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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丽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又忍不住问叶楚洲,李科长她是不是有什么——她本是想问问,李秋在机关里是不是有什么背景,要不怎么连市政府的办公室主任见了她都得低眉顺眼呢,但因为跟叶楚洲还不算太熟,觉得问不出口,倒是叶楚洲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替她说了,万丽,你是不是想说,李秋这么厉害,可能有什么人给她撑腰吧?万丽点点头,这一瞬间,她更清晰地感觉到了叶楚洲与康季平的相像之处。叶楚洲说,好像没有什么背景,就像那个金美人吧,金美人跟你同过事,金美人有背景吗?她们的风格挺像的,都是工作极其认真。万丽说,是呀,金美人要是有背景,恐怕也不会从接待办调走了。
万丽说了这话,有一阵两人都没再吭声,好像心情都有点沉重起来。
回到办公室,林美玉听说事情办成了,先是撇了撇嘴,闷了一阵后,却笑了起来,嗲声嗲气地道,到底叶主任有办法,连李秋都要买三分面子的。叶楚洲却笑着说,可能是看万丽的面子吧。林美玉听了,说,那是,万丽,机关有名的才女嘛,讨喜得很呢。话音里难免酸溜溜的。和陈佳相比,林美玉的素质和境界要差几个级别,她所有的喜怒好坏都放在脸上,心里酸了她就说酸话,心里气了就说气话,高兴的时候也说高兴的话。只是,万丽不会跟她计较,都是临时抽在一起工作的,“五艺节”一结束,大家就分道扬镳,又不打万年桩,无论林美玉怎么酸,说话怎么不好听,怎么难相处,万丽都不会往心里去的。
《女同志》十八(3)
但万丽没有想到,时隔不久,自己竟然也会酸起林美玉来。筹备工作快到尾声时,一切差不多准备就绪了,计部长为了犒劳大家,特意请筹备办公室的几位同志吃饭。万丽换了一件新衣服,打扮了一番,走进餐厅时,大家眼睛一亮,黄林脱口说,万主任,你这件衣服是新买的吧,很出色,穿出了你的气质。林美玉立刻就在边上说,黄林你怎么不夸夸我的衣服,我这件衣服也是新买的,不好看吗?黄林赶紧说,你的也好看,你的当然更好看。大家都笑起来,林美玉这才高兴了,站起来,走到计部长身边,拉起衣襟给计部长看,说,计部长,你摸摸,我这件衣服的料子,是意大利面料啊。
计部长果然笑眯眯地去摸林美玉的衣料,摸了摸,说,嘿,我这土老帽儿,不懂的,但摸上去确实手感很好,很软,就像小林你说话的声音哎。大家又笑,黄林说,是呀,听小林说话的声音,我总以为是个小孩子呢,你要是去唱评弹,一定很好听的。计部长说,是呀是呀,本人大有同感,小林啊,你那天一来,我就有这个想法,你长得这么漂亮,嗓子又好,要是吃艺术饭,肯定能成为大角名角的。林美玉高兴得满脸放光,笑盈盈的眼睛始终直盯着计部长,计部长也是满脸通红,说,嘿,这酒还没喝上呢,我的脸就热起来啦。
本来是说万丽的衣服的,结果林美玉成了中心,万丽最没想到的是计部长,也是相当有水平的干部,也是位很严肃的干部,怎么会对这种低档次的话题那么感兴趣,还那么投入地去调笑,万丽顿时觉得自己很失落,很没趣,也让她心底里产生了一些瞧不起他们的想法,但在这瞧不起的想法中,泛起的却是一股浓浓的酸意。
计部长高兴,吩咐上了白酒,林美玉先喊了起来,计部长,我白酒不能喝的,我皮肤过敏。边说边将手捂住自己的杯子,不让服务员倒酒。计部长笑眯眯地说,不行,今天每个人的酒杯都得满上,小林,你要是真不能喝,我替你喝。林美玉说,啊呀,那可要折煞我了,我宁可过敏,也不敢让计部长给我代酒呀,来,小姐,替我加,加满一点,我喝。计部长道,这才像你小林的性格嘛。林美玉说,计部长,您倒是说说,我什么样的性格啊?计部长说,傻丫头,爽快的。一阵说笑中,开始喝酒吃菜,大家一一地轮流敬计部长,计部长则来者不拒,然后还一一地回敬,和平时在部里工作时那个威严的计部长,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万丽出来上洗手间的时候,叶楚洲也出来了,万丽感觉叶楚洲是特意出来和她说话的,心里多少有点感激,但是站在叶楚洲面前,心里千头万绪,却不知说什么才好,跟着心念一闪,要是眼前站着的不是叶楚洲,而是康季平,那该多好,这么胡乱想着,就听叶楚洲说,万丽,你当初是怎么进的机关?是大学毕业分配的吗?万丽说,我是机关招聘时考进来的,原来在中学教书。叶楚洲听了,没有说什么,却微微地摇了摇头。万丽忍不住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应该进机关,我这样的人,不合适在机关工作吧?叶楚洲又摇头,道,谁说的,谁规定什么样的人才合适在机关工作?万丽又说,但我总觉得自己走错了路。叶楚洲说,你没有觉得走不下去了吧?万丽停顿了一会儿,说,还没有那么严重。
叶楚洲说,那就好,比我强多了。万丽一愣,呆呆地看着叶楚洲,叶楚洲说,我可已经觉得自己的路走到头了。万丽说,叶主任你开玩笑。叶楚洲说,不开玩笑。万丽说,那你,你想怎么样?叶楚洲说,我还不知道应该怎么样,我如果知道应该怎么样了,我不会停留一时半刻的。这时候黄林也出来了,说,计部长叫你们进去呢。三人一同进来,计部长道,你们两个,是不是躲到外面商量怎么对付我?我告诉你们啊,别做梦了,我的酒量,不是你们两三个人对付得了的。还不等万丽和叶楚洲说什么,林美玉先跳了起来,说,计部长,原来您也会吹牛哇。计部长说,小丫头,我吹牛?要不你试试,你一杯,我三杯,看谁先倒下。林美玉夸张地用手捂住心口,做了一个往后倒的姿势,计部长哈哈大笑起来,说,你看看,你看看,别说喝了,一句话就把你吓倒了。
下午下班时,伊豆豆又绕过来等万丽,见到万丽,亲亲热热地勾肩搭背,万丽心里一热,几次话到口边,想跟她说说林美玉,但是到底没有说出来。伊豆豆对待陈佳的态度,使万丽有些心寒,跟伊豆豆说话,不像从前那么无所忌讳了。但伊豆豆何等聪明之人,拍着万丽的肩,说,怎么啦,吃我的醋啦?万丽说,我吃你什么醋,八竿子打不着的。伊豆豆说,我给陈佳调了一套好一点的房子,你就这么对待我,就凭你这点胸怀,你还想在机关混出什么大出息,得啦得啦,说不定还真是我瞎了眼呢。
万丽被她说穿了,倒觉得自己是有点小肚鸡肠,正如康季平说的,只许别人对自己好,不许别人对其他人好,什么时候变成这么一个小心眼啦?万丽红了红脸,说,我说不过你,不跟你说。伊豆豆道,你不跟我说,我还偏逗你说,你也是个苦命啊,一个陈佳就能让你坐卧不宁,现在又来了个林美玉,又够你喝一壶的吧。万丽说,你怎么像个包打听?伊豆豆说,咦,我就是机关里有名的包打听嘛。万丽说,林美玉跟我没关系,几天以后“五艺节”结束我们就拜拜了。伊豆豆说,但愿你万小姐要能够高高兴兴顺顺利利地熬过这几天啊,好吧,你不肯说,我替你说,你呀,明明瞧不上林美玉的行为,却还要酸她,自己想做,又做不出来,风头就叫她占了去。万丽目瞪口呆,也不得不佩服伊豆豆的精灵古怪,什么都逃不出她的眼睛,什么也瞒不过她,既然如此,万丽干脆就把心里的气话说出来,我看不惯她那种作派,吹牛拍马,实在低级得很,可领导还偏偏很受用,你有什么办法?怪只怪那些领导,有眼无珠,只往低处走,不往高处看。
《女同志》十八(4)
伊豆豆道,万小姐错也,不是领导有眼无珠,他们是有眼有珠的,要怪只能怪你素质高,大学生,又是才女,又内敛矜持,他们吃不透你,不敢和你随便调笑。万丽说,你瞎说。伊豆豆笑道,我瞎说不瞎说,你自己心里有数,人嘛,自己都是要往高处走的,但是看别人不能往高处看呀,往高处看了,自己不就低了吗?她一边说,一边蹲下去一点,抬头仰视了一下万丽,然后站直了,说,万小姐,你想想,一个需要别人仰视的女人,人家怎么可能像对林美玉那样随随便便跟你说笑调笑呢?万丽愣住了。伊豆豆又说,但是,你甘心成为林美玉吗?你又不甘心,那你只能打翻醋瓶子往肚里咽了。万丽内心最隐秘的东西,一一被伊豆豆点穿,万丽心里很不自在,道,伊豆豆,你真以为你是我肚里的蛔虫?伊豆豆道,你又错了,我不是你肚里的蛔虫,但我总可以是我自己肚里的蛔虫吧,我嘴上在说你,其实是我自己的体会。共性,这就是共性,你懂共性吗?连这一点你都搞不清,你还生的哪门子气,你还争的哪门子气?
万丽闷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伊豆豆,你跟叶楚洲熟吧?伊豆豆果然脱口道,熟呀,怎么不熟,你的事情就是他告诉我的嘛,要不然,我还真成你肚里的蛔虫了,那多恶心!万丽气道,你们是不是一天到晚在背后编排我,那才恶心!伊豆豆这回倒有点认真了,不再嘻皮笑脸,说,万丽万丽,你可别冤枉了好人,你说我可以,人家叶楚洲,可是对你一往情深啊!万丽“呸”了一声。伊豆豆又说,叶楚洲还说,你应该把眼光放远一点,不要为一时一事影响自己的情绪和信心,世间的事情变幻无常。万丽不由得“嗯”了一声,叶楚洲这话,和康季平的话如出一辙,万丽心里,不由涌起了一股暖流。
隔了一天,由万丽负责起草的晚会程序全部排出来了,叶楚洲看过后,又交还万丽,让万丽去交给计部长,林美玉一步跨过来,就抢在手里,说,万主任正忙活呢,我去吧,我年轻,不怕跑。就出去了。剩下的三个人面面相觑,黄林说,什么话,不怕跑?跑到哪里去,十万八千里?计部长办公室不就在对面吗?万丽没有吭声,叶楚洲说,万丽,你还是得去一下。万丽说,小林去了,我再去干吗?叶楚洲说,有些情况林美玉不一定清楚,万一计部长要了解些什么,她说不出来,怎么办,计部长还认为我们办事马虎呢,那不是麻烦大了?万丽仍然不肯,说,计划上都写得清清楚楚,还有什么好问的。叶楚洲的声音一下子抬高了,听起来很严厉,万主任,这是你的工作,你不去也得去!这吼出来的声音,把万丽和黄林都吓愣了。
万丽到计部长办公室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大开着,计部长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看计划,林美玉则远远地坐在沙发上,两手搁在膝盖上,无声无息地等着。计部长听到万丽的脚步声,立刻抬起头来,向万丽招手,说,小万,你来,你来。将万丽喊到自己身边,指着计划说,小万,这是你的手笔吧,我一看就能看出来,除了你,谁能有这么好的文采,连个计划程序,都写得跟散文似的优美。万丽说,计部长您是批评我吧?计部长说,好你个小万,还大学生呢,还才女呢,好话坏话都听不出来,如果你只是写了个优美的散文,我肯定剋你,但是你写的是散文似的计划,这不仅要大大表扬,还要在我们部里推广。这许多年来,我们的文风实在令人担忧,八股文的紧箍咒还没有从我们大部分的同志头上摘去,没有人给他们套嘛,可他们自己硬要套着不肯拿下来,我叫他们摘,他们都不肯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