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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他不小安慰的是,于院长的那位亲戚,在太平间里只待了三天,就再也不愿意干下去。
“又是咱们的天下啦。”董耀宗笑起来。
“这当然是好消息。”保瑞说。
不过,他的心却是苦涩的。他的心,已经被伤害。虽然于院长并不是专门要伤害他,可他的心毕竟是苦涩的。太平间,破煤房,这些救了他命的地方,总有一天会一个个跑来,更加凶狠地伤害他。但他必须挺住,自从走出侯家堡,就是背水一战。
所以,绝对不要怜悯自己,要敢于迎接更大的苦痛。
第48章 你就这么讹我吗?
那个被吓得跳了湖的女孩,找到学院。最近她膝盖痛得很厉害,医院说是风湿,家人都说一定是跳湖跳的,所以她就找到学院来。可行为艺术家已经离开学院,去内地活动。一位处长让人把保瑞叫来,商量怎么办。保瑞知道,风湿不是好治的病,再说怎么跳一次湖,就能得风湿呢?女孩说,以前身体可能有得病的基础,这么一跳,冷水里泡了那么久,病就出来了。处长点点头说,这完全可能,侯保瑞,你可不能推辞。处长又对女孩说,你也不要提过分的要求,这件事行为艺术家有多一半责任,你们下去商量个解决办法,告诉我一声。两个人就下去商量。
“钱的事嘛,好说。主要是看态度。”她说。
“只要你态度好,我就态度好。”他笑笑。
“这是什么话?你先要态度好嘛。”
“谁知道,你会怎么讹我?”
“我没说嘛,钱不用太担心,就是要态度好。”
“那我就态度好。你说怎么办。”
“先陪我检查身体。先用我的钱吧。”
“我忙得很哩。你自己去,把结果告诉我。”
“这就是你的好态度啊?”
“嘿嘿,钱都不让我出,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我每天都陪你去吧。我把传呼号告诉你,这样会方便些。”
“你还挺时髦的。”
“这是朋友的传呼机,暂时借给我。”
“你的朋友是干什么的?”
“这不关你的事。”
“嘻嘻,我就是随便问问嘛。”
第二天,他们去了医院。女孩全身都做检查,连耳朵和牙齿都要检查。保瑞想,她以后不定会怎么讹我哩,表情就越来越不好看。快中午了,她说饿了。他大方地说,那我请客吧。
“不用的,钱暂时都是我来出。”她朝他笑笑。
他就想,将来还得摊在我头上。唉,倒霉,倒霉。
保瑞连酿皮摊也去不成了,下午还要接着检查。
两个人倒没吃太好的,保瑞放心了些。吃完饭,女孩要去上次跳湖的地方。保瑞说,去那里干什么?她说,想再看看嘛。他们就坐上公共汽车。那里有很多长椅子。他们坐下来。女孩买来很高档的饮料。这又让他不安,这八成还得算在他头上。
她显然很懂艺术,问了他很多艺术方面的问题。反正他也看了些书,就跟她聊,还把一些词儿编进去,显得很专业,脑子里想着乔琳琳,就把跟女孩的交谈看成是磨刀。
“乔琳琳,我这刀快与不快,就等着你评判啦。”他说。
“你在说什么呀?”女孩问。
“哦,我在学一部武侠电视剧……”
“什么呀,乔琳琳是本省著名画家,以为我不知道?”
“嗨,你的乔琳琳与我的乔玲玲有什么关系?”
“哦,对不起,是我听错了……”
下午,他又陪她去医院检查。四点多,她检查完了。
“关节确实有毛病了,你得承认。”
“关节的事,我承认。”
“你去见见我家人。”
“好吧。”
来到她家,保瑞见屋里没有别人,倒是在一间屋子里看见许多她画的画。她的水准,可要比一帮低年级大学生强多了。这才得知,她在外省一所著名的美术学院就读,眼下是休学一年,她得了肝炎。不过,她主要还是想回来住一阵。
“我想跟你商量,给我当一阵模特。”
“裸体可不干。”
“就要裸体。”
“不行。我没干过。”
“你天天都干,怎么骗我?”
“你给多少钱?”
“不给钱。我看病的钱,不向你要了。”
“你就这么讹我?”
“好吧,我另外找模特,你给我付一些看病的钱。有一种药酒很好,一瓶四十,十瓶一个疗程。大夫说,先看三个疗程。你先给我四百元。病要是不好,下次再给四百。”
“这不是看病,是讹人。”
“我一星期只请你来两次,总共就十次。你好好想想。”
“非得……裸体吗?”
“否则,我在大街上不随便画了?”
“那好吧,就十次。我跟你的家长谈好。”
“少让我家长知道。这事,我自己做主。今天就画。”
他就开始脱。她最多二十出头。他很不情愿啊。可是,没有办法。她在讹他,但他毫无办法。好在,一星期才两次。
两个小时后,她说好了。
“跟处长怎么讲?”他忽然想起来。
“就说你出钱了呗,连行为艺术家该出的钱,你也出了。你可以把行为艺术家好好讹一下。”
“我不做这种事。”
“嘻嘻,真是傻大个子啊。那就什么也别说吧。不,就说那女孩很仗义,想通了,不找了,一切都过去了。”
“以后真不找我麻烦了?”
“是啊,当你来过十次以后。”
第49章 乔琳琳一点也不害怕他了
这几天连着下雨,保瑞可以不去酿皮摊了。
不到中午,他走进最靠近校门口的馆子,要了一瓶啤酒。
雨越下越大。有几个躲雨的人,跑进馆子里。
保瑞有些着急。“我这是干什么呢?是守株待兔吗?”就在这时,他看见乔琳琳钻进馆子里。
“酿皮摊又歇业,连你都奇怪了吧?”他说。
“他还在出差,你也很奇怪吧?”她坐下来说。
她对伙计说,还要上次的面。她再次朝保瑞面前的两碟小菜瞅了一眼。保瑞同她聊天。尽管喝了啤酒,他还是很谨慎。
“如果老板们能懂一点房间布置,花同样的钱,效果就大不一样了。”他样子随便地说。
“不过,也就只有我们两个整天接触艺术的人,在充当回头客。”她也显得很随便。
保瑞张口结舌。
“我们在这里相遇,并不全是出自偶然。”他的眼里,含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在你是习惯,我则是工作需要。”
“习惯不也是一种需要吗?”她微笑道。
保瑞看到了这种交谈的危险。看来,美术系的讲师也是极通辩术的。在这所大学,每个人最合法的权力,就是显示或玩弄一下辩才之类。几乎所有的老师,仍然在刻意训练这种才干。你有口才,你看上去就象权威了。权威并不在于才学。在更多的情况下,权威在于权力。你只要有职务,就是没什么口才,也是有权威的。你是省长,文章里的错别字,报社社长肯定不予纠正,社长不是傻瓜,不想让你把他撤换掉。即使在学术气息比较浓的学院,权力也渗透到权威的一切领域。某教研室主任只是讲师,却是管自己的科长,教授在此人面前一样得规规矩矩。
“这么说,我们是一回事了?”他恶意地微笑道。
这回,轮到她张口结舌了。
“上回的那幅画,你弄得怎么样了?你能否把它赠给我?说真的,你们把我画了那么多,可我的手上连一幅也没有。”
“肌肉画了一些,眼睛还没画好,还只是一堆死物。”
“眼睛那么难画吗?”
“眼睛是我的许多人物画的难点所在。眼睛是人体中最难以接近的东西。我读过列宾的一幅画,那上面的眼睛,不是画出来的,而是被一颗伟大的心感悟出来的,以至才会有那么强烈的震撼力。读了那幅画,我再也不敢随意点染人类的眼睛。不过画读得太多,也会使人愚蠢。敢于蔑视书本的人,往往才是有智慧的人。他们的想象力,总是大于理智。这才是获得解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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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目光,有些亢奋。这一时期,她对想象力的崇拜达到了顶点,因为她再也想不出新的什么了。这可能是理智的束缚,然而她的头脑又完全是自由的。她就是再也没有了想象力。她可能还没有深入想过,连最伟大的艺术天才,想象力都是有限的。她现在所急需的,也许是另一种东西的滋养。也有可能,她的感觉已经迟钝。几乎所有艺术家的感觉,都迟钝了。
为恢复感觉,她做了很多努力。她坚信一位艺术家的话:我们今天的艺术活动,如同在前人收获过多少遍的池塘里捕捞。因此我们感觉的鱼网不是特别精细,终将一无所获;而就是十分精细,捕捞上来的多半也只是小玩意儿,这也就是当今艺术家的不幸。这个理论,对她的打击很大。她同时也感激这位艺术家的提醒。她努力使感觉变得更加精细。原先只喜欢用一种颜色去表现的局部,如今则分解成几种不同的色块。不过,这又产生了一个问题,比如画面越来越琐碎,或是画面反而显得苍白了。
经过漫长的思索和反省,她明白了,我们今天的环境,跟古典艺术家们的生活环境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各种新的行业、职业在不断涌现。所以,今天的艺术家仍然可以大有作为。池塘里鱼少了,虾却没有减少,虾的价值恐怕并不比鱼低。还有其它东西,历史上并不曾引起人们的注意。这就是她的机遇。
于是,她将极大的热情投入到对各种新事物的观察上。起初她的许多做法,都让人感到古怪和不可思议。经过一段时间,她已经能把最新的发现和对传统的最新理解融合起来。她的两幅作品,引起内行们的关注,虽然第二幅画已有了雷同的趋向。第三幅这样的作品诞生后,人们终于感到她的雷同问题。并且,连她也不愿意把以后的几幅作品拿给人看了。
这一时期,由于理性上的坚定,她才没有特别绝望。她继续沿着自己的路走,继续感受各种新鲜事物的刺激。一段时间,她跟几个茶馆诗人在小饭馆里彻夜长谈。他们的感觉,比她还要精细。她对近来出现的舞厅陪舞女郎、咖啡屋陪聊女郎、洗脚屋按摩女郎,以及洗头屋踩背女郎,均发生了很大兴趣。在这一时期她的画面里,各种时代气息明显增强。只是,她的画面不能再给人以强烈的震撼。她终于说服自己,应该歇一歇了。
接下来的相对轻松的日子,她主要干了三件事,学外语,学计算机和学开汽车。媒体这一时期把这三件事炒得很热,说它们是中国国民进入二十一世纪必须经历的三关,虽然此时距二十一世纪还有将近十年,虽然此时大多数中国人还没见过计算机,虽然此时这座城市里除出租车之外的私人轿车还不足三十辆——看来,中国的文人总是喜欢帮商家炒作——以她的外语水平,考职称不成问题,交流就很不够。她还得学。反正精力旺盛。每当背会字典里的一页,就毅然把这一页撕掉。她还买回来一台韩国造高档计算机。很快,就能每分钟打一百个字了。
就在某一天,她蓦然意识到,她正把自己降低到公司职员的层次。但驾驶汽车确实给她带来愉快。每逢周末,她都能开着张亚楠的专车跑到百里外的地方,观察雪山或云朵的变化。她不是买不起车。张亚楠多次提议,给她买一辆。她每次都拒绝了。她害怕太显眼。她也不能断定,他的钱来历是否正当。结婚后,她没有看到,有人把贵重礼物送到家里。她同样没有看到,他把特别值钱的东西拿回家来。他只是给她借来一台彩色复印机,一套高级洗相设备,和价值几万元的两台照相机。
她继续发现雪山或云彩的新的细节,只是内心再也没有出现过曾经的激动。这样,她强迫自己再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