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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的人并不因为这双眼睛而多丝毫的生气,反而显得更加可怕。
如果世上真的有死神,那么死神就应该是这个模样。
当穆天看清这个人,脸上的神情也终于发生了变化。
他大吃了一惊。
这很自然,任何人见到这么样一个人,都会大吃一惊。但是他接下来的反应就很特别了。
他忽然大笑起来。
有的人在很恐惧的时候也会大笑,因为笑可以壮胆,也可以掩饰恐惧。但是穆天的笑声里连一丝一毫的恐惧也没有,他就好像真的见到了世上最可笑的事情,大笑不已,笑得连眼泪都迸出来了。
那个人冷冷道:“久违了,帝晏!”
他的声音实在太难听,穆天忍不住皱了皱眉,这才止住了笑。
“启归啊启归,”他轻叹着摇头,“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了啊?”
虽然他努力想做出一点同情和感慨的样子,但是偏偏他的声音听起来却像憋着一肚子的笑。
启归冷冷地瞪着他,道:“你看起来倒是没怎么变。”
穆天微笑,“托福托福。”
他们两人就像一对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寒暄问候。可是穆天的神情语气都像在玩笑,而启归的眼里却充满着怨毒和仇恨。穆天越是嘻笑,启归眼里的恨意便越深。
他上下打量穆天良久,微微眯起眼睛,发出一阵怪异的笑声:“你还是变了。如果是以前,你此刻必定已经拔剑。”
穆天忍不住叹口气:“你也有没变的地方——还是那么罗嗦。”
启归阴恻恻地说:“我们久别重逢,难道不应该多叙叙旧?何况——”他故意停下来,想卖个关子,然而穆天却一副要打瞌睡的模样,他只好说完:“我倒也罢了,你再不多说几句,只怕以后也没有机会了。”
穆天这才流露出一点兴趣,“为什么?”
启归冷笑,“这还用我说明白?”
穆天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这回我还真是不明白。我只知道千年前你就死在我的剑下,就算你的幻力能让你阴魂不散,支撑到现在,你也绝对不可能杀死我。”
启归道:“我的确不能杀你,但是我能把你困在这个幻境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里永远都会只有你一个人。”
穆天笑笑。
启归盯着他,“你不信?”
穆天悠然道:“就算我相信,我的朋友也不会信。”
“朋友?哪个朋友?”启归诡异地一笑,“如果你在说那个银白头的家伙,那我不妨告诉你,他眼下自身难保。”
穆天打了个哈欠,连话都懒得回答。
启归盯着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悠然,结果却只是更加刺耳,“你以为你的朋友就那么强吗?你莫非已经忘了,千年之前,以你的法力,不也照样陷入幻境?如今,他也一样。”
穆天嗤笑,“你若说翼风的剑法胜过我,我不会承认。但是若说到定力,那我想不认输都不行。你们这些玩意儿千年之前能够陷住我,但是翼风绝不会上这个当。”
启归似乎很是意外,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才说:“你果然是变了,想当年你一剑纵横,天下无敌,你眼里绝没有别人,更不会承认有人能够胜过你。不过,有件事你却忘了。千年之前,你本该立于不败之地,又为何会陷入?那不过也是因为你终究还是有一个弱点。人人都有弱点,你的那个朋友也不例外。而且,不巧的是,你那朋友的弱点与你一般无二——这,想必你心里更清楚。”
穆天没有否认。
但是,他的神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任何人看到他的神情,都能看得出,他对朋友的信心。
他虽然经常感情用事,也做过很多胆大妄为的事,但他绝不会把朋友随随便便地拖入险境。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异界的危险,如果他不是绝对相信翼风,他不会开口请他帮忙。
启归当然也看明白了他的意思,然而他也并不失望,因为他手里还有一记杀手锏。
他说:“就算你不担心你的朋友,难道你也不担心你那个心爱的女人吗?”
穆天板起脸来说:“我为什么要担心她?你既然对我们都已了解得一清二楚,那你也一定知道那个女人早已移情别恋。我为什么还要担心她?”
启归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想不到你也会说出这么拙劣的谎话。只可惜,你越是这么说,越证明你心里担心得要命。”
穆天苦笑着揉了揉鼻子,说:“我也想不到,我肚子里居然会钻出你这么一条蛔虫来。好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启归说:“你应该先问问她现在在哪里?”
穆天说:“她现在在哪里?”
启归的眼珠在黑洞一样的眼眶里转了几转,“人人都说你是个聪明人,你倒猜猜看?”
穆天说:“我猜,她就在这里,只不过她在另外一个幻境里,所以她看不见我,我也看不见她。至于那个幻境,你早就已经故意给我看过了,那就是千年之前的百井山庄。”
启归很满意:“那么,她在那个幻境里干什么,你也猜到了?”
穆天说:“我猜,你正在给她看千年之前,我在百井山庄做的事。”
他忽然变得像颗算盘珠子一样听话,无论问他什么,都会老老实实,一板一眼地回答。
启归知道自己这次终于抓住了要害,咧咧嘴,似乎在微笑。
他说:“你放心,现在她还没有看到那一幕,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不会让她看到那一幕,那样你就仍然有希望。否则,千年前的事情就会重演。至于那是什么条件,你一定也已经知道了吧?”
穆天回答:“不知道。”
启归怒道:“少装蒜!”
穆天沉默了一会儿,才又说:“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认定我能开启天路?”
启归冷冷道:“因为你是预言里的‘第六人’。”
穆天又沉默下来,这次却没有过多久,便开口:“能不能换个条件?”
启归一字一字地回答:“那么你就会看到千年前的事重演,而且这一次你绝没有任何办法再让她转生。”
穆天叹口气,蹲下身子,在地上按了一阵,挑了块平整的地方一骨碌躺下来。
启归起先还耐着性子,直到他连眼睛都闭上了,终于忍不住问:“你干什么?”
“睡觉。”穆天懒洋洋地解释,“反正你杀不掉我,我也冲不出这个幻境,你说的事我又根本做不到,那我不睡觉还能干什么?”
启归愕然地瞪着他,只觉得气血上涌,却完全猜不透这个人的心思。
“哦,还有——”穆天闭着眼睛说,“我见到你的时候,实在很想再戳你一剑,我没有那么做,不是因为我变了。”
“那是为什么?”
穆天受累抬起眼皮,用一种无奈已极的神情看了看他,说:“想不到你的眼神也差到这个地步了——你没见我根本就没拿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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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离发觉自己站在一座庄园大门前。
门扇漆黑,无数颗锃亮的铜钉在阳光下晃得人眼都花了。
这扇门可真宽真高,罗离快把后脑仰得碰到后背了,才看见门上的匾额。
上面书着两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正如这扇大门一样气派。
可奇怪的是,罗离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楚那两个字写的是什么。
他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会站在这里,来这里之前的一切事他都忘了,就好像他是从天而降,落在了这里一样。
他还在发愣,忽然间大门开了,有人走了出来。
“真对不住,让你久等了!”
罗离一看见这个人,差点就跳了起来。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人,相貌英俊,衣着庄重,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言谈举止温和而有礼,一看就很有教养。这样的人,任谁一见都会对他很有好感。
如果罗离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年轻人,他也一定会很想结交结交。
然而,他们已不是第一次见面。
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人,还是在青丘,旅店的屋顶上,那时这个人正阴恻恻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罗离此刻回想起来,还能感觉到那种阴冷。
再见到他,是在异界边境的森林里,午夜时分,他们曾经有过一次交手。那个人的脸藏在黑色的斗篷下面,但在出手的瞬间,罗离还是看清了他脸上的冷笑,和他眼底的恨意。那种像火一样的恨意,仿佛恨不能焚尽一切!
但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虽然有着酷似的面容,神情里却完全找不到那种仇恨。
罗离本能地想要抽刀,可是,当他看见这个人的笑容,却不禁迟疑起来。
他的微笑,就像他这个年纪的人正有的那样,明快而开朗,有如初升的朝阳,让看见的人也忍不住会和他一起微笑。
如果这是装出来,那未免也装得太像了一点儿。
罗离心想,天下长得像的人也多得是,自己也许认错人了。
那个年轻人又说:“在下清浚。师公命我来恭迎大驾。”
罗离正准备客套几句,忽然听见有人回答:“不必客气。庄主在吗?”
罗离一听见这个声音,立刻又呆住了。
这个声音他实在太熟悉,熟悉到他常常无法准确地回想起来,可是却又像无时不在耳畔。无论经过多少时光,无论混杂在多少人当中,他都能立刻认出来。
可是发出这个声音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的身体。
这样的情形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所以罗离很快就醒悟过来。
他在梦境里。
他在素琤的身体里,用她的眼睛在看,用她的耳朵在听,可是他却又清醒地思考着。
只是这一次,罗离已不觉得很奇怪。
素琤,是不是你又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告诉我?
清浚回答:“师公在里面等候大驾。请——”
这是座很大也很奢华的庄园。
罗离不是第一次走进这座庄园,以前,同样也在梦境里,他曾经来过这里。
他还记得这长长的回廊,赤红色的柱子,雕刻精美的漏窗,石阶下种着繁茂的植物,都长着暗紫色的叶子,在阳光下望去如同在廊柱间缭绕着一团团浓密的紫色雾气,显得富丽又神秘。
一路上他们遇到不少人,有大人,也有孩子,全都衣着得体,彬彬有礼地向他们问候。
这里看起来正像一座平和的庄园,所有的人都生活得很安宁。
回廊实在很长,他们穿过了好几重院子,还没有走到。
清浚抱歉地说:“我师公年纪大了,行动不便,只能烦劳客人多走几步。”
对这样礼貌的话,还能怎么回答?当然只能说:“没关系。”何况,就算心里原本还有点疑惑,等真的见到庄主,也就烟消云散了。
罗离曾经以为,余峨庄主儇矩是他这辈子见过最老的老人。
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和眼前这位老人比起来,儇矩年轻得就像是个十岁的小孩子。
来见这么样一位老人,再多走一倍的路也是应该的。
老人看见他们进来,就微笑着说:“请坐。”
他说话很慢很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