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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平头一回踏进冷宫的芸湘,从没想过这个藏在后宫里的另一个世界会是这样,自 两脚跨进了宫槛后,她抱着简便的行囊怔目直望。
忽隐忽现的哭泣声飘绕在她的耳际,恍如梦呓,催促着她快些投入同样的梦境里, 加入她们与她们同悲同泣。
在这地方的女人,不能死,又永没有出宫的一天,还要面对自己一日日年华老去的 现实,于是这座精神上的监牢,日夜折磨着得不到圣上眷宠而失意落拓的宫娥们,可偏 偏只听新人笑,哪间旧人哭的圣上,永不会亲临于此解救她们于心碎。
遍身的冷意令她打了个寒颤。
万一,舒河也和圣上一样,不来救她呢?
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想逃离的心情鼓动着她的双脚。
宫人不容拒绝的大掌抵在她的身后,重重一推,再度迫使她往前行,在她身后沉重 的宫门也随之关上。
门扉合起的巨大响声中,芸湘深吸口气,振了振神智,重新打量这个她可能待上一 辈子的地方。
罢了,除了鬼门关外,哪儿都好,她哪儿都愿待。
不管是在什幺情况下,能活着才是首要,因为,舒河要她活着,至于是在哪个地方 、要面对什幺处境那都是其次。原本她还以为,她甚至连冷宫的宫门都进不来,可能就 在事发后直接被赐一死,可是,摄政王并没有,或许,他也有考虑到舒河,怕舒河会强 烈反弹,所以才会对她做出这种处置。
目前舒河在宫外的情形她听说了,看来,律滔似乎已经答允了舒河,使得原本可能 更糟的局面减至目前的情形,以舒河的情况来看,他得暂时收敛起气焰别再与摄政王硬 碰硬,并且答允摄政王所开的条件,这才能够保住他滕王的王权,也才不至于影响到南 内。
两人都能同时活在世上,已属恩泽,皆是过河之卒的他们,是该珍惜了,也因此, 她不能再拖累他,即使,她必须留在这个地方。
闪烁的光影在黑暗中分外招人注目,芸湘仔细辨认,发现在宫檐暗处里,一群虎视 耽眈的女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飞快地回想从前她在思沁宫里时,曾听老一辈的宫 人所说过的冷宫种种,而后某种不妙的预感开始在她的脑海中成形。
「果然……」在她们摩拳擦掌纷纷走向她时,芸湘无奈地叹口气。
细碎的步伐停在她的身旁,她头顶上的光影也遭人远去,朝她投射而来的目光中, 饱含着敌意与奚落的意味,她不是看不出来,对于她落到这处境,这些人有多幸灾乐祸 ,或许在她们心底,根本就认为这是她咎由自取的。
「我的住处在哪?」这座冷宫少说也有十来间殿、百来间房,不先问清楚而误闯了 前辈的地盘的话,恐怕往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没有人回答她,身着粗裳的众人,目光全落在她华美轻软的丝裳上,以及她手中那 看似不轻的包袱。
「你住在……」一道微弱的轻音缓缓自角落边传来。
「谁要你来多嘴!」
芸湘方想要转过头去看是哪个敢力抗同侪力量的人,但站在她回前年长的女人,立 即粗声把那道伸出援手的声音吼停。
「你就是与皇子私通的芸美人?」再怎幺看,她的姿色也不是多幺的国色天香,怎 幺滕王会盲目的与她做出那种事来?
她摇首,「我已经不是美人了。」等了那幺多年,好不容易才能卸下这个名衔,没 想到却是在这种情况下。
「你当然不是,现在你只是个下人。」在这里的每个女人,都只是供圣上大军缝补 征衣的织娘,她们的身份,连个宫人都不如。
一只肥厚的手掌忽地递至她的面前,「把身上的东西全交出来。」
「为什幺?」芸湘不明白地眨着眼。
「见面礼。」
「这样啊。」她扬扬黛眉,有些模懂了里头的规矩。
为了她那副不但不害怕,反而有点目中无人的表情,离她最近的一名宫娥首先发难 。
「你以为你还在思沁宫当差吗?别以为南内娘娘会来这种地方救你!」身在冷宫里 的人,对于外头的消息并不是全然不知的,她们都曾听过在南内思沁宫里,有个最得南 内娘娘宠爱,但却做出勾引星子事来的最高掖庭。
芸湘的眼中滑过一份难以弥补的愧疚。
「我不敢奢望娘娘能原谅我。」想必娘娘现在定是很痛恨她,恨她竟背着娘娘拐走 了她的爱子,还让舒河因她而落到这种地步。
自四面八方涌来的手臂,先是抢走了她手中的包袱,再摸上她的发,开始拔去她发 上值钱的装饰,身上佩戴的首饰、香囊也很快地遭人取走。
被拿得什幺都不剩后,芸湘不耐烦地驱走那些还停留在她身上不死心的手掌,「拿 够了,就离我远一点。」
「身上还有没有?」一名分不到好处的宫娥不死心地问。
「没有。」芸湘往后退了一步,不愿再任她们予取予求。
她探长了两手朝芸湘扑来,「搜她的身!」
芸湘随即取下一旁宫女发髻上的玉簪,手起手落间,丝丝的血迹染上了洁白的玉簪 。
「她划花了我的脸!」捂着面颊的宫娥尖叫声回绕在众人的耳里。
「还有谁想挑战?」披散着长发的芸湘,扬高了手中的簪子,冷漠地看着这群贪婪 无厌,又想对她立下马威的女人。
「勾搭皇子的贱——」想代那名面部受伤的宫娥出头的年长女人,方要破口大骂, 清脆的巴掌声马上响起。
她不可思议地怔看着甩了她一巴掌的芸湘。
「别污辱舒河。」逆来顺受不是她的本性,她们以为她是凭什幺爬上思沁宫最高掖 庭?在这地方,每个人立场都相同,要她在这当个唯唯诺诺,只能看她们脸色受她们指 使的女人,她办不到。
沉默静静地自芸湘的身旁扩散开来,不知是由谁开头的,不甘同伴受辱的宫娥们迫 不及待地挤上前来。
「够了!」掌管冷宫众宫娥生活起居的掖庭,吼声穿越人群直抵她的耳畔。
在众人不甘的气氛下,她遭身手矫健的掖庭一手拖上照明微弱的宫廊,在廊上走了 许久后,她被凶猛地拉进廊底最偏僻的窄房里。
「这是你每日必须做的工作。」不待她站稳,掖庭将一堆未完成的衣物塞满她的怀 中,并扬手命等在外头的人,搬进一箱箱待缝补的征衣。
芸湘的双眼好不容易才适应房内的光线,待能看清后,她才想转身向将她拉离那些 女人的掖庭致谢时,掖庭毫无表情的脸庞已悬在她的面前。
她厉声嘱咐,「一日不做完就一日不许吃饭,明白吗?」
芸湘沉默了一会,点点头,放弃了致谢的念头,开始在心中盘算日后她的生活将会 有多忙碌和难挨。
房门很快地遭人合上,如豆的残灯在凉风中轻轻摇曳。
抱着手中待缝的征衣在床畔坐下,在微暗室内,芸湘出神地凝视着那不知何时将会 熄灭的灯焰。
在这片沉沦的冥色中,谁也看不见谁。
她已经很习惯与黑暗为伍,回想从前,夜夜,她在思沁宫的夜风中无法止地徘徊, 心从这个黑夜流浪到那个黑夜,就盼有一日能够流浪到舒河的身边止歇,但美梦终究是 梦,月圆月缺,始终只有寂寞与她为伴;现在,夜色漆黑如旧,孤单一如往常,只是, 多了份永不能相见的恐惧,死亡并不可怕,孤单的活着才是折磨,她开始害怕,往后她 连作梦的权利都会失去。
一阵奇怪的音调突然在她身后响起。
芸湘日过螓首,方才脸上被她划破一道口子的宫娥就站在她的面前,随同其它的女 人,拿起破旧的被单朝她头顶上罩下。
光影顿失,黑夜,已来临。
***
在众多宫人的拦阻下,再次来到东内的舒河,快步走向位于宫院深处的冷宫。
算算日子,芸湘进冷宫已有十来天了,在这段期间,他全面失去关于芸湘的任何音 息,想亲自去看她,摄政王厉申不许他靠近冷宫半步,若是不理会摄政王的禁令前往, 每每总被摄政王派去东内的亲卫给拦下;托人去打探,得到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石沉大 海,即使他往日再怎幺与后宫的嫔妃关系良好,也探不到半分消息。
对于这情形,逐不散的心慌日渐在他的心底发酵酝酿,他不禁要怀疑芸湘是否在冷 宫里出了什幺事,只因为这情况,太像是……有人刻意想将她在冷宫的处境封锁起来。
于是他不得不再来此,他得来安他的心,带了自己的亲卫去处理摄政王派来的那些 人后,他终于能够靠她靠得这幺近。
「开门。」舒河站定在宫门前,无视于脚边一群群匍跪在地的宫人。
宫人面有难色,「王爷,摄政王有令……」
「开门!」在人们的力阻下,他愈来愈心急,也愈来愈不耐。
「但……」除去摄政王的命令不说,这冷宫,又哪曾让男人进去过?更何况他还是 个王爷,若是这事传到朝臣们的耳里,那还得了。
「玉堂!」
深怕他会闯祸而不放心跟着来的冷玉堂,别开眼不去看众宫人请求的眼眸,两掌抚 按在巨大的宫门上,推启隔绝了两个世界的沉重门扇。
「带路。」不想耗费时间在里头寻人的舒河,急躁地随手拉过一名掖庭。
本是不想屈从的披庭,在冷玉堂冷肃着一张脸朝她走来时,只好为舒何带路领他去 见人。
沉重的脚步声在宫廊上阵阵回响,许多宫娥纷纷自房里探出头来看发生了什幺事, 舒河略过一张张讶异的面孔,愈是往里头深走,他的心房愈是紧绷,直至掖庭停下步伐 推开门扉,他才发觉,他一直紧屏着呼吸。
狭窄室内的暗然,令他有一刻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只能听见芸湘震愕的低唤。
「舒河……」
芸湘没想过自己能有再见到他的一天。
看着舒河朝她一步步走来,她放下手拈的针线,恍惚地感觉着这场暗夜里的好梦, 直至他不确定的指尖抚上她的面颊,她才能证实这不是到了底又会成空的梦境,他是真 实地存在着。
同样的温度、同样的触感,触动了她心中那条思念的河流,她闭上眼将脸颊偎向他 的掌心,有种欲哭的冲动在她的心梢泛滥。
她一直以为,她可以抵挡住庞大的思念,有朝一日,她也可以对这份缱绻的柔情予 以忘怀,可是当他再度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才知她一直都在欺骗自己,她并没有她想象 中的那幺坚强。
惊声抽气划破了她梦里的情境,芸湘不解地望着他内蕴着痛苦的眼眸。
「舒河?」他怎幺了?
舒河的两手抖颤个不停,捧起她伤痕斑斑的柔荑在烛光下细看后,强烈的心痛,让 他哽咽难以成言。
「她们是怎幺对你的?」怎会有人舍得将她一双玉雕似的小手,以针扎成细孔无数 ?她们怎可以这般虐待她?
她飞快地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想收回手,「别看了……」
「是谁允许她们这幺做的?」在她身上翻找着其它伤痕的舒河,终于明白微弱的灯 火究竟是为了隐瞒什幺。
芸湘不想让他去追根究柢,淡淡地绕过这个话题。
「欺负新人,或许是这里的惯例吧。」现在的状况已经好很多了,不像进来时的头 两天那幺激烈,只要她在这待久了,那些人也对她失了兴趣,她想,情况会有所改善的 。
「这是什幺?」他指着那些堆积如山的征衣问。
「工作。」她拿起一旁未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