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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错过了宿头,众人只能将就在树林中住了下来。
一大群人围着火堆,说说笑笑的,倒也很热闹。
阿佑正细心的转着手中的烤肉,油在火上滋滋的响,飘着诱人的香味,小胡子凑了过来,使劲咽着口水,“天佑?”
阿佑擦擦额头上的汗,“马上就好了,等等啊!”
商文仲坐在旁边,看着火焰将那少年的脸烤得通红,他一次一次把手中弄好的食物递给了旁人,自已忙乎了一半天却连一口都还没吃上。
等到阿佑再一次把手中的食物给了小胡子后,一串烤好了的肉递到了她面前。
“这是我烤的,你不能给别人了。”文仲面无表情的说道,却在他听话的接了过去,咬了一口之后,微微弯了嘴角。
“他们和你做不了兄弟的。”那样一些不懂得互相照顾互相体谅的人,如何能与这样良善的少年共走同一段路。
阿佑笑了笑,没有说话,专心向眼前的食物进攻。
爹爹说过,世上的人有千千万万种,相处之道也各有不同,不轻易否定,也不轻易肯定。每一个人,都有自已的生存方式,可以不赞同,但是不能苛求。
夜晚,阿佑忽然被惊醒,她微微坐起身,却发现同一时间里文仲也动了一动。
一个影子,确切的说,应该是一个男人的影子慢慢移了过来。
淡淡的视线瞟过他们,没有多看一眼,也没有多做什么表情,就坐在了那已经熄灭却还冒着热气的火堆旁。
然后,从鞋底抽出一把刀来,拨开表面的灰烬,将刀插进火炭里。
过了片刻,再将已经发烫的刀取出,再然后,毅然的贴到自己的腹部,“嘶!”皮肉被灼的声音,和着那特有的味道,瞬间传来。
那人的口中,却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阿佑的心,抖了一两抖,不管文仲眼神的示意,径直站起身来,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轻声道,“我来帮你看看吧,我学过医,你放心,我没有恶意。”
那人还是一声不吭,阿佑等了一会儿,察觉到那身体慢慢不那么僵硬,才走了过去。
将他身体转了过来,取开他腹部的刀,那已经与皮肉连在一块的刀,一离开便带起了几块腐肉。
原来是伤口已经发炎腐烂了,想必是因为没有药材吧,所以才想到用这个办法。
这些,都是因她而起的啊,因为愧疚,阿佑的心里沉沉的,几乎是有些颤抖的,她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药瓶,刚要往那伤口上倒,却又停住了动作。
她咬着牙,不敢看那人的脸色,只轻声道,“很疼,你忍着点。”
然后取过他手中的刀,一点一点刮掉那伤口附近的腐肉,果然没有听见这人哼一声,只有那急剧紧缩的皮肤,昭示着那刮骨的疼痛。
阿佑吸着鼻子,好不容易清理完伤口,才把那药倒在伤口上,正想着哪里去找点什么包扎,一块白布就递到了面前。
文仲安静的站在那少年身后,没有提醒他如今世上这伤药万金难求,也没有责怪他去救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看着他转过身来接过白布那一刹那,那眼睛里涌动着的眼泪,所有的话都变成了沉默。
直到伤口包扎好,那人仍是一动不动的。
阿佑抹着眼泪站起身来,声音因为过度的压抑而变得低沉,“很痛是不是?过来这边躺着,睡一觉明天就好很多了。”
小心翼翼的拉过他,睡在先前她自己睡的地方,扶着他躺了下去,边道,“这里已经铺好了的,下面是火灰,很暖和。”
男人的脸,因为疲惫和伤痛,早已惨白成一片,那双眸子,幽幽的望着她,不带一丝感情,即使面前人的眼睛,因为心疼而泛着水意。
“睡吧,好好的睡一觉!”阿佑摸着他的头发,柔声哄道。
那人盯了她一会儿,终是慢慢闭上了眼睛。
而在此刻,将他凌乱的头发理到一边去而露出脸来的阿佑,却差点跳起来。
杀手!
不,或者应该叫他白远兮。
一夜
“天佑,你在哭吗?”
看着眼前把头缩在双膝间的少年,商文仲有些不确定的问。
半天没有听到回音,商文仲走上前去,不知怎么的,忽然有一种将这柔弱的少年拥入怀中,再不让他哭的冲动。
或许是从小到大身边接触的都是些战场上来来回回宁愿掉头也不会掉泪的汉子,突然碰上了这么个孱弱的少年,那样玲珑心思,又本性淳良,忍不住的,就起了疼爱之心。
像是个幼小需要兄长来保护的弟弟吧,商文仲这样想着,便伸手将他抱住。
一向直来直去,崇拜强势力量的男人,第一次意识里还有要注意力道这样的东西。
“别哭了,天佑,江湖上打打杀杀的事情多了去了,见多了自然就习惯了。”
打打杀杀的事,当然可能会习惯,可是这打完杀完之后,因为药材不够而耽误病情再丢掉性命的事,她永远不可能有习惯的一天。
阿佑抬起头来,干净的脸上,没有泪痕,她只是安静的看着商文仲,“文仲大哥,如果因为你的原因,而让很多的人难过,痛苦,那该怎么办呢?”
“那就尽力去弥补。”
“如果很努力很努力的去弥补,还是弥补不上呢?”
“如果用尽全力的弥补,那无论结果如何,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商文仲这样说,而少年的脸,却在那一刻慢慢有了神采,眼睛亮亮的似乎有什么在闪烁,
“对啊,用尽全力的弥补,还有什么好遗憾。”阿佑缓缓的笑开了,那笑容,有着打动人心的清澈。
白远兮是被额头的清凉惊醒的,他缓缓睁开眼来,却被光线晃花了眼睛,他微微闭了闭,重新睁了开来,映入眼帘的,是淡蓝色的天空。
深深浅浅,层层叠叠的蓝色,那样明朗的美丽。
他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天空。
第二眼,才看到了背对着他坐着的少年,正忙碌着手里的什么。
他微微眯了眯眼,莫非昨夜的一切,当真不是梦?
那梦里,有一个少年,轻轻柔柔的问他,要不要帮忙。那个少年,有一双柔软的手,还有一双柔软的眼睛,在他的眼里,看得见真实的温暖。
温暖,那是多么遥远的事啊,从他家毁人亡开始,从他眼睁睁的看着那唯一曾让他有片刻心动的少女坠崖开始,他的世界里,便只留下了寒冷。
他甚至开始后悔,当时不应该早早在崖下伪装了一个身形与己相似的尸体,也不该早作好了准备在身上捆好了细细的天蚕丝。在威胁楚影之前,他便已经为自己准备好了退路。
可是后来,他却无比的后悔他曾经准备好的退路,他应该就那样死掉的。
死掉了,就不会在梦里,还看到那一脸稚气的少女,浅笑着告诉他,“你都不知道,忘了喜欢的感觉,多么可怜。”
阿佑转过身来,便看见白远兮睁大的眼睛,她惊喜的扑过来,摸摸他的额头,“还好烧退了,太好了。”
放在额头上的小手,带着微微凉意,却奇异的让人觉得舒服。
白远兮只是怔怔的看着好,再然后,吐出一句,“主人。”
阿佑脸上的笑容顿住,嘴巴半天合不上,倒是一旁的商文仲走了过来,“你是谁?”
白远兮像是没有听到他的问话一样,只是专注的看着阿佑。
他的家,被人毁了,曾经触手可及的温暖,被他毁了,面前的这个少年,他不想再错失。
他想,站在他身边,即便是飞蛾扑火,也想要碰触这光亮。
“哼!”文仲哼了一声。
阿佑赶紧的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你别叫我主人了,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的主人。”
白远兮看着他,依稀仿佛也曾经有人这样对他说过,“我不是你的媳妇。”
他眨了眨眼,“我的前一任主人,在我昨日为他办完最后一件事之后,便不是了。你救了我,所以你便是我的主人。我的名字,叫做白远兮,但……”
他的话还没说完,商文仲便一把扯过阿佑,迅速离开他好几步,脸色像见了鬼似的,“你说你叫白远兮?”
白远兮没有理他,继续把没有说完的话说完,“但是这个名字会给主人带来麻烦的,所以还是另外取个名字吧。因为是主人问我,所以我不能撒谎。”
以前的白远兮不是这个样子的,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佑还在愣愣的想着,商文仲拉着她的手臂一紧,便冲着那白远兮吼道,“白远兮,我们当今日从未救过你,也从未见过你,你该知道,你呆在他身边,会带来灾难。”
眼睛里的光芒慢慢黯了下去,白远兮没有说话。
阿佑扯扯商文仲的衣袖,有些不明白他何以如此激动。
商文仲看了她一眼,才道,“他当年得罪了不得了的人,不过听说是死在当场了。如今看来,哼!似乎也只是些障眼法,可是若让人知道他还活着,怕只也有个生不如死的后果,不仅是他,所以和他有些关系的,通通不得善终。”
他当然清清楚楚的知道当年的事情。
莫说只是这么个无权无势的小小杀手,即便是当今怡亲王府,那人也是不管不顾的闯了进去,将那才貌双全的郡主生生弄了个不死不活。
犹记得他那时跟在老将军身后,看着那黑衣的少年,倒提着剑,血淋淋的样子。即使是早已经过出生入死的洗礼,那一刻,也还是被那汹涌的杀意刺得身上一寒。
黑衣的少年,站在一片惊嚎和鲜血之中,却出奇的安静,安静得仿佛这世间只留下了他一个人。
他呆呆的看着天空,高高的仰着头,明明没有流泪,徐军师却在身边低低一叹,“直将泪飞,化作了倾盆雨。”
最后,是老将军走到他面前,“楚小子,你能杀人,便到战场上去给我杀几个回来看看。保护不了该保护的人,即便在此杀尽所有人,又有何用?”
那少年的目光一点一点从天上,移到了老将军脸上,凝住不动。
老将军背着手,站在他面前,纹风不动,口中的字字句句,却落地有声,“你的命,如果你不要了,就借给我用一下。”
楚影被带入宫中,押入天牢。
再后来,再后来,便被贬到边关苦寒之地。
他当时曾经问老将军,为何那么肯定楚影不会被皇上斩首,毕竟怡亲王府可不是一般人家。
老将军眼中精光一闪,朗声笑道,“那样性情的孩子,不主动招惹的话,闲杂人等他连看都不会看一眼,更何况那般伤心伤身疯狂的杀戮。所以必定是有原因的,只要是有原因的,皇上便不会处死,毕竟,他可是公主的儿子。”
“那……”他还想再问。
军师却已经接下来说道,“再加上,老将军看上了那孩子的资质了,手起刀落,一点都不含糊,是颗好苗子。”
商文仲再也不敢问了,老将军和军师的眼神,有一刻让他觉得,似乎有那么点邪恶的意思。
那可是大不敬的想法,所以便不敢再问了。
所以如果白远兮还活着的事,若是被那人知道,他想都不敢想,又会掀起如何的腥风血雨。
天佑根本不知前因,如果因一时心善,便被卷入其中,实在是极大的危险。
白远兮听了他的话,又看了阿佑一眼,便闭上了眼睛。
他自以为是的追随,是不是也会演变成另一场灾难?
就如同当日他自以为是该做的事,也成为他心口再不敢碰触的痛。那些深深的悔痛,在每一个夜深人静时,铺天盖地而来,让他所有的逃避都无所遁形。
所以只能年复一日,挥剑如雨,在那血腥里,平息内心的空洞。
天色已经亮了好久了,镖队的人开始起身,收拾上路。
白远兮躺着,恍若没有听到动静,呼吸均匀,似乎已经睡着了。
当然,只是似乎,他其实清醒得很,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他听见了一个人的脚步,轻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