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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荷记-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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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众人一起将目光转向声源。只见我的二堂哥Pierre端着酒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今晚的祝酒已经有很多,而且每篇祝辞都很精彩。请算上我对Gisèle和靖平的祝福作为今晚的最后一篇。”
他入伍已经一年,原本一头浅棕色的卷曲齐肩长发已剪成了军队里的寸头,但脸上时常带点捉狭调侃的笑容却还是一如既往。
他接着说:“我们小时候,祖父祖母特别偏爱Gisèle。我那时心里不乐意,就变着法子跟她恶作剧。要么骗她喝掺了酒的果汁,要么把塑料蛇放进她被子里。但是直到今天,我仍然拒绝为自己这些不体面的行为向她道歉。原因是,第一,我祖父祖母仍然偏爱她;第二,她长得比我好看得多;第三,她写出来的曲子我望尘莫及;最后,她要嫁的这个人实在太厉害,我没法想象我未来的太太能得Nobel奖,能执掌瑞典医学院,还能挣那么多钱。”
大家发出一阵哄笑,为他这翻生动风趣的言语鼓起掌来。
我也笑起来,想起我们小时候在一起玩耍的情形。他曾是我幼时在宫廷里的噩梦,长大后更是滥交,吸大麻,赛车赌马,让我避之不及,而他轻浮浪荡贪财自私的个性也让我不喜欢。但他始终是与我血脉相连的堂哥。
Pierre此时该举杯示意大家同饮了,但他却将酒杯放回桌上,似乎还有话要说。
他认真地看着我,脸上已没了调侃的笑容:“但是有一件事情,我要向她道歉。我从小就是这家里最不听话的人,顽皮捣蛋,长大后又做了不少荒唐事。我从不推委自己的行为,只在一件事面前保持了沉默,从而让Gisèle为此冤枉地背负着污名直到今天。她是我所知的人里最善良美好的一个,却承受着本不属于她的痛苦和折磨。我的良心无法让自己再沉默。”
大厅里静得能听见呼吸的声音。我惊骇得手脚发麻。
Pierre要说什么?
他要说出Bernard和André的秘密吗?
他要毁了这一家里老老小小所有的人吗?
他是不是疯了?
这时,一只手伸过来在桌下握住了我,干燥,温暖,稳定。
我睁大眼睛转头,靖平正安静泰然地看着我。但我的心却无法因此而轻松。

金钱,金钱(云深)

Pierre此时脸上的庄严郑重我前所未见,仿佛变了一个人。他接着说:“大家都知道发生在去年九月的,一名叫André Signoret 的平民男子与Gisèle公主的新闻,并且都认定公主是他的恋人。但事实上,André当时的恋人不是Gisèle,而是我。那天夜里Gisèle是去André家替我探望和安慰他。而那枚‘青鸟’戒指也是我偷偷拿了送给André的。”
这绝对不是我能想像得到的言语,而它带给我的反应已超出了震惊的范围。
“从那以后,虽然我对同性恋的好奇尝试已经停止,愧疚和负罪却一直伴随着我,但我始终没有勇气对媒体和公众说出真相,而是自私怯懦地让Gisèle替我受过。经过一年的军营生活,我学到了很多,尤其是勇敢这个词的含义。因此,我选择在今天公布这件事情的真相,作为送给Gisèle和靖平的订婚礼物和补偿。”Pierre发自肺腑的痛悔恳切让我都几乎相信他所言不虚。
一阵静默之后,一个人开始轻轻地鼓掌。
我循声一看,是比利时大主教。然后所有的人都随着鼓起掌来,为我的沉冤昭雪和Pierre的浪子回头而祝贺。
Félix叔叔这时站起身,端着酒杯,有些激动地说道:“作为一个没能管好儿子的父亲,我感到惭愧。而Gisèle善良的品格和高尚的牺牲更是让我钦佩。让我们再一次为Gisèle和靖平美满的幸福干杯!”
这是一出排得太好的戏。
我慌乱地侧头去看坐在我另一旁的祖母。
她仍安稳平静地坐着,只是给了我一个不易觉察的安抚微笑。
众人都纷纷起立,举杯祝愿着:“为了Gisèle和靖平!”
我已被这戏码惊得僵麻,只在众目注视下,木然地将酒杯递到唇边。一口酒入喉,我开始猛烈地咳呛。
靖平连忙伸手轻拍我的脊背,再对众人抱歉道:“失陪一会儿。”然后揽着我离席。
我脚步虚浮地和他进了一旁的小花厅里。
他扶我坐在沙发上,让侍女退下,锁了门,然后端了一杯水,喂到我唇边:“云深,来喝点水。”
我顺从地张口,冰凉的净水慢慢流过食管,缓解了喉部的不适。
透过水晶杯子,我看到注视着我的这双眼睛里一如既往的镇静沉稳,这让我的心中突然有了模糊渐生的惧意。
他将杯子放在茶几上,伸手环了我,和声细语地问道:“好些了吗?”
我直直看着他,仿佛听不见他的问话,自言自语般喃喃问:“靖平,你跟这事有没有关系?”
他静静看着我,收紧了圈着我的双臂,慢慢道:“有。”
“我过了一笔钱到Pierre名下,接着你就听到了他刚才的那番话。”他的叙述温和平稳,波澜不兴,如同在读一条普通的实验数据。
我盯着他的嘴唇半晌,仿佛反应不过来,然后突然醒了一般站起来,用尽力气挣开他的怀抱,逃到对面的落地窗前,攀着窗帘喘起来。
猩红的丝绒窗帘在灯下如染了狰狰的血。
我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转过身,面对着他,开口的第一个字,声音已哆嗦得走了调:“这是不可能的,我叔叔决不会同意。”
靖平,求你说你在跟我开玩笑,做这样事情的人绝对不是你!
“我也过了一笔钱给你叔叔。你那位国王叔叔跟他的二儿子花钱的本事很像。他也同样缺钱。这是一场交易。你情我愿,没有半分勉强。我知道你不会同意,所以没有事先和你商量。我承认这不是一个体面之举,但既然当初你的家族为了保全Bernard而不惜牺牲你的名誉,那么我现在的做法对他们就并不算失礼。你会认为这是栽赃嫁祸,但在我看来,却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他站在原地不动,目光柔和地看着我,但他温言细语的回答却是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靖平,靖平,聪明如你,自然能够导演这场天衣无缝的戏。但是宅心仁厚,清正刚直如你,怎么会又将个无辜的人拖进这泥潭里?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像面对着一个陌生人:“如果说我代Bernard受过让你感到愤怒,那么异位而想,现在换了Pierre替我背黑锅,你就觉得公平了吗?Bernard,André,Alexandra,还有我,为这个悲剧付出代价的人还不够多吗?这种伤害到我就可以停止了,你为什么还要再拖一个无辜的人进来,毁了他的生活?”
他叹了一口气,回答道:“云深,你别难过好吗?你太善良心软,凡事都先替别人着想。我明白这种做法会让你觉得内疚挣扎,但这是我的决定,与你无关。在这件事情上,最大的受害者是你,最不应该觉得内疚的也是你。如果存在任何道德压力和良心谴责那都是我该面对的事情,你就别再去想了。”
对了,我只顾着用自己的道德标准衡量他,但却忘记了他所做这一切是为了谁。
我全身都开始发颤,手里的窗帘几乎要被我抓破:“我真是个不祥的人,就像当初我父母的葬礼因为我而被扰乱。你本是个神一样的人,我却把你拉下尘世,拖进我家的这潭浑水里。该受指责的人,是我,不是你。”我满心都是对自己的愤怒和厌弃,没有一点空间留给伤感,眼泪也就流不出来了。
他急步过来,一把抱了我,脸上已没了方才的镇静泰然:“云深,不许这么说你自己!你还太小,生活和社交圈子也还没完全打开,而你的性格也决定了你的世界里充满良善和宽容,无法接受现实的自私狰狞。我有自己为人处事的原则,但我也懂得现实世界的游戏规则。我从来不是圣人。你如果了解我在工作里必须要面对的一些人和事,就会明白,在多数情况下,如果坚持非黑即白的道德观就不能维护真正的道德。在不违背基本准则的前提下,事情的解决方法因对象而异。”
“你的基本准则就是牺牲别人来成全你的所爱吗?”我问。
他答道:“并不是的。彼之砒霜,吾之熊掌。你认为的牺牲对Pierre来讲却并非如此。首先,从未有人迫他半分,是他自己在名誉和金钱里选了后者。其次,Pierre是男人,舆论对他在私生活方面的要求会比对你更宽容。再者,他历来风流不羁,公众对他的种种绯闻艳事早已见怪不惊,多这一桩也并不稀奇,更何况,他这一年在军队里表现不错,已是一幅浪子回头的模样,大家会轻易地原谅和忽略他以前的所为,包括这一桩。但你不一样。人们从来就视你为纯洁的典范,如果白壁上有了一点瑕疵,毁了公众心中的完美,他们会在心里迁怒记挂你一辈子,而让你背着这种耻辱一世。”
他辩才极好,逻辑清晰,口齿伶俐。让我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只得转而言之:“那天骑马时,你说过要我学会勇敢和坚强。我现在已经比从前乐观豁达很多,面对流言蜚语,也不再寝食难安。你这时再要为我洗清这耻辱,已没有太大必要。”
他注视着我,双目如炬:“要你变得坚强并不等于我能忍受眼睁睁看着你把一个不该你承担的重负背一辈子。抛开以上所有道理分析,你可以说我是出于一己之私,容不得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和委屈。另外选择让Pierre来替Bernard承担这一切还有一个你不知道的重要原因 – 当初跟André一同在拉斯维加斯工作的一名男妓最近向皇室勒索,说他要向媒体披露André的同性恋身份,那么比利时皇室牺牲你来保全某位男性皇室成员的事实就会很快被公众知晓。那人要价很高,极有可能是个无底洞,而且知道André同性恋身份的人不止他一个,你家不可能一直就这么被敲诈下去,所以索性不如就承认是你心地善良一心要保护你的某位男性亲属,所以当初就瞒着皇室的其他人,自己把这件事扛了下来。你目前有三位主要男性亲属 – 你的叔叔比利时国王Félix,你的大堂哥比利时王储Bernard,以及你的二堂哥比利时王子Pierre。所以一旦André的同性恋身份暴露以后,他们三人会成为公众和媒体主要的怀疑对象。而这其中如果André的恋人是Pierre的话,这将会是给你家带来伤害最小的一种选择。”
我心中纷乱一团,理不清,道不明,只将他的手从我腰间解开,转身背对着他说:“你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吧。”
身后的人沉默片刻,依旧温声细语道:“好。我在外面等你。”然后留下轻轻的脚步和关门的声音。
我疲倦地靠在窗前,茫然地注视着窗外。沉沉夜色里,皇宫像座鬼魅幽深的迷城。
他刚才所说的,并非没有道理,但要我却无法坦然地面对这样的解决方法。我该怎么办?
“Gisèle。”有人在身后轻声唤我。
我转身,意外地发现祖母不知何时已站在了我面前。
“在想你的靖平什么时候变成了个伪君子,对不对?”她问。
我默不作声。
“除开他刚才劝你的那些道理外,他是不是一个人揽了所有的指责,没有告诉你这提议是谁发起的?”她接着问。
“不是他自己吗?”我吃惊地抬头。
她微微一笑:“不是他,是我。而且当初我跟他提出来的时候,他也有些顾虑,是我坚持说服了他。他不想破坏我在你心中的形象,所以这些他自己是不会告诉你的,就一个人全顶下来。”
“为什么,奶奶?”我迷惑地看着她。
“当初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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