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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一百零八条语录的奇迹创造者了。
“汪干事,”周主席从衣架钩摘下帽子,一边问,“今天晚上的电影你就不看了吧?”
“不看了,不看了,”唐亚辉抢着回答,“汪干事刚刚看过电影。”
汪干事顿时打了个哆嗦。好在周主席毫无察觉,他把帽子戴正以后,朝我们点点头:“那你们坐会儿。”然后朝老太婆把手一挥:“那我们就向电影院,前进!”老太婆立马拐着小脚跟他往外走,顺口又说出一段语录:“军队向前进,生产长一寸,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仿佛在向我们告别。
蒋二娥的声音消失以后,汪油嘴方才松弛下来,掏出一个亮晶晶的香烟盒,“啪”地揿开,向我们伸过来:“抽烟。请抽烟。”俨然又是干事的派头了。
唐亚辉抓了一支烟抽起来。我便提起正题。话没说完,汪干事已经在摇头了:“不可能,不可能,我怎么可能偷你的笔记本呢?”
如果他说的是“没有”,我们也许就相信了。然而他说的是“不可能”。于是唐亚辉向我挤挤眼睛:“既然汪干事说不可能,我们只好找周主席谈谈了。”
汪干事又哆嗦起来:“不要不要,让我想想,想想……”然而他闷头抽了两支烟以后,却说他想不起来,实在想不起来了,我这个人记性不好,你们是晓得的……我只好失望地站起身,对唐亚辉说咱们回去吧。
“回去?干吗回去?”唐亚辉很惊讶,“周主席的电影马上就看完了,咱们再坐一会儿不好吗?”
周主席使汪干事的记性立马变好了:“我说我说,舒雁你这个笔记本其实当天就烧掉了。”
“烧掉了?你干吗要烧掉?”我问。
“不是我烧的。”汪干事慌忙摆手,“是个不认识的人。他说他是研究皮革的,特别喜欢那个笔记本,你那个笔记本的面子不是皮子做的吗,他说他想收藏,我就送给他了……”
“鬼话!”唐亚辉说,“你汪油嘴会把东西白白送人?”
汪干事吞吞吐吐地承认那人给了他五块钱。唐亚辉还是不肯相信,说那人既然花了五块钱买去,怎么可能烧掉呢?汪干事急得满头大汗,说我把那天的事情从头到尾说给你们听嘛,你要是再不信,我也没有办法了。
“那就快说,不要浪费时间。”唐亚辉不怀好意地一笑,“周主席的电影怕是已经看到一半了。”
汪干事就急急忙忙说起来,但在百忙之中仍没忘记声明:他拿我那个笔记本是出于革命警惕性,想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阶级敌人的“变天账”。他拿着笔记本边走边看路过一座楼房的时候,一扇窗户打开了,有个大人伸出头来,叫他等一下。然后那人从楼里走出来,把他领进房间,拿出五块钱要买那个笔记本。他当时觉得很合算,拿了钱二话没说就出来了,快到家的时候想起那人拿过笔记本高兴得眼睛发亮,像是捡到了什么值钱的宝贝,又后悔起来,觉得自己吃了亏,就转身跑回那个窗户底下,想叫那人再加五块钱。结果看见那人正在烧笔记本,“我见他连皮封套也一起烧了,就回来了。”
我和唐亚辉面面相觑:这件事情太离奇了!但正因为离奇,我断定不是汪油嘴临场发挥编出来的——编造的故事应该比这简单和可信得多。于是我问他那人什么样子。汪油嘴说这我哪儿记得清楚,只记得他说的是外省话,三十来岁的样子。我心里一动,又刨根究底地追问,那人鼻子旁边是不是有个瘤子?汪油嘴想了半天,说没这个印象。我就从身上把塑料钱夹掏出来。钱夹里有两块三毛钱,还有两张照片,我要掏的是其中的一张。但是掏的时候,把另一张也带出来了。我指着薛鹏与我的“双人照”,问他是不是这个人。汪油嘴断然摇头,连声说不是不是,实在记不清楚了。唐亚辉又提起工会周主席,工会汪干事的记忆立刻有所恢复,把手指向另一张发黄的照片:“倒是有点像这个人……”
我登时倒吸一口凉气:真是见鬼了!
他的手指头指着1957年早已作古的徐先达!
第二部(27)
当我把汪油嘴的话告诉方丽华时,她显得很平静。
“烧了就烧了吧,反正我父亲的日记留下来也没有什么用处。至于是谁烧的,既然想不清楚,就别去想啦,咱们总不能老是生活在这些事情的阴影中吧!”然后她转了一个话题,“下个星期你就要下厂实习了,是吧?”
“过三个月就回来,那时咱们又可以在一起了。”我说。
“那时你也该毕业分配了,可咱们还有个问题没解决呢。这事我一直没提,你也真行,压根儿不问。”
“什么问题?”
“你呀,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她瞋我一眼,“我妈还没点头呢!她可是一直希望我留在身边。”
我心里不禁“啊呀”一声。这个问题早该想到了,但我就是没想到,我总以为只要方丽华点了头,我的幸福就进了保险箱。
我结结巴巴问她怎么办。她欣赏了一阵我的窘态,才抿嘴一笑,说她跟母亲谈过了,母亲的态度已有所松动,同意她把我领到家里去见一面。“时间就定在这个星期天吧。星期天上午九点钟,咱们在故宫城墙的东北角碰头,我带你去我家。你这么紧张干什么?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嘛。何况,你这个媳妇也还不算太丑……”
星期天是4月3日。这个日子我永远无法忘记。
那天上午,八点半还不到,我已经站在故宫东北角的角楼下面了。穿着一件斜纹布中山服,扣子扣到领口,手里提着一个花花绿绿的点心盒子,自我感觉像个傻老冒。我想这种感觉是我的衣服领子引起的。领子上的风纪扣掉了,扣不拢,很不严肃地半敞着,当然傻冒!于是我干脆将最上面的扣子解开,将两片衣领压下来,力求使之接近较为潇洒的“小翻领”形状。然而手一松,那领子就重新翘上去,更加不伦不类。我便惋惜地想,要是夏天就好了,夏天我有件短袖海魂衫可以穿,根本没有领子,也就用不着跟这破领子较劲了……
如此这般胡思乱想了半天,蓦然觉得不对劲:太阳已经这么高了,护城河边的树影也越来越短,方丽华怎么还没有来?便向一位戴手表的过路人打听时间。听他说快十点了,顿时焦急起来,伸长脖子东南西北望眼欲穿,最后终于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在翠绿的柳荫下匆匆而来。没错,就是她!
我张开双臂迎上去,点心盒子在线绳上摇摇摆摆。跑近时发现方丽华脸色惨白,眼睛又红又肿,显然刚刚哭过。我心里“咯登”一下:今天一定出大事了!
“方丽华,你怎么啦?”
“我妈……”她只说了两个字,眼泪又涌出来。
我立刻想起她母亲有心脏病。“是不是你母亲病了?”
方丽华用手抹去泪水,说:“医院党委找她谈话了……”
“怎么回事?”
“我还要问你呢!”她猛地把头一抬,我才看清她眼里充满怨愤,顿时吓懵了。
“你在嘉华大学到底跟人家说了些什么?”
“……”
“你是不是要人家给我父亲平反?”
轰!一个晴天霹雳打下来,我的脑袋炸成了碎片,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没有,没有,我根本没说过这话……”
“那你是怎么说的?”
“我说的话都已经告诉你了……”
“你……”她好像被我气坏了,转身就走。我赶紧追上去,拉住她的衣袖,“方丽华,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明白好不好?”
她将我的手甩开,顺着护城河头也不回地朝前走,我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手里依然提着那个可笑不堪的点心盒。走到人少的地方以后,她平静了一点,失神地看着河水,告诉我嘉华大学来了一封公函,说她母亲写了一封翻案信,交给一个姓名不详的北京大学生带去。那个学生在嘉华大学保卫处大吵大闹,说方步岳是他们冤枉的,必须平反……
“这怎么可能……”我大叫起来。
“听我说下去!”她冷冷地打断我,“医院党委说这是一起严重的政治事件,要我母亲交代事情经过,翻案信的内容,还有那个学生的名字。我母亲不知道我用她的名义写过信,第一句话就说没这回事。组织上说我母亲不老实。现在我母亲压力很大,可是我们想不出对策,因为我们不知道你在那边是怎么说的……”
“根本就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嘉华大学说得很清楚,那个学生是个男生,说嘉平话,自称是我的同学。你说,除了你还能是谁?”
啪!我手里的点心盒子掉到地上了。
方丽华接着说:“我今天找你,就是要你把说过的话告诉我,不然我母亲这一关就过不去了……”
“我什么也没说!”
“舒雁!”她痛心地看着我,好像不认识似的,“你怎么这样?我母亲不会说出你的名字的。为了保护你,我母亲已经被停职反省了,你就忍心袖手旁观吗?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人!”
“我……我……”我撕扯着胸前的衣服,恨不能把心掏出来给她看。
“我知道这事不全怪你,是我让你去的,你说那些话也是为了我,可是我没想到你这样没有勇气,连自己说过的话都不敢承认!”
我终于急了,狠狠一跺脚,不管不顾地喊起来:“我根本就没去过什么保卫处,我只去找过徐伯明,信不信由你!”
方丽华怔了一下,口气有所缓和:“你真的没去别的地方?”
“我只去过嘉华大学的寒假值班室,打听徐伯明的住处,可那儿不是什么保卫处,我早就给你说过了。”
她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好像拿不准是否应该相信我的话。那一刻,仿佛空气都凝固了,我只能听见自己呼呼喘气的声音。这时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那个该死的值班室门上贴着一张白纸,写的好像就是“保卫处寒假值班室”。于是我有点狼狈:
“方丽华,我可能记错了,我去过他们的保卫处……”
方丽华眼中掠过一丝绝望,霎时泪如泉涌。
“可是我……我没有跟他们说过你父亲……”我声音嘶哑地说。
她已经不再听我说什么,双手捂住脸放声痛哭,泪水从指缝间不停地流出来。
“你走吧……”她断断续续地呜咽着,“走吧……”
“我不走。既然事情是我干的,我今天就去医院,把事情向他们说清楚……”
“不能去!”她止住哭声,掏出手绢几把擦去眼泪,声音冰冷地说:“这种事情是说不清楚的。我母亲既然已经否认,我们只能否认到底,根本不承认让你去找过徐伯明。你这一去,不是把我母亲卖了吗?”
我打了个寒噤。
“你既然是这样,我也不问了。我们只求你最后一件事。”这个“求”字使我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她别过脸,面无表情地看着河对岸熙来攘往的行人车辆,“估计学校里明天就会找我。我什么也不会说,但是他们很可能还会找你,因为赵军必然会想到你身上。要是有人找你,希望你什么也不要承认,就说你不认识我。”然后她决绝地说出一番话来:“另外,以后不要找我,不要给我写信,不要以任何方式和我联系。”
天空在旋转,脚下的大地裂开了,正在将我吞噬。我在撕心裂肺的剧痛中挣扎着呼喊她的名字,不知是在心里呼喊,还是已经喊出了声:
“方丽华,方丽华……我们就这样完了吗?”
然而她已经转身离去,在漫天飘舞的柳絮中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一片迷蒙如烟的愁云惨雾之中……
第二部(28)
从那个噩梦般的星期日到今天,一年半的光阴过去了,我没能再跟她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