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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强见父亲凶狠地盯着自己,吓得赶紧点点头,垂下眼皮不敢看他。
“他知道个屁!”
“他知道。我上锅炉房打水碰见张叔叔,他听我说我妈病了,就上我们家了。霍强看见了。你跟你爸说呀。”肖红军拽拽霍强的袖子。
“我真看见了。……”
霍光德想了想,忽然弯下腰,把脸逼到肖红军鼻尖上,“你怎么知道放火的事儿?”
肖红军一哆嗦,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
“那什么……是……霍强告诉我的。”
霍光德再转过脸时,霍强已经吓得哭起来,边点头边躲到肖红军身后。
其实肖红军自打一进门看见满脸红肿的张一达时就想哭,好在霍光德问得急,她只顾说话,没来得及流眼泪。这时看见霍强恐惧的样子,便也忍不住哭出声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只觉得眉头间酸胀得难受,不哭不行。
霍光德似乎对这两个哭哭啼啼的孩子也没了辙,烦躁地摆摆手,“去!都他妈滚回家去!”
霍强闻声连忙拽起肖红军转身就跑。
到了下午,张一达被两个红卫兵押解回宿舍,被警告说不许离开校园,随时听候审讯。
那天晚上,昏睡了一天的林仪终于醒了,但当她从肖红军嘴里听到肖学方死讯后,狠狠咳了几声,便被噎住了,一头栽到床下。
肖红军姐妹俩吓得不知所措,跑到院里边哭边喊。几个路过的教师听不清她们喊什么,跑进屋一看,这才急忙把林仪抬到医院。
林仪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护士把龟缩在门外长椅上的肖红军姐妹领进来,林仪抱住她俩,大声号哭,惹得门外挤了一堆人朝里张望。护士见状强行把姐妹俩带出去,又给林仪注射了少许镇静剂,医院里才渐渐安静下来。
第三天,张一达蒙着大口罩来到医院。林仪先是痴痴望着他变了形的脸,随即便像受了委屈的小姑娘似的,伏到他怀里不停地哭。
嘶叫无声 六(1)
天空忽晴忽暗,有云一样的东西跑来跑去。一只大鸟从头上略过。它飞得很低,以致能听见它嘴里嘀咕的声音。那声音很厚实,低沉,像某个高个子男人在说话。……
肖红军在夜里做了这么个梦。
从那年冬天开始,学院里发生了很多变故。其中包括搞破鞋的反革命分子肖学方畏罪自杀,他的尸体被人一把火烧了,“红缨枪”终于击垮了“风雷”的黑后台,把他赶出了学院革委会。
对那次纵火案的调查持续了很长时间,虽说有肖红军和霍强出面作证,林仪和张一达还是被询问过很多次。直到后来有一天,霍光德在组织抵抗工宣队进驻时打伤了人,被抓起来了,“红缨枪”自顾不暇,调查才算告一段落。
林仪被诊断是得了肺炎,在医院住了一个礼拜。可出院后身体依然恢复得很慢,脸色憔悴,精神萎靡,经常整宿整宿地咳嗽。林仪病倒以后,肖红军迫不得已学会了很多家务,伺候炉子、和面、炒菜、洗衣服什么的。同时,她也比过去更沉默,往往一整天不说一句话,埋头干活,或是捧着下巴发呆。
那段日子,肖家很安静,偶尔来敲门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隔壁的霍强,另一个便是张一达。
自从霍光德被抓走后,霍家就接二连三遭到袭击,窗户上几乎见不到一块完整的玻璃,门前经常被人泼满了粪便和垃圾。霍强他妈警告他说,你爸在外边儿得罪的人太多,这阵子少出门,留神哪天后脑勺挨一棍子,人都没地儿找去。霍强虽说生性鲁莽,倒也不敢违逆,整天在家帮他妈干活。实在闷得紧了,就拐到隔壁来找肖红军。
每次林仪看见霍强都很是矛盾,不知该怎么对他。其实不光是霍强,肖学方刚死那会儿,林仪心里对霍光德也同样是矛盾的。一方面觉得他对丈夫的死责无旁贷,另一方面又觉得肖学方的确做了罪有应得的丑事,若不是霍光德他们揭出来,自己仍然被蒙在鼓里,受那个破鞋王亚玲的耻笑。这种矛盾的心情在林仪心中持续了很久。革委会的人曾几次三番来找她,叫她出面证明霍光德凭空捏造肖学方搞破鞋、盗窃国家财产的罪名,并亲手逼死了他。可林仪觉得肖学方搞破鞋是确有其事,偷回的葡萄糖也是经自己手一口一口喂到肖红兵嘴里的,虽然她也怨恨霍光德,但说什么也不能昧着良心睁眼说瞎话。革委会的人没想到她如此不识抬举,却又拿她没办法,只好去打王亚玲的主意。王亚玲比林仪胆小,也更加乖巧,马上反戈一击,控诉霍光德如何逼她承认与肖学方的暧昧关系,自己如何冤枉。学院里得知此事的人都不理解林仪为何如此迂腐,把复仇翻身的大好机会拱手让给了那个破鞋。就连张一达也劝过林仪,再怎么说肖学方也是她丈夫,一日夫妻百日恩,再怎么说肖学方罪不至死,再怎么说霍光德也是逼死肖学方的凶手之一,……可林仪对这些劝说通通油盐不进,就认准一条,不能跟那个破鞋一样说瞎话坑人。
其实自打和霍家成了邻居,林仪对霍光德父子并无恶感。尽管曾经被霍光德看见了自己的身体,从此俩人见面时不免有些尴尬,可林仪总觉得这家人就是粗俗质朴,和学院里那些文绉绉、假惺惺的教师学者相比似乎更容易相处。两家隔壁住了这么长时间,霍强从小就经常跑过来玩儿,林仪一贯很喜欢他。只是眼下两家都发生了这么重大的变故,每次林仪一看见他,马上就会联想起他那个凶恶一时的父亲和自己被逼死的丈夫,心情不免烦乱。
肖红军似乎看出母亲的心思,对霍强十分冷淡,爱答不理。看着每次霍强过来都讨个没趣,灰溜溜地走了,林仪却又反过来数落女儿,红军以后你别老跟人霍强甩脸子,虽说他爸……再怎么说他还是个小孩儿,你们俩打小一块儿长大,又隔壁屋住着,还是同班……
肖红军不愿听她念叨,要么把手里的活路一扔,躲一旁去看书,要么就拿肖红兵撒气,无缘无故地呵斥她几句。肖红兵无端受了委屈,却不敢公然反抗,只好悄悄躲到母亲床上去。林仪看着孩子们悒郁的样子,心里不是滋味,可又无从排解。
嘶叫无声 六(2)
虽说霍强每次到肖家几乎都遭到肖红军冷遇,但还是忍不住要来,看见肖红军就像要跟她说什么似的,又每每踌躇不决。后来肖红军实在看不惯他那种唯唯诺诺的样子,有事儿就说吧,甭老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霍强被她抢白得实在难受,就把她拽到墙角,低声说:“其实,那天晚上……”
“哪天晚上?”
“就你爸死的那天晚上,我瞧见你了。”
肖红军一惊,觉得喉头发紧,说不出话来。
“你甭怕,我跟谁都没说。”
肖红军定了定神,“你瞎说什么呢?瞧见我怎么了?我还瞧见你了呢?我告诉你霍强,你要瞎说我也瞎说去,我才不怕你说呢,看别人信谁的?”
霍强一定是被肖红军脸上恶毒的表情吓住了,一声都不敢吭。
不过,从这次谈话以后,霍强再来的时候,肖红军不再板着脸了,边干活边和他小声聊天。霍强很是感动,不管她干什么都伸手帮忙,一天到晚泡在她家,直到他妈站在门外喊,啥时候了?人家下蛋你帮着趴窝呀?
其实霍强跟肖红军提起那天晚上的事,并非想以此要挟她,只是希望借此与她更近乎些。而肖红军嘴里说不怕,实际上心里很是惶恐。那天晚上的情景她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很多细节都断断续续,似真似假。这倒不是因为她对自己做过的事感到后悔,只是不太相信那些事与自己真的有关。也许是为了逃避回忆,她尽量找更多的事儿干,一天到晚手里忙个不停,俨然一个早当家的穷孩子。
想干的事儿干多了,难免日久生厌,而不愿干的事儿干久了,反倒会找出些乐趣来。肖红军越来越喜欢摆弄家务,那些煤铲、火筷子、搓衣板、锅碗瓢盆什么的在她手里成了难得的玩具。她自己不去也不许妹妹红兵再去食堂买饭,顿顿自己亲手张罗。连林仪似乎都被她的专注所感染,逐渐从绝望的心情中苏醒过来。她常常虚弱地靠在里屋的门框上,看着红军在炉子前忙活。尽管她一言不发,可在一旁察言观色的肖红兵,却留意到了母亲眼里流露出的那种赞许和自豪,这让她明白,姐姐比以往更重要,更招惹不得了。
除了霍强,公开赞许肖红军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张一达。
自从被怀疑与纵火案有关而屡遭拷打审讯以后,张一达与肖家的关系一下变得亲近了很多。霍光德被抓,“红缨枪”解体后,肖学方反革命事件暂时被搁置了,张一达也因此逃脱了更多的纠缠和盘问。平时除了参加学报组织的政治学习以外,他基本上成了个闲人。这段日子,他经常到肖家来,一是看望林仪,二是帮着照看肖红军姐妹。
张一达生性谦和,说话低声细气,极讨肖红兵喜欢。每次张一达一来,她便缠在他身上,逼他讲故事、说笑话。
可不知为什么,肖红军始终无法使自己喜欢上这个高个子男人。每次他弯下腰,柔声对她说什么的时候,她都觉得别扭,甚至有些害怕听到他那低沉、柔美的声音。其实肖红军从未在心里认真琢磨或评价过张一达,尽管凭直觉她已经预感到这个男人与母亲和她们姐妹之间一定会产生什么瓜葛。
“红军,你歇会儿吧,我来。”有一天张一达对正做晚饭的她说。
“我不累,您甭管了。”
张一达没吭声,却坚决地抢过她手里的擀面杖。
这时,林仪在里屋叫她,“红军!你来。”
肖红军发现张一达正慈爱地对她微笑,心里觉得忽悠一下,似乎印证了什么似的。她走进里屋,站到林仪跟前,垂头抠着手上的面嘎巴,等着。
“嗯……”林仪停了很久才说,“我们……打算结婚了。”
“……”
“红军?”
“干吗?”
“跟你说话呢,听见了吗?”
肖红军又不吭声了。
“你怎么啦?”
“没怎么。”
“我是要……要跟你张叔叔结婚了。……哎,你倒说句话呀?”
嘶叫无声 六(3)
肖红军这才抬头看看林仪,她发现自从得病以来,母亲脸上第一次有了些红晕。她本想说点儿叫她高兴的,可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有些惊讶:“结呗,跟我说干吗?”
林仪呆住了,像所有女人遇到尴尬时那样,轻轻捋了捋额前的一缕头发。
肖红军看着她,心里有些后悔,可又不知该怎么办。
又过了很久,林仪才说:“往后,你们得叫他爸了。行吗?”
肖红军又垂下头,使劲搓手。
“问你呢?行吗?”
“……您跟红兵说吧。”
林仪显得有些失望,伸出手来看着,似乎在琢磨上面的纹路,“其实,家里有了他,往后你们俩就能多个人照顾。……”
肖红军咳嗽了一声。她连忙掩住嘴,看看母亲,想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林仪凄然地盯着她,想了想,小声说:“把红兵叫来。”
肖红军忽然觉得心有不忍,“甭叫了,回头我跟她说。”
“把红兵叫来。”林仪坚持地。
肖红军见她生气了,便转身出去,“红兵,妈叫你呢。”
张一达看着肖红兵跑进里屋,转头探询地望过来。
肖红军躲开他的目光,“我擀吧。”
那天的面条擀得很细,吃饭的时候张一达一个劲儿夸奖红军的手艺。
张一达和林仪没举行婚礼,俩人商量来商量去觉得实在没人好请,也不必让谁知道。
林仪的介绍信是小乔帮着开出来的,她这会儿已经是厂办主任了。她盯着林仪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