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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支撑,他多少次嘲笑,嘲笑神明嘲笑幼稚的自己白日做梦,也多少次幻想着那位守护神再度自天而降,带他离开这明枪暗箭的宫廷,这冰冷无爱的世间。
而如今,他的守护神终于出现了,当着自己的面,告诉他,她会保护他,无论他想要什么,她一于奉陪……
心底百转千回,一言难尽。
廉宠轻拍宇文煞的头,继续道:
“我希望你用左手写草书,大方地用眼睛看着那些说你男生女相的人。因为宝贝就是宝贝,独一无二的,不需要和谁比,也不需要得到谁的认可,更不需要背负命运的包袱。那些异相,其实都是正常的自然现象。人要骄傲地做自己,这样,与你气味相投的人会自然被你吸引,围绕在你身边。但同时,人也要有责任感,无论想做什么,都要对那些与你命运息息相关的人负责。如果你想站得更高,便要对天下黎民苍生负责;若你想离得更远,便要对张经阖、玉嬷嬷这些对你忠心耿耿的人一个交待安排。我命由我不由天,说的是做自己,但不是逃避命运,逃避责任,而是勇敢地面对命运,面对责任。”
不过十一二岁少年,现在跟他说这些大道理似乎过于沉重,但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在这个世界多久,只是莫名其妙就挖心掏肺把自己会的本领领悟到的人生哲理一古脑塞给他,让他以后慢慢体会。
可惜廉宠的话,宇文煞一句都没有听进去,他的脑海中不停回响着:
我要什么?
不管什么都奉陪到底,那我要什么?要什么?
宇文煞目光逐渐清澈,抬头死死盯住廉宠,突然返身紧紧抱住她,仍略带稚气的口吻颤抖却执着:
“我要姐姐永远在身边!”
廉宠一震,感觉到他完全的依赖,却知道自己担不起这份承诺,半晌,才郑重开口:
“只要我在这世界一天,便不会离开你。”
吟松投壶
腊月廿九,太子于府中设晚宴,邀皇亲国戚共享。宇文煞不喜此种场合,历年皆推辞,今年如常。
明天便是除夕夜,夜阑宫亦上下忙碌,洒扫宫殿,去尘秽,静庭院。
至元宵前,宇文煞均无功课,一宫上下,唯他二人闲散。
如今的夜阑东宫,真正的主子俨然廉宠,玉嬷嬷大清早便毕恭毕敬前来请示安排。
廉宠每年春节跟着怜混迹各大舞会party,过完唯一的记忆就是宿醉,这倒是她第一次认真积极做年前凑办,自然兴奋新鲜,可是……
这年应该怎么过?印象当中就是一家人吃顿饭,然后去party,隐约记得唐人街会有舞龙舞狮和杂耍表演……
她在中国只过过两次年,两次都是吃完饭一边打麻将一边看春节联欢晚会,12点放烟花,然后出门k通宵歌。
所以,除了吃饭古今通用,年到底该怎么过呢?身为半宫之主,无数亮晶晶的眼睛围着自己等待指示,但她真的不知道——年应该怎么过啊!
最后,“那个……玉笛,明晚安排做顿满汉全席……嗯,其它按宫中习惯布置好了。”
呢?廉姑娘冥思苦想了半天,就为了说这句话?玉嬷嬷有些不知如何反应,只得先应承,将早准备好的清单交于两名宫女,让她们送去尚膳房,又吩咐颦儿传众人去前厅听候指示,正欲告退,却听见廉宠打出一个响指,大呼道:“有了!”
于是乎,如此这般,夜阑东宫忙碌开去。
“姐姐,明天有惊喜?”陪宇文煞练过武功,两人隔着一堵木墙一人一个澡盆沐浴更衣。
“有啊。”
“那我们今天做什么?”宇文煞动作快,已经穿好衣服在外等候,隔着房门不停催促。
“今天街上应该很热闹,要不我带你出宫玩?”廉宠洗完,发现自己浴巾忘记带了,便冲门外喊道:“去给我把浴巾拿进来。”
“好。”宇文煞应声咚咚咚跑开。这些日子两人同床共枕,无比亲密。廉宠在现代也常在泡澡时让楚怜或者NISF的兄弟们帮她拿衣服拿零食什么的,更何况宇文煞这个才十一二岁的小孩。
宇文煞呢,这些日子被奴役惯了,心底虽觉略有不妥,也不做细想,抓了浴巾便推门而入。
待入眼春光无限,少女秀发盘髻,几缕湿发搭在珍珠般洁白细腻肌肤上,露出纤细优雅的颈项,水波荡漾,胸前饱满诱人曲线若隐若现,顿觉满面赤红,心跳如鼓。手忙脚乱扔下浴巾,狼狈地夺门而出。
廉宠就见浴巾飞来,方接稳,少年已不见踪影,澡室大门因重力吱嘎吱嘎开阖,摇头叹气:
“这小孩怎么好的不学尽学坏的。”
跟她一样是个急性子么?不就出个宫,兴奋成什么样阿。
因着过年,屡有宫里人进出,宫禁不严,宇文煞请示过后宫管事的瑶贵妃,早在宫门马车上等候。
见廉宠拉开帘子钻进来,脸上红晕再起。
廉宠狐疑地眄了他一眼,大摇大摆坐下:“你喝酒了?”
少女独有的芬芳清新混合皂角香气扑鼻而来,宇文煞脑中莫名浮现适才所见含苞待放的朦胧玉圆,见廉宠穿着自己的衣服,又想到身上衣服便是她前几日所穿,好不容易平定的心绪再度波澜起伏,一路沉默不语,坐立难安。
挺秀俏丽的鼻梁忽然靠近皱了皱,水润欲滴的唇瓣就在眼底开阖,惊得宇文煞猛往后缩,险些栽下座椅。
廉宠更是满腹疑惑,她没闻到酒味,就问了句“你怎么了?”这小子这么大反应,遂居高临下逼得更近,“小子,你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瞒着我。”
“没有!”宇文煞面色通红如血,失口否认,连连深吸平定心底波澜,强自镇定坐直,眼观鼻,鼻观心,板出一副生人勿近的酷脸,作老僧入定状。
JQ无处不在啊。
泰阳西九里一片繁华似锦。两人逛街逛得累了,便到阳正搂喝茶歇脚,孰料刚进门,便碰见一威严中年男子,携一对年轻夫妇自马车上下来。
双方打了个照面,中年男子先行躬身道:“九少。”
“廉将军。”宇文煞回礼,面带敬意。
难怪阿。廉宠暗度,宇文煞这小子向来眼睛长在天上,虽然在她孜孜不倦教育下,多少开始讲些礼貌,但很少见他如此诚心诚意待人,原来这就是那个救大炤于危难中,死守云州城,以致长子牺牲的一代豪杰廉毅。
廉宠最为敬重的就是英雄豪杰。她从小不喜欢哭,唯一让她内牛满面的电影就是Brave Heart最后男主被开肠破肚,高呼“Freedom”的情节,而电影镜头里那种英雄一人力敌,身死不倒,巍然于千军万马前的镜头最容易让她慷慨激昂。此刻见了这位活生生的大英雄,肃然起敬,学宇文煞相互见礼。
原来那对年轻夫妇就是廉毅的次子及儿媳,少妇怀中抱着的女童,便是廉毅孙女月儿。
廉毅武功盖世,兵法诡谲,是宇文煞倾心敬重之人,便相邀同行。
入座后,方发现阳正楼开禁,除去贵族官员外,凡有才情之人,皆可登楼,以至人声鼎沸,才子云集,纷纷以松为题,吟诗作赋。那主场人见宇文煞一行衣着不俗,气质庄雅,便上前相邀。
廉毅兴致颇高,宇文煞不忍拂兴,方起身,忽闻有人轻哂:
“想不到九弟也来凑热闹了。”
三名锦服男子从雅间掀帘而出。说话那人苍白瘦削的手执骨扇半遮面。另外两人,一人丹凤眼,身躯凛凛,与那病怏王爷并肩淡淡向宇文煞点头示意,身后一人身穿盘领茜红袍,国字脸,双眸若电。
“二爷,四爷,五爷。”廉毅率子媳先行告礼。
宇文煞与那国字脸男子对上眼,脸色微冷,僵过脸去不作声。
那病秧王爷扫过廉宠,满面嫌恶冷笑:“原来九少带着新宠出外游玩呢。”
“你闭嘴。”宇文煞顿时化身冷面罗刹,妖瞳森然。
场面一阵尴尬。
国字脸像是三人之首,不带感情扫过宇文煞与廉宠,转身返回雅间,丹凤眼紧随,病秧子怒视二人,也尾随而入。
廉宠心底冷笑,这是专门出来找碴的么?
碍于廉毅面子,加上此刻离开毕竟落了面子,宇文煞一行继续佯作无事。
以松为题,轮流作诗。宇文煞不擅诗,轮到他时,自罚一杯,不语而坐。
廉毅诗曰:奇松立悬崖,刚严如巨人。龙吟风雨多,山立雪霜晨。到衬和他久经沙场,饱受风霜的气质。
期间诗,或咏松韧之苍严,或咏松雅之不争,或咏松老之感叹。
到那国字脸时,曰:
亭亭山上松,一一生朝阳。
森耸上参天,柯条百尺长。
岁暮满山雪,松色郁青苍。
彼如君子心,秉操贯冰霜。
一首《和松树》立得满堂彩,隐隐有拨头筹之势。
这男人声音哪里听过?廉宠蹙眉。
宇文煞脸色有些难看。她捕捉到他几不可闻一声低骂:“无耻小人,竟敢以君子自居。”
大脑高速运转,苍茫雨幕中那低沉的男性呻吟与惊斥猛然闪过。
等等,这个男人就是她穿越来第一晚,那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家伙?那是夜阑西宫……当今澜妃居处,宇文煞生母……和这个男人?
从廉毅态度来看,这三个恐怕也是王爷。三人面孔与宇文煞俊美容貌旋转脑海,轮廓间那隐隐的相似……他们是兄弟……
那么,那天夜里,宇文煞是亲眼看着自己的生母和自己的皇兄……
阴寒之色浮上原本清爽秀美面容,廉宠望向雅室,缓缓起身。
她向来不是个好东西。当年为了帮怜抢女人,砸过酒吧;和特情处闹矛盾,打过群架。年少轻狂时,女童院像她家一样,连廉天虎对她的评语都是亦正亦邪,关于她该不该留在特别行动部队胜任vice…captain,军部还专门就她的人品开会讨论过。要说惹事生非,她绝对个中能手。
“这样作诗未免太无趣。”
一语,惹得众人瞩目。
她懒懒拿起酒壶,一口饮尽,撇开宇文煞拖住她的手,走到大堂中间。
“我有个提议。”
廉毅兴趣盎然看着她,示意宇文煞少安毋躁。虽隔着帘幕,他知道雅室三人已经对她齐齐行注目礼。
她起哄让中间的人拉开桌子,把酒壶放在地上,取来五根筷子,站到五丈开外,近于门口,立马又惹得门口百姓围观。
“投壶。”人群中有人呼道。“这么远?”又有人啧啧议论。“怎么可能?”有人喝倒彩了。
廉宠胸有成竹,洒脱不羁:“古贤雅歌投壶,今日小生不才,即兴两首,若有幸全中,文采也勉强登堂入听,便让小生拨个头筹如何?”
不知是大言不惭,还是艺高人胆大。此语一出,众人立刻叫好,场面火热。
宇文煞略微紧张盯着众人中那纤弱挺立身影,百感交加。她这是在为他出头!
岿然沉静,让众人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几近高/潮,廉宠嘴角微扯,向宇文煞偷偷眨了了眨眼,再向后退了三步。
人群再度喧哗叫好,群声沸腾中,廉宠冷笑面朝雅室,执箸开口,声音洪亮清澈:
郁郁涧底松,
离离山上苗。
以彼径寸茎,
荫此百尺条。
“铛”。一箸应声入壶。满堂哗然。
此诗一出,雅室中有物应声断裂,众人不察,却逃不过廉宠、宇文煞与廉毅的耳朵。宇文煞嘴角微扯,身体微松。
廉毅笑意愈浓,略带讥讽。好个小丫头,胆略过人,不逊男儿。
明是吟诗,暗则讥讽秦王衍不知天高地厚,不过区区小草,竟敢俯视巨松!
在众人叫好声中,廉宠再退三步,跨街站定。人群自动为她开道,也有少数不明所以穿梭,更增加了难度。
一辆马车此时停靠街边,车帘掀起,露出一双温润如星辰的桃花眼。
“自小刺头深草里,而今渐觉出蓬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