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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周氏的笑容颇有些不自然,拿眼睛瞟着她:“我记得刚才玉姑姑说她屋子里需要一只好瓶子,折枝梅花去插,你做啦?”
良儿想起玉姑那副面无表情的尊容,说一不二的脾性,懊恼地拍了自己的头一下:“我光顾着迎接夫人们,忘了。惨了,惨了,夫人肯定会骂我的。”
长寿在一旁凉凉地说:“咦,最能干的良儿姐姐居然也会有失误的时候?”
良儿白了他一眼:“你这人有病啊?和我就不会有一句好话可说?我欠你钱啦?还是借你的米还你的谷子?多久没见呢?我才忘记你的讨厌,你又出来惹人厌憎!”说完把手里捏着的脏帕子往长寿脸上一扬,满意地看着长寿闭眼转脸躲避,得意洋洋地去了。
长寿被她帕子扬起的灰尘迷了眼,揉着眼睛在她身后恶狠狠地道:“死丫头,你给我当心点儿,夜里见着老鼠莫求我去抓!”
良儿停住脚,嚣张地道:“哟,哟,哟,大管家,你以为这还是在山旮旯里呀?没有爷和夫人的允许,这内院寻常是你进得来的吗?哪里有那么多耗子?明儿我就去抱只猫来!”
长寿语塞,恨恨地磨着牙:“薄情寡义的丫头!”神色却有些怏怏的,很是无精打采。
王周氏看着长寿的狼狈样儿,微笑道:“长寿呀,想要人家姑娘不薄情寡义,可不兴这么做事的。那梅花你不是折了插好给玉姑姑送去了么?事儿做了,你这么几句话可就一点人情都没了。”
长寿恨恨地说:“谁要她记我的情?牙尖嘴利的死丫头,看她怎么嫁得出去!”话说出来才觉得自己有些无聊,良儿嫁得出去嫁不出去,干他什么事?当下气哼哼地甩着袖子走了。
王周氏站在那里默想,看来一出了孝,这院子里就该办喜事了。办喜事,她又想起了花老虎来,心头没来由的一阵烦闷,索性钻入厨房,让自己一刻也停不下来。
“王家嫂子。”廖氏立在门口唤她,“夫人交代说,你的事情比从前多了许多,做事的时候,可以把小黄屎交给我看一并看着,也好和哥儿有个伴。他在哪里?把他交给我带进去吧?”
想得这么周到啊?王周氏心里一暖,笑嘻嘻地指指角落里:“他睡着了。”
“怎么能让孩子睡在厨房里呢?就是忙不过来,让老苍头帮着看看也好。”廖氏抢上前,只见角落里一张小小的木床,很是方便移动,虽然样式笨拙简单,但却极扎实,木床的围栏都被人精心打磨过了,一点毛刺都没有,可见做的人很用心。木床上铺着厚厚的被褥,小黄屎在上面睡得脸蛋红彤彤的,好不香甜。
廖氏一时有些愣住,她的孩儿要是活着,此刻也差不多这样大吧?她站在木床前,眼神有些痴痴的,挪不动脚。
王周氏以为她是在看那张木床,讪笑道:“这床是他花大叔见我又要做事又要看孩子不方便,特意做的。做的不好,可是实用。”
廖氏“啊”了一声,猛然惊醒:“厨房里虽然暖和,到底烟熏火燎的,我这就抱了孩子去吧?”
王周氏见她神情有异,想起她的身世来,也有些可怜她:“今日就算了,他睡得暖和,抱出去吹了冷风,反而不美。”
廖氏叹息着:“还是你精细。”她的那个孩儿,要是她也精细些,想来也还在吧?想着眼圈就红了,忙转身而去。她心里发狂地想,我要是有这么一个孩儿依靠,那该有多好?主人家现在对她固然是很好,那是因为达哥儿还小,需要她,要是有朝一日不需要她了,娘家又回不去,那可怎么的好?
廖氏走到内院,正听见夏瑞熙和欧青谨商量:“现在搬出来了,不比原来。王周氏只会做些家常小菜,要是来个客人什么的,做桌像样的菜出来都不能。我看还是寻两个手艺好的灶上人来吧?王周氏,就让她做做针线活,帮着廖氏看孩子,也方便她领小黄屎。”
欧青谨应道:“好,你当家,你说了就是。”
夏瑞熙又笑道:“还是应该让小孩子们经常一处玩玩才好呢,省得将来孩子性子沉闷,不大方。”情商比智商重要多了。
欧青谨说:“是,廖氏虽然不错,但性子太沉闷了些。小黄屎调皮,有他陪着达儿玩,正好呢。”
廖氏心里不由一沉,主人家对王周氏那么好,想得那么周到,是因为喜欢王周氏。却是有些嫌弃她了,会不会有朝一日,等达哥儿稍微大一点,就不要自己了?那个时候,她可往哪里去呢?
2010…06…30 16:54
第五十五章 归来的欧三
欧家老宅二门外,花老虎从驴车上小心翼翼地扶下脸色青白,腿脚虚软的欧青英,瞪眼看着前来接人的紫缎:“小心些,三爷受了风寒。”
“是。”紫缎低眉垂眼,和新买来的小丫头银耳一左一右将欧青英扶入内院。
花老虎寻着一个婆子,笑道:“请妈妈帮我去锦绣园四夫人那里传个话,就说花老虎回来交差。”
婆子笑道:“四爷和四夫人已经搬走了。这不,刚走呢,搬到文渊街的宅子去了。你快些去,也许还能帮上忙搬东西。”
花老虎大惊:“谢过妈妈。”遂一溜烟地赶了驴车往外走。
欧墨笑嘻嘻地拦住他:“老虎,你回来啦?”
花老虎见他满眼奸猾之意,有些不耐,不得不应了一声。
欧墨咳嗽了一声:“老虎呀,四爷刚搬走,把他寻来的那马车也带去了。家里没有多余的车,夫人们出门挺不方便的。”吴氏不好意思说,就让他来说好了。
这是要他把驴车留下来呢,但这车明明就是四房的,不经过夏瑞熙的同意他怎能莫名其妙就留下来?花老虎装晕道:“老管家和我说这个做什么?现在谁当家就寻谁去呗。我要走了,连着赶了几天路,饿得淌口水呢。就此别过。”赶着车就走。
欧墨眼睛转了转,知道花老虎是个认死理的人,笑道:“我的意思呢,是我和你一起回去,向四夫人借这张车,你看可好?”
花老虎的脸一下拉得老长:“你爱走爱留我能拴着你?”欧墨假装看不懂他的脸色,谄笑着坐上了驴车。没法子,人穷志短,倚老卖老一回,想来四爷和四夫人也不会和他计较。
紫缎小心翼翼地把欧青英扶到床上躺下,轻声问:“三爷是哪里不舒服?奴婢这就去请大夫?”
欧青英闭着眼半晌没有吭气,紫缎劝道:“三爷,今儿已是腊月二十八了,还是请大夫来调理一下,身子好些,也好守岁。”
欧青英瓮声瓮气地说:“不用。你去给我弄些清粥小菜来就是。”
紫缎应了一声,退到外间,眼睛瞟向规规矩矩站在门口的小丫头银耳。
银耳是这几日才买进来的,她大约十三四岁,刘着齐眉的刘海,一对狭长的眼睛,因为营养不良,皮肤显得有些蜡黄,好在唇红齿白,精灵活泼,身材也算高挑,养些日子自然是个受看的姑娘。
紫缎在心里叹了口气,走到桌前备好热茶糕点,递给银耳:“送进去,好生伺候着。要是不吃或是吃了,去打盆热水来给三爷烫烫脚。不要忘了我和你说的话。”
银耳甜甜一笑:“我知道了,姐姐放心。”
紫缎立在外间,听银耳在屋里轻言细语地道:“三爷,您才赶了远路来,喝杯热茶,吃点糕点垫垫肚子么?”
屋里一片寂静。
银耳又颤着声音说了一遍似乎是要哭了,半晌,听得床铺一阵轻响,欧青英低沉的声音响起:“拿来吧。”
紫缎方舒了一口气,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往厨房走去。
银耳双手递上托盘,垂手伺立一旁,从睫毛下好奇地打量着这位第一次见面的三爷。三爷脸色苍白,很瘦,眼睛下面是浓重的青影,胡子也没有刮,一下巴的青胡子茬。不过,人很好看呢。
欧青英无滋无味地咬了一口栗蓉糯米糕,忙忙地灌下一口茶,厌恶地把糯米糕推到一旁:“甜得腻人,糖不要钱的么?”
银耳着了慌,声音都是颤抖的:“三爷,您要不喜欢,奴婢另外去寻清淡些的来?”紫缎这几日都在耳提面命,一定要她好生伺候好三爷,只要讨得三爷喜欢,她这一辈子就衣食无忧了。要是不能让三爷喜欢她,她就会被卖出去。这么好的糕饼都不喜欢吃,那要吃什么呢?三爷这是不喜欢她了吗?
欧青英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眼里蓄满了泪花。烦躁地道:“算了!”把茶杯重重一放,倒在床上。
银耳心头越发着慌,腿一软跪了下去:“三爷可是嫌奴婢伺候得不好?求您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奴婢一定伺候好您的。不要让奴婢被卖出去啊。”她好不容易才吃饱饭,穿上了细布做的衣服。
欧青英强忍下心里的烦躁:“你起来吧。不干你的事。”
银耳抹去眼泪:“三爷烫个脚好吗?”不等欧青英拒绝,她就急匆匆地跑出去端了热水进来。
欧青英犹豫了很久,冰冷的双脚始终敌不过热腾腾的水的诱惑,顺从地把双脚递给了银耳。
紫缎端了清粥小菜回来,正听见里屋欧青英在问银耳:“你什么时候来的?家是哪里人?”
银耳细声细气地回答,她的话带了几分童真和孩子气,丝毫没有家生子的那许多心眼和扭捏造作。欧青英的心情似乎要好些了。
紫缎把托盘放下,小心地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纸包,用簪子挑了些白色的粉末倒进粥里,用勺子搅匀,收好纸包。轻声问:“三爷现在就用粥么?”
欧青英道:“你进来吧。”
银耳抬起脚盆退到外间,满脸都是喜悦:“紫缎姐姐,您吩咐的事情我都做好了。爷嫌糯米糕太甜腻,只吃了一口。”
紫缎满意地笑道:“好,你做得很好,既然公子不吃糕点,等会赏你吃。”真是穷人的孩子,十三四岁的女孩子了,还这么嘴馋。
银耳欢喜地笑眯了眼一蹦一跳地抬着脚盆走远。紫缎看着她小小的蓓蕾一样美丽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廊下,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端起托盆进了里屋。
欧青英的胃口不是很好,一小碗清粥不过用了三分之二而已,剩下的紫缎怎么劝他也不肯再多吃一口。
紫缎无奈地收了碗筷,递上毛巾和漱口的茶水,问道:“三爷,刚才大夫人派人来问,您今晚去上房用晚饭吗?”其实吴氏就是间接地提醒欧青英应该去上房给二老请安。心里再有气,出去了那么多天,回来怎么也该去露个面才是。
欧青英带了几分意兴萧索:“就说我太疲乏,已经睡下了,明日再去给老太爷和老夫人请安。”
紫缎没有再吱声,自收拾干净悄悄地退出去回话。
夜里,守夜的紫缎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听见里屋发出轻轻的呻吟:“轻梅……我好难受……”
她“嚯”地一下坐起来,就是在黑夜里,也能看见她灼灼生辉的眼睛。
2010…06…30 16:54
第五十六章 银耳
紫缎悄悄掀开帐幔,借着墙角一点羊角小灯微弱地光,目光炯炯地看着床上满头大汗,拼命挣扎的欧青英。
欧青英的脸烧得通红,紧咬着牙关,呓语也变成了:“水,水,水,给我水……”
紫缎大惊,立刻将自己隐没在重重帐幔里,屏声静气地等了片刻,确定是药物起了作用,欧青英是在无意识地呓语之后,目光复杂地看了欧青英一眼,悄悄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