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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在骂弟是个女狂徒吧?在诸君面前,我欲再为女人进行一点辩护:闺阁无才,并非天成,乃时势所使然,此应归罪于男子,是他们剥夺了女子学习和发挥才干的机运。我记得诸葛孔明在《诫子书》中的一句话,‘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此乃获才之真理。倘若给女人和男人同等教育和阅历,巾帼中定会出现许多叫须眉汗颜之才人!”
文士中有的暗自偷笑,有人点首表示赞同。黄宗羲则非常认真地听着。
河东君呷了一口茶,又说:“男人为了怕女人超过自己,便想出一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紧箍紧箍,强加在女人身上!你有才吗?一定是无德的!我们的一些姐妹,一听到‘无德’二字,吓得立即退避三舍,宁可远离才,也不能让人指控无德。其实德才并不矛盾,完全可以融于一体。既然它能同时给予男子,为何不能同时赋予女人?无才便是德之论,是专门用以禁锢妇人才华之咒语。对否?诸君。”
宗羲是倾向河东君的看法的,他笑着回答说:“夫人之见也对也不对!”
“哦?此话怎讲?愿闻其详。”河东君不无惊讶地说。
“夫人之高见,学生颇有同感。不过,并非天下男子都不重才、爱才!学生就很钦佩夫人的才气胆识。夫人的几联诗,很难叫人忘记。”宗羲说到这儿,就吟唱起来:
下杜昔为走马地,
阿童今作斗鸡游。
小苑有香皆冉冉,
新花无梦不。
月幌歌阑寻尘尾,
风床书乱觅搔头。
洗罢新松觅沁雪,
行残旧写来禽。①
苏南口音的文士率先击掌赞道:“真乃如陈思所云:神光离合,乍阴乍阳也!”
一嘉兴儒生接着说:“夫人之拟古有如台馆易嵯峨,珠玉会萧瑟,读之尤令人悲悚!”
“夫人尺牍含咀英华,有六朝江鲍遗风!”
“‘初月不明庭户暗,流云重叠吐残星。’②此联得获唐诗之神韵也!”
他们对河东君的诗文赞不绝口。
宗羲说:“在座的均是男子,对夫人的才华一致交口称赞。由此可见,并非所有男子都承认‘女子无才便是德’之说,牧翁更不必说了,他曾私下对学生说过,他正在编的《初学集》中的《东山酬和集》里,夫人的一些诗作多是压倒群芳、独占鳌头的压卷之作!若开女科,夫人也会金榜题名。”
“哈哈哈……”河东君笑起来,“别恭维我了!不过,真的开了女科,我是敢去与你们男人争夺鳌头的!”她长叹一声摇了下头说,“真是异想天开!反正我这一世是见不到的。”说到这儿突然凄苦地一笑,“我也相信,你们男子中的一些才智之士,是不反对妇人有才华,我也权当诸君的溢美之词不是恭维话。那么,假如我去开馆讲学,你们男人谁敢冲破固有的罗网来听我讲学?谁愿列我门墙为学生?我想,是不会有的!在座诸君视我为学友,也都是冲着钱学士的名望来的呀!”
宗羲摆了下头说:“并非如此,就宗羲所知,牧公答复解惑释疑的函件,多半出自夫人之手。”他以目环视了下诸生,“我等并未因此以为受了怠慢。反之,对夫人更增添了几分敬意。”
“牧翁委实忙不过来,乞诸君见谅。”河东君慌忙解释着,“还望为之保密,不要外扬!诸君,见笑了!”
河东君的话闸一打开,那些在他们听来是奇谈怪论的话语像山洪似的汹涌而下,她越说越激动,双颊兴奋得有似朝霞,她说:“在学问面前,应该男女平等!应该承认,男人有超过妇人之处;但也应该承认妇人也有胜过男人一筹的地方。可是,世间的许多人,对某方面有所建树的妇人,就要责难,毁谤中伤,无所不用其极。更可恨的是妇人攻击妇人!我们的某些姐妹,自甘平庸,逆来顺受,还自诩贤德!柳是常想,妇人要让男人尊重,就得有叫男人钦服之处!这就只有靠自己去奋争了!我若只是个以貌悦人的平庸女子,牧翁也不会为我孤注一掷!哈哈哈,诸君,柳是放肆了!”
河东君的高谈阔论,举座瞠目结舌。有佩服的,也有倒抽了一口冷气的。他们被这些从未听说过的奇谈怪论迷惑了!有人暗自在心的深处琢磨,若自己的妻室像她,可以共同切磋学问,谈古论今,是好事呢还是坏事?
宗羲笃诚地说:“夫人宏论,别具真知灼见,使宗羲受益不浅。”
河东君笑着连连摇着头说:“此非太仲兄由衷之言!”
“夫人高见,学生极为钦服,听说夫人每日检书校雠至深夜,阅尽古今奇书,就是在病中,也手不释卷,夫人才赢得了学士的赏识。有幸亲聆高论,真乃胜读十年书也!”浙南口音的文士由衷地说,“夫人之高论,在书里是读不到的。”
“狂言谬语,聊博一笑。时候不早,柳是告辞了!”河东君起来向众人拱拱手又说:“明日是中秋佳节,常熟地方有到湖上串月的风俗,数百年沿袭不衰,牧翁邀请诸君一同到尚湖串月!”
串月?这名称多美呀!一定很有意思。诸文士雀跃起来:“夫人,请问何谓串月?”
河东君笑而不答,往外走去,走到门外回头招呼说:“明天见!”
第四部分 人有悲欢离合第63节 尚湖串月(1)
崇祯十六年八月十五日,中秋。秋阳灿灿。
河东君向有早起习惯,这日她起得更早。她要为过个快乐的中秋节和晚上的串月做好准备。她吩咐阿秀去请阿娟。
近来,她常感到精力不济。接待宾客、回拜、回请,在人前,她精神抖擞,神采奕奕;殊不知,她一回到卧房,就突感浑身像散了架,疲劳之至。昨日她刚从拂水山庄回来,正在宽衣,就听到有人叫她,回过头,见阿园的身影在竹帘外躲躲闪闪,知道他有事要回她,就叫他进来。
阿园什么也没说,把一个包卷得很严实的纸卷递给她。
她拆开包封,两本散放出墨香味的新书出现在她眼前,上面一本题签曰《湖上草》,签下是小楷写的“柳隐如是著”。一眼就可以认出那娟秀的书体出自林天素之手。她又取出下面那册,签题《柳如是尺牍》,掀开扉页,就是林天素作的序。她默默地念道:
……今复出怀中一瓣香,以柳如是尺牍寄余索叙,朗朗数千言,艳过六朝,情深班蔡,人多奇之。……
河东君感佩交集。然明于她恩重如山,情深似海,至此仍不忘他们的友情,收集了她浪迹湖上的诗稿和寄他的三十—通尺牍,编辑整理,慷慨付梓。此为她多年浪迹湖上的印记,记录着她的心迹。
她把书紧紧贴在胸前,仿佛拥抱她自己的心、她的追求、她的酸楚!诸般的甜酸苦辣,汹涌至心头,历历往事,犹在昨日。
她翻到尺牍最末一页,念着:
此公气谊,诚如来教……
此札系她初访半野堂寄自我闻室,为答复然明劝说她,莫失良机,速与谦益结?的信。现在她已归了谦益,他这位月老还不曾谢得。今复读此信,能不感慨万千?不知然明遣何人送来的,应同谦益商议,派人速去杭州,送去他们的谢礼。她问阿园:“何人送来的?”
阿园垂首侍立,回答说:“一位过路客人捎来放到门房里,留下一封给老爷的书子就走了。”
“啊!”河东君颇感遗憾,没能当面答谢寄书人,问:“书子呢?”
“在老爷那里。”
“去请老爷来。”
阿园迟疑着,突然跪了下来,说:“夫人,此书是奴才偷偷藏起,留给夫人的,夫人千万别让老爷知道,不然,奴才要……”
阿园抖抖索索,话说得没头没脑。河东君错愕了,难道牧翁看到然明为她刻了诗文集不高兴吗?这是为何呢?“你起来,发生了何事,快对我说。”
阿园将上午发生在书房里的事告诉了她。
门上送进一捆书和一封信,说是杭州汪老爷托人捎来的。老爷一看刻的是夫人的书,脸就铁青,发了疯似的乱撕乱扯,令他拿到外面烧毁。还说要写信去骂汪老爷,要他立即毁版烧书。
河东君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这是谦益所为?当初她访半野堂,说她心里仍然想着子龙,谦益表现了少有的宽怀大度,说此正是令人仰慕之处。对她浪迹湖上,也寄予满怀同情。他们的结合,然明从中起了很大作用。按说他应感谢然明,也应该理解然明此举的良苦用心,他是以此作为送给他们美满婚姻的礼物。他为何就看不到然明的用心呢?难道他以为然明的此举别有企图,损了他的尊严吗?当初,他为了得到她,称赞她“折柳章台也自雄”,现在她已是他钱牧斋的夫人,大概就要有相应的身份吧?嗯!难道他也是个心口不一的伪善之人?毁掉书版就能抹掉她过去的辛酸、坎坷的生活吗?
“夫人,我走了,等会儿老爷找不到我又要生气的。”
阿园的话把她从深沉的思索中拉了回来,她突然从懊恼的情感羁缚里挣扎而出,还是宽宥他吧!如果她为此同他闹起来,传扬出去,不仅叫外人笑话,让钱横、谢玉春之流拍手称快,也会让府里一些不满意她的人趁机掀波逐浪。再者,谦益的门生、友好正在为他的复起继续努力,她的集子流传开去,虽系过去的作品,可是,随着它们的流传,外界会谈论起她的种种旖旎的故事,这对他的复起是不利的!她惶然了!她爱自己的诗文,早就盼望着它们能结集流传。毁版,阻止流传,这有如剜心割肉呀!但如果因为此事影响她抱负的实现,岂不因小失大!不!不能!她苦心孤诣谋求的大事业,决不能毁于此事!不过,谦益写信要然明毁版,他就能言听计从吗?然明才不受他人的挟制呢!反会促使他多印广传。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她来写信劝阻,她的谢词和请求才能为他所接受。
“阿园,你等等!”她坐到书案前,给汝谦写了封信,递给阿园说,“交给老爷,派人送往杭州。”
“这……”阿园胆怯。
她说:“不会有你的事,有我呢!”还赏给了他一两银子。
阿园怏怏地走了。河东君把两本书用一块锦帕包好,掀开她的首饰箱,目光落在子龙为她刻的《戊寅草》上。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了它,贴在胸前,忽然间,她的心乱了,神魂一下又飘逸到天马山下。
李氏别墅寂阒幽静,惟有蝉声惊颤枝头。她执着一柄纨扇,倚着荷池的回廊,看着水底云影的移动。几枝莲蓬早就熟透了,一只翠鸟落在上面,惊头惊脑地望着她。牧斋迎娶她的彩舫不日就要到达松江,她就要告别这一切了。她心里燃着一堆火,也汪着一湾泪。这儿是她的系情之地,有她昔日的情人,有她的师友,她在这儿真正爱过,在这儿的文场、情场上拼搏过,这一切就将要成为飘渺的过去了,她就要去迎接一种她渴望已久的新生活了。她有些激动不安。上午存我遣童仆送来一封短简,说下午来看望她,并要为一故人转交给她一份礼物,他没说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