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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时我笑得很开心,很投入,完全没有发现白老师已经站在我们身后了。
“你们笑什么?”白老师满脸狐疑地怒视着我们,看样子她已经听到了陈胖鸭的部分言论。
我们两个大惊失色,都把眼睛看着一边。白老师越发生气,连声追问我们到底在说什么,还一个劲跺着脚上雪白的皮鞋。这时两条灰蒙蒙的人影抬着一筐东西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走在前面的是魏骏骐。魏骏骐的下巴像朱元璋那样向前伸出很远,因而比其他右派更像右派——漫画里的右派分子疯狂叫嚣时,下巴就是这样凸出来的。魏骏骐后面那人佝偻着腰,一身破衣服根本看不出是什么颜色,走近了我才看清那是黎明。
“你们太不像话了!”白婉君最终没有问出结果,扔下这句话扭过身子就走。她这一扭身把那两人抬着的筐子碰翻了。一筐黑乎乎的泥巴扣在她的左脚上,于是她的两只皮鞋登时变成一白一黑。
“你你……”白婉君气急败坏,半天才说出话来,“黎明,你是存心破坏!”
黎明瞪着无神的眼睛茫然望着她。魏骏骐那朱元璋式的下巴却颤抖了:“白老师你怎么这么说呢?这和黎明有什么关系……”
“你还敢包庇他?”白婉君的手指几乎戳到了黎明的脸上,“黎明,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你时刻都在想着报复,时刻都在想着破坏,是不是?可是你永远都不会得逞!”
黎明的脸色倏地变白了,胸脯剧烈地一起一伏。
“怎么?你还不服气是不是?那你就等着瞧吧!”白婉君狠狠瞪了黎明最后一眼,波浪形的卷发一甩,怒气冲冲地走了。
黎明闭上眼睛,慢慢恢复了木然的表情。
第一部(13)
星期六下午的自习课,唐吉又大出了一回风头。
这学期我们男生中间兴起了一种新花样——“占便宜”。这个“便宜”就是数字“8”。“8”的谐音是“爸”,于是大家都特别忌讳从自己嘴里说出这个数字。谁要是一不小心说了出来,马上就会有人应声答道“哎!”或者“你喊我干啥?”,然后嘻嘻哈哈喜笑颜开,说他这个“便宜”占得好安逸。如果当时的环境不便于用语言来应答你(例如是在课堂上),这些家伙就咳嗽一声,表示你奉上的“便宜”他已经笑纳,特别调皮的还一面咳嗽一面做出在下巴上捋胡须的姿势,那副煞有介事的长辈模样气得你毫无办法。
但是这个数字有时又是无法回避的,因此一种更新的花样又应运而生——在应该说“8”的时候不说“8”而说“2”。按照谐音,“2”就是“儿”。于是我们之间经常可以听到这样的对话:
“喂,你说五十五加三十三等于多少啊?我怎么想不起来啦!”一边问一边准备着那声“哎”。
“等于——二十二!”
要是问话的人过早地回答那声“哎”,就成了“偷鸡不成蚀把米”,被对方反占了“便宜”,活该让大家笑破肚皮。
数学课充满“8”和“2”,因而充满了占与反占“便宜”的博弈,课堂上经常有人一齐咳嗽一齐捋下巴,搞得老师莫名其妙。那天下午我们隔壁教室的初一学生就正在上数学课,讲课的声音这边听得清清楚楚。当那位老师提问一个女生2的3次方等于几时,唐吉就做好准备了,那女生刚刚说出“等于8”,他立刻脆生生地大叫一声“哎”,把我们逗得笑成一团。
笑声未落,陈胖鸭苦着脸从外面进来,对我说章老师叫你去一趟。我想章志伟终于叫我去交代 “变天账”问题了。其实我早就想向他把这事说清楚,但是教政治的章老师和教汉语的章老师似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他的脸色总是那么严肃,目光总是那么犀利,走路总是那么快步如飞,好像成天都在忙于火热的阶级斗争,我根本就不敢找他说任何事情。今天当然不能不说了,因此我一到他办公室就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我们是怎么发现那个咖啡色笔记本的、笔记本里头又写了些什么……章老师听了几句就很不耐烦地把我打断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找你来的时候,是要你说一下那天的事情。那天的时候,黎明把稀泥巴倒到白老师脚上,你也在场,是不是?”
我傻乎乎地点点头。
“你的时候看见黎明他是故意这么干的,是不是?”
我说好像不是。
“怎么不是?”章老师犀利地看着我,看得我心慌意乱,于是我低下头,把我看到的事情说了一遍。
“你看到的都是假象!黎明这个人,一贯的时候善于伪装,这是他的阶级本性决定的!”说到这里,章老师狠狠吸了口烟,问我晓不晓得黎明他们家里是干啥子的?我当然说不晓得,章老师愤然敲了一下桌子,说:“他们一家都是基督教!所以的时候他从本质上就是反动的。能不能识破他的伪装,认清他的反动本质,就要看你的时候有没有阶级觉悟了。现在的时候你再想一下,他到底是不是有意报复?”
我想了一阵,还是没有识破黎明的伪装,不禁羞愧万分,感到自己的阶级觉悟确实太低了。
从办公室出来已是课外活动时间,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黎明,他正在跟领导猪圈工程建设的总务主任说话:“乔主任,今天晚上我想请个假,我有点感冒,要到九医院去看下病,不能参加加班夜战了……”我生怕又撞上什么难以识破的伪装,赶快跑开了。
放学的路上,唐吉问我,章志伟喊你去干啥。我把事情向他说了一遍,唐吉顿时兴奋起来:“我早就说过嘛,你那本日记里写的就是他,你还不信,今天你明白了吧——教会的财产就是他们家的!”
我吓了一跳:“你胡扯些什么呀?”
“怎么是我胡扯?连章志伟都说了,黎明一家都是基督教,教会的财产不是他们家的是谁的?”
我看着唐吉激动的面孔,一时弄不清他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我笑着说唐吉,暑假早就过去了,你怎么还盯着黎明不放?
“对阶级敌人就是应该盯着不放嘛。”唐吉笑呵呵地说,“你娃连这个都不懂,怪不得章志伟说你没有阶级觉悟!”
一说到“阶级觉悟”,我就不笑了,开始重新思考这个问题。黎明的确是个阶级敌人,日记里也的确写得有“财产”——不管是不是“教会的”,反正是“财产”,而“阶级敌人”与“财产”这两个概念一发生联系,立刻就有了一股可疑的味道。于是我说那我们是不是去找一下章老师,把你这些想法向他反映一下。
唐吉却一把将我拉住:“不要不要,千万不要去找章志伟!现在去找他肯定要碰一鼻子灰,还是我们自己把黎明的伪装揭穿了再说……”
闹了半天他还是想玩游戏!于是我哈哈大笑,掉头回家了。
刚走进院子,就听到头上传来一片“哇——哇——”的叫声,小天井上面那块四四方方的天空被飞过的鸦群黑压压地盖满,忽然阴暗下来。奶奶从后面走出来,照例开始唠叨:“寒林寺的乌鸦都回窝了,你才回来,赶快去洗手吃饭……”
洗完手以后,我到厨房去盛饭,无意中朝窗外看了一眼,发现一条黑影在暮色中悄悄飘过,心里不由一惊:又是黎明!他不是说要去九医院看病吗?九医院在西大街,跟火巷子完全是另一个方向呀!于是我感到黎明这人的确善于伪装,至少他今天向总务主任请假时说的都是假话!
接着我又想起了上学期的一件事情:黎明对白婉君说他要去中苏友好协会,实际上他并没有去,而是钻进了这条火巷子。他干吗老是走火巷子呢?更重要的是,他干吗要这样鬼鬼祟祟呢?
难道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望着窗外迅速降临的夜幕,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第一部(14)
那天入睡时我心中充满惊悸,但一觉醒来就忘干净了,直到中午与唐吉一同走到火巷子出口的时候才重新想起。我把这事告诉了唐吉,唐吉顿时两眼放光:“你看看,你看看,我早就说黎明有问题嘛,这下子你也发现了吧?”
然而昨晚的发现被暖洋洋的太阳一晒,那令人生疑的诡谲色彩便像冰块一般融化了,呈现出一副平淡无奇的面目。于是我说黎明也许并没有什么秘密,只不过是想偷懒出来散散步。
“不对不对!唐吉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散步为什么不走大街,偏偏要走火巷子?他走火巷子一定是想抄近路,这就说明他是要去干什么要紧的事情。可是他究竟是要到哪儿去呢?”然后唐吉边走边分析,“……过了火巷子就是北城根街,过了这条北城根街呢,就是北大街,到了北大街,他一定是往出城的方向走,不可能倒过来朝城里走,要是朝城里走,他就用不着走火巷子了,所以他一定是过了北门大桥……”
唐吉所说的路线就是我们当时正在行走的路线。但他说到北门大桥就分析不下去了。过了北门大桥,问题便复杂了,黎明面前共有三条路:左边通往嘉华大学;右边通往铁路局;中间那条大马路通往的地方就多了,要是一直走下去,最终大概可以走到陕西省。于是唐吉犹豫起来,直到我们自己过了北门大桥,他对黎明的走法还在反复斟酌。好在我们自己的走法无需他多费心思,我们过了桥就直奔铁路局体育场,唐吉说今天下午我们学校和十四中足球队要在那里举行一场关键的决赛,所以吃过午饭就拉着我来观战。
到了体育场唐吉就把我和黎明都抛到脑后了,因为他很快便与一起观战的几个十四中学生吵得不亦乐乎,其中也有那个司马恒。争吵的主题自然是哪支球队最伟大,但是他们比场上的球队闹得还要起劲。那个司马恒嘴巴相当厉害,虽然是边说边笑,但他一笑就把嘴角往下一撇,像是很藐视对方似的,所以唐吉差点和他动手。幸好这时球场上响起一声长长的哨音,球赛以一比一宣告结束,双方球员一齐跑到树下换衣服。唐吉赶紧凑了过去——他任何时候都不会忘记给罗大脚提足球鞋的义务。
我本想和唐吉一起过去,可是肚子突然痛起来,于是转而寻找厕所。厕所在球场对面很远的地方,使我捂着肚子跑得甚是辛苦,及至跑到厕所,肚子又不痛了。厕所四面墙上都有一排花孔窗,我一边解裤带一边通过这些花孔窗欣赏外面的风景,马上看到了一桩有趣的事情:有个穿风衣的大人躲在一棵大树后面,正透过茂密的枝叶向对面小心翼翼地窥视,那模样就像在跟人捉迷藏。可是大树的另一边并没有他的游戏伙伴,只有空旷的球场,球场对面就是那些嘻嘻哈哈换衣服的球员,唐吉和司马恒正在那里推推搡搡,看样子果真动手了。他们谁也没朝这边看一眼。蹲下时我心里有点纳闷,不知道这个穿风衣的人到底在看什么。
几分钟后,我站起来系裤带,发现这人居然还在那里伸长脖子朝着球场观望——他可真有耐心!这时球场对面的人群已经散去,只剩下几个人了。我一眼就看出唐吉与司马恒已经化干戈为玉帛——他俩正在和罗大脚一齐挺着肚子大笑。走出厕所后,我远远看见他们三人与另外两个大个子一起离开球场,顺着林荫道匆匆而去——罗大脚的球鞋当然是被唐吉不胜荣幸地提在手中。
罗大脚他们越走越快,我知道追不上了,便溜溜达达地跟在后面。幽静的林荫道上没有其他行人,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远去的背影。罗大脚一直用手搂着唐吉的肩头,很亲热的样子,唐吉显然有些受宠若惊,手里的足球鞋荡来荡去,摇头摆尾的样子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