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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都要凭证据。”李宁玉思量着说,“我刚才说了,我是根据他的自杀和对我的指控来推断他是老鬼的。如果情况不是这样,我的推断也就不成立。我不认为他不是,也不能说谁是。我说过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不会随便指控谁的。”
肥原思虑一会儿,站起来,望着山下说:“我认为,到现在为止你的表现非常好。我喜欢你,你的智力不俗,你的心理素质很好。但是我更喜欢抓住你,抓住你这种共党会让我有一种成功感,你知道吧?”
肥原说的是真话,这出戏看来只能演到这里,他不想再演下去了。如果可能,他甚至想把已经演过的都抹掉,因为兴师动众折腾的这场戏其实并无收获。这一点不论是关在东楼里的吴志国,还是守候在招待所里的王田香都已经有所预感。
王田香把金、顾、白接上车后,其实车子连大门都没开出,只是停在大楼前,以为事情很快会结束的。后来久久没有消息,眼看就要吃晚饭了,便把人放下车,去餐厅里等。等了又等,还是不见消息,王田香担心出事,把人交给胖参谋看着,自己则去了后院。刚走进后院就远远看见,肥原和李宁玉一前一后,已经在往山下走,闲闲散散的样子,一看就是没什么结果。由于视野的局限,躲在窗洞后窥视的吴志国要稍后一会儿才能看到。等他看到两人的那个样子——李宁玉居然还在旁若无人地梳弄头发!他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好像恐惧把他缩小成了一根头发丝,正在被李宁玉的梳子一下接一下地耙着,拉着,随时都可能耙下头,丢弃在野地里。
适时,正是落日黄昏时分,金黄色的斜阳在漆亮的红木梳子上跳跃着,滚动着,熠熠生辉,给人感觉好像李宁玉的手上有一种法力和神性。
事实证明李宁玉并无法力和神性。
吃晚饭时,热菜还没有上来,正餐还没有开吃,李宁玉却被一道开胃菜——半只小小的山辣椒——放倒了。本书来自。。 免费txt小说下载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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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胃痛。
胃痛得她像只受惊的虾,身子像张弓,无法挺直。如果说佝腰的样子是可以做假的,额头上黄豆一般的汗珠子是做不了假的。不是假的就是真的。是真的就要给她找医生看。顾小梦坚决要求肥原送她去医院。
顾小梦说:“就算她是老鬼,你也不能见死不救。”
肥原颇有闲情地对她笑道:“小顾啊,你这是说外行话了,如果她是老鬼我就更要救了。”
是的,肥原是要救的。但要不要去医院,他让李宁玉自己来决定。这里面又是有他的名堂的,他在试探李宁玉。如果李宁玉执意要去医院,肥原会把这看做是李宁玉导演的一出苦肉计:借半只辣椒之名,实际上可能悄悄吞下什么可怕的东西弄伤胃,给自己创造与外界接触的机会。他还推测李宁玉可能会指定去某一医院,这样的话他将有充足的理由怀疑,那家医院里必定有她的同党。
但李宁玉非但没有要求去医院,还把自己的病看得很无所谓。“没事的,”她对肥原和顾小梦都这样说,“这是老毛病,吃点药就行了。”而且确实像个老毛病患者一样,还知道吃什么药:胡氏胃痛宁和胡字养胃丸。两种药都是本地出产的,很普通,任何一家药店和医院都买得到。就是说,她一点都没有为难肥原和王田香,只是让胖参谋出了一次脚力,去对面南山路上跑了一趟而已。
胖参谋是骑摩托车去的,很快回来了。回来时大家都还在进餐,李宁玉在一旁休息,等药。顾小梦亲自去厨房要来开水,服侍李宁玉把药吃了。药似乎蛮管用的,服后不久李宁玉紧锁的眉头明显开了,额头上的汗也眼看着下去一半。等大家吃完饭时,她已不大感觉到疼痛,走路也没问题。虽不能照常甩手甩脚、昂首阔步地走,但完全可以自己走,不需要人搀扶。肥原想叫胖参谋用摩托车送她回去,她也拒绝了。不是婉言谢绝,而是真正的拒绝,话说得阴阳怪气的。起码肥原听得出,那是阴阳怪气的。
李宁玉说:“我还是和大家一起走吧,免得到时增加一个我是老鬼的嫌疑。”
肥原笑道:“这么说你不去医院也是为了清白?”
李宁玉说:“是的。”
肥原又问:“就是说清白比命重要?”
李宁玉说:“是的。”
肥原笑道:“那就走吧。走吧,一起走。”
就一起走了。夜色如雾一样聚拢,从西湖吹来的风,夹杂着夜晚的冷意和湿润的泥土味。
老鬼望着窗外,心里像夜色一样的黑。他/她并不担心自己的生死,因为他/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她担心的是老K和同志们的安全,从现在的情况看,没有他/她的情报,组织上几乎不可能从其他渠道得到情报。敌人已经是惊弓之鸟,绝不会再多让一个人知道他们的秘密,而已经知道的人都软禁在此。如果他/她不能把情报送出去,老K和同志们的安全都难以保证。
那么怎样才能把情报送出去?
老鬼寻思着。挖空心思地寻思着。他/她曾经想到过一种可能,就是外边的同志们已经得知二太太被捕,进而发现他/她失踪了,进而设法寻找他/她,进而得知他/她在此,进而让老鳖来联系他/她。这是一条长长的链条,任何节口都不能断。这种可能性很小,但不是没有。他/她忧郁地想,只要老鳖来联系他/她,自己也许就可以利用与老鳖素有的默契,暗暗把情报传出去。作为一个资深的地下工作者,他/她深知,所有谍报工作都是在很小的胜机下取得胜利的。今天他/她发现老鳖来裘庄了,心里好一阵欣喜,虽然两人最终没有取得联络,但至少老鳖已知道他/她在这里。这很重要!他/她估计老鳖明天一定还会再来。他/她觉得事情正在往他/她理想的方向发展,自己必须做好与老鳖联络的准备。
事实上,他/她已经暗暗做了准备,只等老鳖被使命的东风吹来。
“那你现在认为谁是老鬼?”
“我还无法给你明确的答案。”
“我认为就是吴志国,肥原长,你不要被他迷惑了……”
晚上,张司令给肥原打来电话,了解了最新情况后,明确表示了自己的观点:吴志国在狡辩。司令在电话里对肥原不厌其烦地翻出吴志国的老账,说他曾经是五四青年运动的积极分子,读过黄埔军校,参加过北伐战争,上过井冈山,后来红军从井冈山转移时,他受伤掉了队,被他的部队俘虏归案。司令说:“不瞒你说肥原长,我也是黄埔毕业的,我念他跟我出自同一师门,没有杀他,而是动员他抛弃共党,重新做人,他也真给我动员过来了。从那以后他一直跟着我,我也一直栽培他才有了今天,现在看来我是瞎了眼!”什么意思?司令怀疑他可能从未脱离过共党,而且越想越觉得这可能性非常大。“为什么?”司令有点痛心疾首地说,“其实我应该早想到的,我跟你说过,他主抓剿匪工作以来,抓的杀的几乎都是蒋匪,少有共匪。这是很不正常的,但没有引起我的重视,我对不起皇军哪!”总之,事到如今司令有点如梦初醒的感觉。
挂了电话,肥原与王田香说起司令的态度,王田香坚决赞成司令的意见,并补充了一个有力证据,就是:年初吴志国一举端掉了活跃在湖州的抗日小虎队。王田香说:“那是老蒋的队伍,而且事发时间正好是皖南事变之后不久,这不明摆着的,老蒋对新四军下黑手,他在搞打击报复呢。”
说得有因有果,有鼻子有眼,可信度极高。但肥原仍是半信半疑,定不下心。他承认从道理上讲他们说的是对的,毕竟吴志国有物证,有狡辩的客观需要。而他狡辩的说法又不免牵强,更何况现在他并没抓住李宁玉什么破绽。有时肥原自己也觉得奇怪,他为什么那么重视吴志国嘴上说的,而轻视他留下的物证。这似乎有点不可思议。但细想之下,他也给自己找了一个答案——他觉得如果真像他们说的,吴志国是个藏了这么多年的老鬼,那他不应该这么容易露出马脚!虽然他至今不知谁是老鬼,但似乎已经好多次看见过老鬼的影子。从影子留给他的一些判断、一些想象,他总觉得和吴志国有些不符。
肥原对王田香说:“从这两天的情况看,你应该感觉得到,老鬼绝不是一般的共党,说不定是个大家伙。但吴志国从进来后一直吵吵闹闹的,笔迹上又是那么轻易败露,不像个大家伙。”
王田香说:“假如我们权当他是老鬼呢?他到现在都不肯招供,还有你看他枪毙二太太那个样子,哪是一般小喽的做派。”
肥原说:“我正是想,一个这样老辣的大家伙,不应该在笔迹上犯那么低等的错误。你看他后来写的字,笔头还是灵的,不是没有蒙人的水平。”
王田香像早已深思过,脱口而出:“可是我想有可能他是故意这样做的,先有意露个马脚,然后又来推翻它,目的就是要诬陷李宁玉。”看肥原的表情好像是被说动了,他很来劲地补充说,“我总觉得他说他不知道密电内容不可信,因为李宁玉说他知道是在来这里之前,那时谁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凭什么诬告他。”
其次,王田香认为,不管谁是老鬼,到了这儿之后,要隐藏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通过诬蔑他人把水搅浑,而李宁玉在吴志国用血书指控他之前并没有指控谁。再之,从吴一开始向李发难,到现在向她再度发难,是一脉相承的,就咬住李一个人。再之,通过犯低级错误来开脱自己,这不失为一个良策,很容易蒙骗人。总之,王田香给肥原塑造了一个绝对老道的老鬼吴志国,肥原听罢,承认他说得有道理。
“田香,你有大长进了。”肥原对王田香夸奖道,“你能想到这些说明你动了脑子,想得深,说得好,道理上也说得通,有令人信服的一面。但是还不能完全叫我信服,因为吴志国指证李宁玉的那一套,照样也可以说得通。一、作为老鬼,私下偷练他人的字是完全可能的,很多特务都在这样做,这几乎是他们的基本藏身术之一,和化装术是一回事。二、李宁玉因为是老鬼,对任何事都会特别警觉,她刚把密电内容作为情报传出去,张司令就突然问她有没有跟别人说过密电内容,你说她会怎么想?她很容易想到可能出事了,然后把她预谋的替罪羊拉进来也就不足为怪。三、既然有替罪羊在身边,她自可以不急不躁,稳坐泰山,因为像这种案子,验笔迹这一关总是要过的,她只要等着看笑话就可以了。你说,这样是不是照样可以说得通?现在的问题就是这样,你我的说法都能自成一体,但不能互相说服,你驳不倒我,我也驳不倒你,你要驳倒我需要进一步的证据,我也一样。”
最后,肥原说:“所以,我们现在先不要随便下结论,要走着瞧,要去找证据。你马上去搜查李宁玉的办公室,如果能找到她在偷练吴志国字的证据就好了。”
很遗憾。
半个小时后,王田香从李宁玉的办公室给肥原打来电话说,他没有找到相应的证据。
兵不厌诈。没有找到照样可以说找到。挂了电话,肥原直奔西楼,将李宁玉约至楼下会议室,开门见山地说:“王处长正在搜查你的办公室,你知道我要查你什么吗?”
“不知道。”
“你怕吗?”
“不。”
“不,你怕,因为你匆匆来此,来不及把你的罪证销毁。”肥原说,“王处长刚给我打电话来说,他们在你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