧青紫一片,白眼珠上尽是血丝,心知一定是那俩人干的。
霍强低头坐到自己位子上,在大家诧异的目光里一声不吭。
尽管霍强一动不动地坐着,可肖红军从他轻轻抖动的眉梢上看得出来,他心里正憋着火呢。她想了想,起身过去,“是那俩吗?”
霍强看她一眼,没做反应。
“要不,上医院瞧瞧吧。”
霍强见周围的人都看着他俩,略显不自在地摇摇头。
肖红军在众目睽睽之下感觉到有些气短,心里发虚,但她极力克制着自己,从兜里掏出手绢来,塞到霍强手里。
霍强显然没料到她会当着众人的面给自己递手绢,一时拿不定主意该如何是好。
“我找老师去。”
见她转身要走,霍强赶紧叫,“不用。你甭去。”
肖红军略一迟疑,还是继续往外走。
“这事儿跟你没关系,少掺和!”霍强又叫了一声。
肖红军只好停住,站在那儿进退两难。
就在这会儿,齐老师踩着上课铃进来了。他似乎觉察到教室里与往常不同的气氛,目光在霍强青肿的脸上停了停,冷冷地说:“赶紧坐好了,今儿学校传达文件。”
齐老师的出现解除了肖红军的尴尬,她趁势坐回到位子上。
教室里的有线广播尖声怪叫了两声,随即传来党支书铿锵的声音:“各班注意啦,今天我代表学校党支部,向全校革命师生传达市里教育革命领导小组关于进一步深入开展批林批孔运动、警惕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回潮的重要指示精神。各班班主任清点一下人数,凡是缺勤的都记下来,以后一个不落全得补上,要保证文件精神的传达贯彻不留任何死角!各班的团员干部要积极协助班主任和辅导员做好这项工作,明天由各连指导员把落实情况汇总到我这儿。……”
党支书的讲话持续了将近两节课,大体意思是说报上登了海淀一个小学生的日记,日记里以反潮流的革命精神控诉他们学校老师搞师道尊严,由此可以看出在针对“五七道路”、开门办学、考试制度、教师的思想改造、工人阶级领导学校等方面都存在着尖锐的斗争。有人打着又红又专的幌子,妄图为十七年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翻案,想使学生脱离工农兵,脱离革命实践,成为分数的奴隶。文件号召革命师生迅速行动起来,彻底砸碎孔老二所宣扬的一切旧思想旧习惯旧道德,树立崭新的师生关系,敢于反潮流,敢于和旧的教育制度彻底决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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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过程中,齐老师始终站在窗前,凝视着窗外的某个地方。直到广播结束了,他才转回身来,眼睛在大家脸上扫来扫去。过了好一会儿,他点了几个团员的名字,让他们放学留下开会,然后低声吩咐,现在,都自习吧。说完就走了。
按照惯例,所谓自习就是不能出教室的自由活动。因此大家都松了口气,气氛立刻热烈起来。
肖红军转头朝霍强的座位看去,却发现他已经不在了。坐在同一方向上的那迅见她朝这边看,便指指教室的后门,示意霍强已经走了。
肖红军心里有些发毛,知道他此时跑出去究竟要干吗。尽管她对霍强把在农村的事儿传出去很恼火,但此事毕竟是从自己这儿引起的,万一霍强愣头愣脑地捅出什么漏子来总是不好。
其实肖红军的担心一点也不多余,就在她为此心神不定的时候,霍强已经在货场找到了那几个弟兄。他们一见霍强脸上的伤已经按捺不住了,等听他说完经过,二逼“噌”地跳起来,从怀里拔出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