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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你是方步岳先生的女儿吧?”
方丽华点点头,那人又悄声说:“请你告诉沈大夫,方先生根本没有去台湾当特务。”
方丽华霎时一阵头晕目眩,清醒过来时,那人已经走了。
那天晚上,她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母亲。母亲立刻泪流满面,因为这人说的话,不仅证实丈夫如她猜想的那样根本没去台湾,同时还印证了她隐藏心中不忍说出的一种预感:丈夫早已不在人世了,否则怎么可能这么多年一直不来找她们母女?方丽华赶快安慰母亲说:妈,你别这样伤心,我相信爸爸一定还活着,他没来找咱们必定有他的原因,只是咱们不知道罢了。但是今天跟我说话的这个人一定知道,咱们找到这人再打听一下,就全清楚了。方丽华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她认为这人是母亲的同事,两天前值班室那场风波闹得全院皆知,不少医生护士看她的眼神都有一种怜悯的成分,她想这人就是其中的一个。母亲想不起这人是谁,她就把他的模样形容了一番:三十七八岁,平头,身材偏瘦,鼻子旁边长着一颗瘤子,黄豆那么大,说话像个知识分子,似乎还带点江浙口音。母亲还是想不起来,但也认为这人是医院里的某个同事,而且一定是位领导同志,掌握着连人事科长老婆都不知底细的真实情况,为了安慰自己,才好心地透露给了女儿。
连续几天方丽华都去医院找这个人,然而到处都没见到那张面孔。最后母亲直接去找了党支部书记。母亲没说有人告诉了女儿什么话,她担心这样说可能会给那位好心人造成不便,所以她只是说,既然组织上知道我爱人没有去台湾,更不是特务,能不能把真实情况告诉我,也好让我们心里踏实一些。党支部书记立刻严肃起来,质问她想干什么?你丈夫明明跑到台湾去了,你还要组织上告诉你什么“真实情况”?你想翻案是不是?想向党和人民倒打一耙,是不是?母亲吓得噤若寒蝉,不敢再说什么了。当天下午医院党委又把她叫去,正式告诉她:你丈夫方步岳就是一名“特嫌”分子。同时严正警告她必须老老实实端正态度,不许乱说乱动到处打听什么“真实情况”,任何翻案行为都是绝对不能容许的。
母女二人这才明白,那个“江浙口音”不是医院里的人,同时也想起他使用的是“方先生”这个过时的称呼,看来的确不像是“组织上”的口气,而像是父亲解放以前的一个朋友。她们觉得这个朋友对父亲后来的情况一定很熟悉,包括父亲家里的近况,否则他怎么可能在时隔多年,母亲辗转调动过几次工作单位以后,还知道到这家医院来找“沈大夫”,并且知道已经长大了的方丽华就是“方先生”的女儿?
因此,他们对这人说的话深信不疑。特别是方丽华,她亲眼见到那人说话时有一种吐露肺腑者特有的神态,使她强烈地感觉到他说的是真话。也许是年轻的缘故吧,对于父亲的生死之谜,方丽华不像母亲那样悲观。她总是幻想有天早晨睁开眼睛,会看到父亲回家来了。她有时甚至想,她们母女的情况,说不定就是父亲告诉这个朋友的。于是,寻找这个人就成了方丽华生活中一项重要的内容。
与此同时,她发现自己还出现了另一个变化——她没法写入团申请书了。倒不是怕不能得到批准,她认为写入团申请书本是表明一种态度和心愿,这是不应以能否批准为转移的。然而她知道写入团申请书的时候,不仅必须把父亲写成“特嫌”,还要按此规格写出对父亲的批判和认识。如果她相信父亲真的是那种人,当然可以并且应该这样写。问题在于她不相信。她觉得这样去写,无异于昧着良心去肆意诬蔑父亲,要是父亲有一天真的回来了,她将如何面对?她还觉得这样写也是对组织说假话,但是真心话又不能说,否则引起的后果不堪设想。因此她只能选择沉默和回避。她决定:在父亲的“特嫌”问题弄清楚之前,宁愿承受由此产生的种种误解和压力,也不写入团申请书。
三年的时间在隐秘的等待和寻找中过去了,父亲没有等来,那个“江浙口音”也渺无踪影。正当希望渐渐熄灭的时候,转机出现了:她在学校门前的汽车站意外地看见了“江浙口音”!那天的乘车追赶一无所获,但是不久之后的一个晚上,她又偶然得知这人姓徐,曾经在嘉平露过面……
第二部(18)
夜已经很深,远远近近的窗户都不再发亮。走廊端头的暖气片逐渐降温。呼啸的风声也平息下来。四周万籁俱寂,方丽华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也是在那天晚上,我听你说了刘思秀和黎明的故事以后,就知道早晚有一天,我会把这一切告诉你的。”然后她轻轻笑了一下,“可是你把我吓了一跳。”
“因为我说‘老徐’形迹可疑,是吧?”
“是的。如果他是个可疑的人,那么他对我说话的动机也就令人怀疑,这一切就太可怕了……”
我心里疼了一下:“都怪我,都怪我,害得你虚惊一场……”
“不过你的话给我提供了一条线索,使我想到了一个人,因为我父亲那位当过系主任的朋友就姓徐,叫徐先达……”
“他不是已经去世了吗?”
“可是他的侄子还在呀,他的侄子也应当姓徐,对不对?”
“你认为‘老徐’就是他的侄子?”
“我没有绝对把握。但是那天你一说起‘老徐’,我马上就想到了这个人。因为母亲有一次曾经说过,父亲以前的熟人中,现在只剩下徐先达的这个侄子了,除了他,想不出还有什么人会对我说那些话。这个人我母亲没有见过,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清楚,不过父亲在一封信里提到过这个人。那天回寝室以后,我把这事仔细想了一下,觉得很可能就是他,除了姓徐这一点外,还有几个地方也能对上号:你第一次见到‘老徐’是在嘉平,而徐先达的侄子就在嘉华大学工作,我想这就是我在北京很难找到他的原因。从年龄上推算,徐先达的侄子和我见到的那个人是差不多的。另外,我母亲说过,徐先达是江苏人,一家人都说江苏话,我想他的侄子说话也会带点江浙口音。这些想法当然只是我的推测,但是有一个办法可以验证……”
听到这里,我心里一亮,我终于有一个可以为她出力的机会了!
“对呀!只要我寒假回嘉平的时候,到嘉平大学去见见徐先达的侄子,就知道他是不是咱们说的那个‘老徐’了!这事就交给我吧,我完全可以办好!”
“我知道你会这样的。不过在告诉你之前,我必须先取得母亲的同意。可是那天晚上母亲在医院值班,这事就没说,然后我对你们发生了误会,就不想跟母亲再提这事了,因为这事是不能托付给外人的……”
“现在呢?”我急于知道我现在还算不算“外人”,“现在你跟母亲说了没有?”
“说了。咱们和好以后,我看了你在颐和园拍的照片,肯定了照片上的‘老徐’就是我见过的那个人,就跟母亲说了我的打算。可是母亲直到现在都不同意。自从医院党委找她谈过话以后,母亲一直很害怕,不许我跟任何人说我在打听父亲的消息,她怕别人知道了,又会说我们想翻案……”
她怕冷似的颤抖一下,不往下说了。我这才发现钢窗张开了一条缝,一股冷风从窗缝溜了进来。冷冽的空气不知道自己承载的话语有多么沉重,轻快地从我们身边擦过,钻到走廊深处去了。我把窗户关严以后,方丽华苦涩地笑了一下:“可我今天我还是跟你说了……”
直到这时,我才真正理解她对我的信任深到了何种程度,心底最柔软的那个地方便颤动起来。于是产生了一种热切的冲动:“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利用寒假去找找这个人,好吗?这毕竟是一个现成的机会……”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想寒假以前无论如何要说服母亲,让她写封信交给你带去。如果徐先达的侄子就是‘老徐’,我父亲的情况就可以搞清楚了。如果这个人不是‘老徐’,那么你还可以去找找那位黎明老师,向他打听一下‘老徐’是谁……”
“其实不用等到寒假,现在我就给黎明写信问一下,不好吗?”
“这事我也想过,但是母亲不同意,她说这种白纸黑字的东西,落到别人手里更容易引起麻烦。所以我想,先不要惊动你的老师,这件事情,牵扯的人越少越好……”
“没关系的。我在信中只问那个跟他一起喝茶的‘老徐’是谁,不说我为什么要打听这个人,就不会引起什么麻烦的。要不这样吧,我写好以后给你看看,你认为可以,我再寄出去,好不好?”
“好……吧。”方丽华想了一下,慢吞吞地说,“也许咱们早晚需要找你这位老师了解情况。自从前天晚上,听母亲说了你写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以后,我一直在想,你到底是在什么地方看到这些话的。想来想去,总觉得跟‘老徐’有关系。可是你跟‘老徐’并不熟悉,你熟悉的是这位老师,你注意到‘老徐’,是在你因为一个古怪的笔记本而跟踪这位老师的时候……”
啪!——我听见脑海里清脆地响了一声。“笔记本”三个字像子弹一样划破了混沌的迷雾,一些久远的东西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
“我想起来了!”我兴奋得声音发抖,“这些话就是那个笔记本里面的!”
“是吗?”方丽华狐疑地说,“你不会记错吧?”
“应该不会错。因为这段话前面还有一些话,我们就是看了前面这些话,才对那本日记发生兴趣的。”
“什么话?”
我把那番话背了出来:“教会的财产?他怎么想出来的?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教会的财产?”方丽华满眼困惑,“这是什么意思?我父亲怎么会这样写……”
“我认为这些话根本不是你父亲写的。你还记得吧,我以前说过:写这本日记的人就住在我家里。这个人当然不可能是你父亲,你父亲应该住在嘉华大学嘛,怎么会住在我家……”
“别忙别忙!”方丽华打断了我的话,“你家在嘉平什么地方?”
“反修北路11号。”
“反修北路?这是现在才有的街名吧?以前的老名字叫什么?”
“以前叫友好北路。”
“那就不对了。”她马上说,“我父亲解放前确实不住在嘉华大学,而是在城里租了一间房子居住,不过不是在友好北路,是饮马街,你知道这条街吗?”
我说我不知道这条街,但是我知道嘉平有条饮马河,我想饮马街可能是在饮马河那一带……
第二部(19)
尽管住址对不上号,方丽华还是把有关“教会的财产”那番话告诉了母亲。母亲马上摇头:你父亲从来不信宗教,跟教会没有任何瓜葛,不可能写出这些话的!你那个同学一定是记错了。记忆这种东西是靠不住的,你可不能当真。
仿佛要印证方丽华母亲的说法,过了两个星期,黎明的回信来了。说他看了我的信很吃惊,他可以负责任地告诉我,他根本没有一个叫“老徐”的朋友,更不可能在1957年和某个姓徐的人一起喝茶。黎明的信使我比他还要吃惊,我不知道在他和我之间,到底是谁的记忆力出了毛病。我和方丽华分析以后,认为还有一种可能性也不能排除:我和黎明的记忆力都没出毛病,只是他不愿意对我说实话罢了。于是我们把希望集中在徐先达的侄子身上。方丽华更加急迫地劝说母亲写一封“介绍信”,好让我带着去找“徐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