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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点?轻点于他听得见吗?咱俩打赌,进屋三分钟内你找不着他的床。”
我淡淡一笑,徐光从小就喜欢夸大其辞。明明是蒙进一个球,他非得说成是通过精妙配合完成的。
许久,才听到房间深处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木门开了,一张又黑又瘦的脸出现在铁门后面,是张东。他倒腾好久,才把一根手指粗细的铁链子从门缝里抽出来。“徐光不是说你去湖南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看看徐光,张东的样子不象神经错乱。“刚回来。您干嘛呢?躲在这儿养虱子呢?”我被徐光推着进屋。屋里很暗,窗户特别遥远。没出三步我就相信徐光的话了,这间大屋弄不好是北京独一无二的。房间极大,是半层住宅楼打通的。几根水泥柱子使室内光线极不通畅,黑一块亮一块的。除了门口修了卫生间和厨房外,几十米深的房子整个是通着的。“真是库房啊?”我问张东。
“肯定是你瞎侃。”张东回头问徐光。
“还用我说?他不会自己看?”徐光不屑地踢了脚铁门。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书堆和杂物中蜿蜒前进。天哪!张东有这么多书!六、七个大书架子都没装下,墙角的木版上还摞起个书堆。屋里象个遗址,希奇古怪的竹椅木雕错乱无章地摆放着,还有更多我叫不上名字的新鲜玩意儿,小山似的堆放角落里。几分钟后我在房间深处看到现代社会的产物,几张皮沙发,单人床和精致的写字台,还有一台最新的IBM。
“你,你弄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我在墙边发现根挺长的木棍子,棍身磨得锃亮,木棍一端绑着个鬼脸。
“那是彝族人祭神的神器。”
“有用?”我断定张东是偷出来的。
“没用。”
“这个呢?”我又发现几块篮球大小,晶晶闪亮的黑石头。
“煤精,从山西带回来的。”张东蹲在我旁边挨个指给我看。“你瞧,仔细瞅还有树叶的纹路呢!一般的矿工也不一定见过这么大的。”
“你要开博物馆?”我放眼望去,满屋的破烂儿!“都是这回弄来的?”
“大部分是存货。”
我痴痴地张着嘴。反正他以前的三居室我也没去过。“您换到库房里住,就是为了摆这些东西?”
“玩呗!”张东把黑石头一一放好。“天天守着这些东西,就会有许多古怪的想法,创意无限。”
“创意,难道你要开点子公司?”徐光两只脚吊在沙发翅上乱颤。
“差不多,我准备开个广告公司,广告需要创意。”张东说。
我笑道:“行啊,到时候请我当个副总吧。”
张东哼了一声:“到时候我就六亲不认了,公司里一个认识都不要,我可不想跟秃子似的。届时我就要怠慢二位了。”
徐光笑得不能自制:“跟真事似的。”
张东站起来道:“反正没事,去香山看红叶吧?”
“什么月份啦?有红叶也掉光了。”我算算日子,已经十一月底了。
“前几天报纸上还说香山红叶红似火呢。走吧,我有六七年没去香山了。”张东踢着徐光的腿。“起来,走。”
“都他妈走几个月了,您楞没走够?”徐光极不情愿地骂他。
路上,张东粗略给我们说了说此次远行的见闻。他从张家口走到山西,和一群煤矿工人交上朋友。然后从风陵渡入陕,走访了兵马俑和始皇陵。在骊山他一心想挖出点东西来,差点被当地人认做盗墓贼。在武则天的无字墓碑前,他特想帮女皇帝填上几个字,可游人如织,没机会下手。我问他想填什么字。张东神情严肃地说:“难揍!”然后从宝鸡入川。这一路的穷乡僻壤我清楚,够他受的。果然到成都时他险些让联防队员当盲流遣送回来。从成都到康定的路上,张东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每天都刮脸,于是在跑马溜溜的山上又差点被如狼似虎的大姐们搞定。走到藏北,人烟稀少,气候恶劣,张东实在支持不住便搭辆军车,一个礼拜就到拉萨了。
北京爷们儿全文(155)
“您也有坚持不住的时候?我一直跟别人说,我有个朋友独自走到拉萨的。”徐光在车里笑得脑袋直磕顶棚。其实我听到这儿,心里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张东厉害但终归是人。
“已经进西藏了。就是没走到。”张东一脸不服气。“那地方空气太稀薄。”
“西藏好玩儿吗?”我问。
“好玩儿!”想起西藏张东兴奋得象只夜猫子。“天高云淡,地广人稀。特别是藏北那一段,我从不知道自己能看出那么远。那地方连石头都特原始。”
徐光打断他。“所有的石头都是原始的。”
我怕他把张东气急了,直拿脚踹他。张东果然瞪着眼,半晌没开腔。许久他似乎若有所悟:“你说得对,所有的石头都是原始的。”
徐光伸伸舌头,不敢再刺激他了。
“你们猜西藏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过了会儿,张东又说话了。我们俩只得摇头。“我在西藏就没上过厕所。特别是郊外,一地的牛粪、人屎。”
我和徐光咧着嘴,看张东的样子不象开玩笑。“就,就这个?”我问。
张东幽幽叹口气。“城市人全都退化了,我学着藏民的样儿试过。在天地之间,自由自在的大便绝对是人生一大幸事。一点肮脏的感觉都没有,就跟,就跟?”他歪着头考虑半天。“有点吸取日月精华的意思?”
没想到张东拉屎都能找到神圣感,我们可没那份闲情雅趣,大便总是脏的。正如没有人从三峡回来说看到了满江的垃圾,事实上三峡脏得厉害。我又想起庆阳那条七彩河流。有人的地方就难得清净,几十万年前地球上全是神农架、自从人们为山川注名后,无数条河流被污染,无数片森林被伐光。西藏满地人屎是干净的,将来还不一定是什么呢。
爬香山不坐索道是北京人约定俗成的规矩。上山时,我们三个似乎都有满腹心事,闷声不响地爬。山势陡峭,多少有些吃力。好在路上修了铁扶手,估计是给我们这些未老先衰的半大老头儿修的。来到山顶时,红日西坠,张东还好,我和徐光却已声如牛喘了。“痛快!好久没爽过了。”徐光双手高举,热汗淋漓。
“你现在踢不上主力了吧?听说你们厂队特厉害。”在监狱时,徐光给我写信,说他在厂队何等牛气。看他现在的体力,能踢半场就不错。奇怪!国企职工都为下岗发愁,外企的工会倒是搞得有声有色。
“半年没踢啦。”
张东只是静静地望着山下,能见度很好。那一大片青烟缭绕的地方就是市区,电视发射塔小锥子似的戳着,渺小得可笑。红叶落尽,游人稀少,几匹平时和游人搔首弄姿的骆驼在半山腰悠闲地甩着尾巴。忽然张东振振有辞地大声念起来:
“山风烈,人声沸,驮铃阵阵;为人苦,做事难,一片荒唐;吃得饱,睡得着,不见红叶;歌一场,梦一场,在这山梁。”
我和徐光傻糊糊地对望着,不知道张先生又动了哪根筋。“您又受刺激啦?”徐光问。
张东冲山下使劲吐了口痰。“走了几个月,独自在路上特容易思考些平时想不到的话题。你们说,活着有什么意义?”
我和徐光仍是对望着,徐光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这个问题我倒是真想过,在监狱里,闲工夫多,我曾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活着有什么意义?我自己思索过,也在书上查过,可答案都是些似是而非的东西。出狱后就一档子事接一档子事,也懒得去想了。前几天在庆阳徐总好象也说过类似的话。
“我告诉你们吧。”张东忽然嘿嘿冷笑几声,那神情就跟庆祝邻居家着火似的。“活着就是等死,死之前争取牛逼一回,就这么回事。”
我和徐光无言以对,心情却被他弄得挺糟糕。无奈,只能装着看风景来掩饰内心的尴尬。山下的都市混混沌沌中透着股无以言传的荒诞。平时巨大的建筑如今只象个火柴盒,而那小白线儿似的街道上,总会有无数的人无数的车。他们涌动、奔忙、劳碌,又会有几个人顾得上看看远方的群山。如此想来张东的话多少有些道理。我无形中想通了一件事,我们三个人将来很难再凑到一块儿了,或许可以说是从思想上我们分道了。张东准备当老板了,为什么当老板我不清楚,但他一定能当。徐光快当爹了,仅此而已。而我恰恰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将来又会怎么样呢?
三天后,我上班了。周胖子在电话里告诉我,厂里加班加点,货差不多了,李经理回了公司。我到财务部交预付款时,并未看见李丽。听说老板昨夜才回家,估计早晨没起来。走进办公室,便看到周胖子大大咧咧地喝茶呢。
“方先生,您快请坐。”屋里没别人,周胖子假惺惺地把椅子给我推过来。“您精神头养足啦?”
“人都哪儿去了?”
“除了财务,都被李经理调到厂里搞生产啦,昨儿晚上才放回来。今儿下午开全体会,现在都在家闷觉呢。”周胖子脑门子冒油,估计他没去。
“货呢?”我答应指挥部十二月初发货,现在只差几天了。
“多一半了,没问题,厂里正联系集装箱呢。”周胖子过分殷勤地把茶都端到我面前。
我戒备地盯着他:“我怎么觉得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啊。”
“我能不给你拜年吗?你牛大发了!哪天请我吃饭?”周胖子小眼眯成一条缝儿,舌头耷拉在嘴唇上故意恶心我。
“一边儿去。平时我少请你啦?”我把那圆滚滚的脑袋扒拉开。
“让我跟你一块儿去送货,那么多货你一个人也点不过来呀?”他居然把茶递到我嘴边上。
北京爷们儿全文(156)
“我保证你小子想的不是正事。”我太了解周胖子了。张东是北京第一神人,周胖子便是京城第一坏种。“实话实说!”
“实说又怎么着?”周胖子呸了一声。“让哥哥跟你去玩儿一趟。听说湖南不错,湘妹子一个赛一个有样儿。窝在北京两年了,憋得身上都起疥了。”
“下回吧。”我当然不能同意,带着他去,露馅儿了怎么办。人心隔肚皮,害人不如防人。
“没劲!好歹咱们也共过患难吧?不够朋友。”周胖子把茶自己喝了。
“为你好!你知道那儿是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中国的地方。你就是抠门。”
“瞧过《湘西剿匪记》没有?”我看到他点头后接着说:“都是真事!湘西六五年土匪才肃清。现在闹得也不善,上个月庆阳还有人因为邻里不和,背着炸药报和人家同归于尽呢!都是战士!歌厅、舞厅里动刀动枪的事天天有。”我又把自己在火车站遇上裸体少女的事添油加醋地讲一遍,差点说自己让黑帮绑了架。“你这惹事的精,到了庆阳保证让人家卸条腿回来。”
“那你怎么没事?”周胖子还是不死心。“你是好人?”
“咱被专政过,政府教育过的人还敢不老实。在庆阳十来天,晚上我就没出过门儿。”
“怎么跟到了白区似的?”周胖子有点相信了。
“招待所得住军分区的才安全。”我拿着住宿发票给他看。
“没人管?”
“年年毙人,年年出。庆阳的风水不好,专爱出不要命的。”要是庆阳人听了这话,李丽的钱就要不回来了。
“方路!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李丽已经在门口听了一会儿。我冲周胖子吐吐舌头,跟着她走了。
在经理室门口,李丽突然转过身来问我:“庆阳真那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