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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个女孩苏祝嫚,就绊住她的腿。苏恒昌前后娶了47位妻妾,而今只剩下这阮氏一人。
苏祝周在15岁时被老子送往天津警校,要他用功学点管人知识。警校未毕业他就和一部分同学奔往广东,后来就成了南方政府警官,1932年起改作国军政训官。老子并不懂什么主义,就是反对共和政体,当然也就反对国民党,这是父子不和的起因。后来的矛盾都集中在为祝娟择嫁事情上,老子要把女儿嫁给皇室旧臣,儿子要把妹妹嫁给国军新贵,谁也不让谁。祝娟到底也没嫁出去,他父子俩摩擦日烈,见面就吵架。苏祝娟1935年考入南京中央大学,不久成了“学运”骨干,曾前后被捕七次,与父兄间已成为对立的第三方。现时南京失守,家里只知道她穿上了军服,苏祝周知道她事情多一些,并未告诉老子。
苏祝周正烦躁,后厅有人喊:“老爷传见大少爷!”
“都1938年了,还有这种说话习惯,妈的!”苏祝周全身不舒服,抬步迈入后厅。嗬!他眼前,一把太师椅上,端然坐者一尊清朝遗老活标本。这遗老,蓝长袍,黄马褂,登老式厚靴,在刮光的高额之后拖一条令人作呕的长辫。他身高体健又不过胖,紫脸膛,旧式官僚满口鬚,闪动着一双凶恶的眼睛,用很响的嗓音发问:
“畜生!你要做什么?”
苏祝周也瞪着眼:“请问,先论公还是先论私?”
老子嗓音更响:“公私二字有甚区别?讲!”
儿子嗓音也不低:“论公,就是国军一位团长向一个老百姓查究一桩案件;论私,无非是父子吵架。不过,今天我没工夫陪你老人家翻舌头。”
“我这里有甚案件要你查究?”
“你纵容帐房先生无端捆打农户,引起乡民闹事,波动全团军心,几至发生哗变,这是有意破坏抗战,当事人要按汉奸论处,从严究办。”
“你要杀老子么?畜生!”
“我再说一遍,现在是团长查案,不是父子谈话。”
老子固执地吼起来:“我问你是不是要杀老子!”
儿子奸诈地眯着眼:“你老读书良多,当知儿子杀老子的事古已有之,而且都出在权贵之家。”
苏恒昌也狡诈地闪闪眼:“狗日的,把老子当年用剩下的法子用到老子头上来了!好,坐下,公私混谈,我不骂你,不过你要讲老实话。”
苏祝周坐下来:“说来简单。现在中日两国全面开战,天下大乱,战局棋盘上就出现了很多空格。欲乘乱而起,须眼尖手快,设若坐失良机,不出半年,空格子就会被捷足者一一填满,我们就只能有任人摆布。”
苏恒昌语气完全暖和了:“你既然看到了这一步,又如何去占那些空格?”
儿子陈述道:“我有把握在20天内扩大到两千人,然后迅速伸展,先把临近四县占上,再定进取。如今南京已失,苏浙皖这下江三省地盘,不知有多少只手来争夺,只要有了人,有了枪,就会有人来巴结。”
“如此说来,民国党这一统江山,不过徒有其名。”
“你老为官半世,怎么连这一层也不明白,在中国谁有过真正的一统江山?治世而生惰臣,乱世而生诸侯,循环往复,如是而己。”
“哦!”苏恒昌两眼睁大,忽又嗬哈一笑,“狗日的!为何不早同我说这些?不要多说了,我给你先开发三个月军饷。以后少耍小聪明,你爹没老,也不昏。”
“谢阿爹。”
“你要赶快把祝娟找回来。她在外头万一出了事,对你官声有碍,她总是你大妹。你们兄妹不和,也都不孝敬老子,为我苏家再起,家室小怨,当得几何!”
“明白。”苏祝周无暇琢磨老头的话,出门喊勤务兵,传军需官,找王二先生支取现金。因为高兴,笑的小胡子抖抖的,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打开了他老子的钱柜。
后厅大门东首,有一少女坐在台阶上看书。这少女长得蛮漂亮,但衣着平常,同使女穿的差不多。她就是苏祝嫚,因为平素寡言鲜笑,又不许人家叫她二小姐,人们便管她叫“哑姑”。论血统关系,她是苏祝周二妹,但对苏祝周并无亲近称呼,只是说:
“大少爷皮鞋吵人,我在看书呢。”
苏祝周听得心烦,又不能训斥她,他还要不断掏老子口袋哩。于是走过去,搭讪着问:“看啥书?”
哑姑应道:“一本闲书,叫《人犬论》。”
苏祝周做出点亲热相来:“我倒要听听,人和狗怎么扯倒一块的。怎么?好懂吗?”
“近乎白话的浅文言,好懂的,大少爷。”
“不许这样叫,我是你哥。”
“一样的。哦,我是说人和狗。”哑姑又翻到首页,“你注意着,我念给你听:‘人之为人也,犬之为犬也,二灵并世,造物之赐也。于是乎,人犬杂之室,染之,戏之,昵之,效之,为物通之四源也。浑浑然积千百万年似无悟者,而犬通人性,人亦通犬性矣……’”
“嗬嗬!”苏祝周听出兴趣来了,“有点意思,是义犬救主故事么?”
“不是故事,是论说。”哑姑接着念,“‘犬之有敏钝亦若人之有贤愚,犬之敏钝参差甚微,人之贤愚则悬若天壤也。敏犬乎,钝犬乎,鲜有不通人性者,察主人意,博主人欢,辩主人色,听主人唆,是为犬之四能也。然,犬之对于人,乞怜者,争宠者,仰或受唆奔击某物者,悉为有限之举也;遇抚受之,遇食就之,遇呵避之,遇棒怨之,复为犬之四恒也。犬之受唆击物也,则依物之谁属而后定行止,罕有盲从者;视弱者则凌之,视强者则萎之,见暴物则逸脱,见爱物则抗命,此属犬之四行也。雄不击雌,母不伤仔,主人百唆罔效也。凡犬遭屠无有甘受者,厥为主人诱骗而入彀也。斯时也,彼知悔而觉晚,知恨而无言,惟张目怒视无耻主人,意在必索其来生债也。于兹可见,忠之若犬之说,实属大谬不然也……’”
“还真有些名堂!”苏祝周把脑袋向前伸长些,“什么人吃饱了没事干,对狗研究得这么仔细?”
“下面说人。”哑姑再往下念,“‘通犬性之人种属繁纷,上至红顶大员,下至青皮无赖,无不有其朋党,老朽寡闻,罔能尽列,择人所共识者志以喻世也。常人养犬,无非用以守鸡报警,或有与犬作戏者,咸小儿事也。无赖子之效犬性,纵毕生苦练,亦不过掠其微末,唯彼辈所求不奢,趋富翁案侧,乞少许余秽而已,是以至死难通犬道也。官场中人则不然,侪侪拥拥,贤愚混杂,刚正者姑摈之于文外,且书通晓犬性之徒,是辈无朝不有,无年不生,衣冠楚楚,人面狗心;犬之四能,彼流俱备,抑且嗅主人忌,猎主人需,索主人求,供主人驱,奉为已之四行。戚主人之忧为忧,喜主人之乐为乐,伤主人之哀为哀,忿主人之怒为怒,即彼辈之四恒也。主人叱之不避,权之不怨,犹复力呼皇恩浩荡,惟恐罚之微也。设主人唆之击物,则张牙舞爪,狂奔而扑,不辩所击之物为何者;但祈主人一笑之恩,片脔之赐,便可裂父母之头,噬兄弟之肉,脱姐妹之皮,碎妻儿之骨!此类精于犬道之徒,固能金玉其表,宦途畅达,而知其种系者莫不嗤之以鼻,此不过亿兆年前之原始狗也。原始狗者,现时狗性尚且不具,焉得毫厘人性耶……’”
“不要念了!”苏祝周神经质地翘起小胡子。
“下面还要分类呢。”
“你没上过学,这么深的东西怎能念得下来?”
哑姑不高兴了:“是,奴才是婢出,没人关心我上学的事。小学课程是嫂嫂教的,中学课程是我姐寄课本来让自修,嫂嫂指点,我姐假期回来单教。我已经修完了中学课程,连初小文凭都没有,总算无才有德了吧?”
“哟!你这哑姑是假装的,还蛮会挖苦人呢。”
“奴婢不敢在大少爷面前放肆!”
“好了,好了,小妹,以后只许喊大哥,再叫大少爷,我拧你耳朵!”苏祝周弯下腰,下颏伸长些,“我问你,这本所谓闲书是哪里来的?”
“怎么啦?”哑姑抬起脸,看着他那副怪模样,“就在我们家书库里翻出来的。”
“不对吧?”苏祝周散开小胡子,表示在笑,“是祝娟给你的,共产党的宣传品,是么?”
“我姐是共产党?”哑姑睁大两眼,“我姐是学生领袖不错,没听说她是共产党。”
“她不是共产党,是受利用。”苏祝周直起腰来说,“你姐头脑太简单了,就凭老头子和我身份,再加我们这大家业,共产党就不会要她,只能是利用而已。等她回来,我一定说个明白,我们合共兄妹三人,父亲那套陈腐规矩,不用管他,他死了我们三人平分家产。”
哑姑并无喜忧表示,只是说:“我不懂那些。横竖这是一本木版旧书,同共产党没关系,也不是我姐给的。”
苏祝周道:“共产党穷,书是木版的。”
哑姑笑起来了:“请你看看这本书破成什么样子吧!你再看这里,‘大清
雍正四年岁在丙午,金陵湖海书坊刻本,’那时候就有共产党了?”
“什么!”苏祝周脸拉长了。
“糊涂官断案闹笑话,我听到不少,可不知你也这样。”哑姑起身走了,走不几步又笑,“嫂嫂说你念了不少古书,原来是绣花枕头……”
苏祝周脸红得发紫,像是被谁抽了一耳光。
一路硝烟第二章 夫妻怨
第二章 夫妻怨(1)
当天晚间,在刘颖卧房里。明亮的美浮灯,高弧玻璃罩上套一圈红纸,整个房间里便呈现一派淡红色,就像是新婚的洞房。刘颖与苏祝周酒饭已罢,在凭桌对坐,饮茶叙话。苏祝周舌头已经不灵活了,不过出语吐字还清楚,他叹几口重气,说道:
“我对故乡生疏了,真没想到拉队伍这样难,现在弄得骑虎难下,进退失据了。闻得人言,你颇有些捭搁之能,希望你协助我打开局面。”
刘颖面有忧伤之色:“我对你也完全生疏了!你已经不是我当初的娃娃丈夫,而个胡子绅士陌生人。你回来50多天不到我这里来,好像你已经忘了我们是分别了15年的夫妻。今晚你走进我房里就讲拉队伍难,讲到现在没讲完,难道我就是盼你来叫苦的么?”
“这已经成了我的心病”。
“原先你没想到这些?”
“我没做过指挥官,并不懂得招兵、养兵、练兵同用兵都这么麻烦。”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要拉杆子?”
“我实在做够政训官了!自己没兵权,走到哪里都是任人摆布的僚员,办事还得看人家脸色。他妈的!上海撤退时,我被临时派到88师代理政训主任,因为一件小事,王八蛋孙元良就勒令我立刻滚蛋。从那我才打定主意改做指挥官,让冷欣从顾祝同(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那里给我讨来一纸委令。”
她问:“你在军界混了这多年,可有信得过的朋友,能做你军事助手?”
他答:“军队里政训官同指挥官是对立的,互相瞧对方不顺眼,很难交上朋友。高邮郑斌,你认识,他是大财主家庭,黄埔七期生,同我算半个朋友,可他为人偏激,又在胡宗南部,这半个朋友当下等于零。”
她再问:“你没有亲兵么?”
他闪动被酒气冲得发昏的眼,沉默一阵,才说:“我有33个人的小队伍,算是自己的亲兵,用的是执法队名义,我走到哪里都带上他们。路得胜原先是上尉队长,还有个中尉队副。在无锡,我派中尉带12个人去执行任务,失了手,12个兵统死了,就逃回中尉本人。后来,我带路大个子回来拉队伍,还留20人在南京。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