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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恍如梦,只梦醒时分竟如是残酷,今者痛的是他,轮回报应,明日可是该自己了?驻足南望,沐雨城依稀远天外,雨雾迷蒙了视线,她看得不甚真切了。
关于君溟墨的离去,老爹和娘也是心照不宣,去也终须去,何必强留?晨来闻莺啼,薄茶半盏,清减瓜菜一碟,浮生一路尘与土,都作茶后两三言。
今日花都依旧是淫雨霏霏,旅社边栽的秋海棠开了半巷,红白相交辉映,似是缠绵不解的回忆。雨天行路难,她也不急着去沐雨城。店家闻说羌羯军抵石牙城,夏凉军适沐雨城,两军交锋在即。时值战乱,她便姑且避避风头。
捧一杯热茶独坐窗前,她随意望向窗外。千万缕银丝织成一帘秋雨幕,雨拍飞檐,窗枢凉透,一片秋思离绪也浸染得淋漓,于此清秋晦雨中跌宕沉浮。
花都的位置离隐村颇近,离沐雨城亦然。现实与回忆巍然峙立,于天地间骤然席卷的大雨中汹涌抗衡。二十年生往死来在这一刹沉寂,山河凋敝,晦雨如深,弹指一挥间繁华破碎,悲欢歌尽,只有一个人还独立心田间,任苍茫水天接,终风不灭。
她蓦然一笑,从颈上取下红绳串连的银铃,银铃贴身,还带着她衣里的清香余温。他送的,她便一直带在身边,只是那一袭绯桃青衣已在地宫被氯气毁染,剩下的便只有这零星的银铃了。想起飔风城那夜昏黄的灯火,风起微末,灯影绰绰。他立于灯火阑珊处里含笑看着自己,眉目间匀了薄薄的光晕,轻扬的唇畔流溢着灯辉,十月的飔风城之夜霎时间温暖得如同夏日的午后,银铃笑,人亦莞尔。
花都的绵绵冰雨犹未绝,她饮下一口热茶,心里满是暖意。
常道凉秋雨少,近日偏疾。石牙城一带山崖连绵,湿气遇阻,便在此前的沐雨城形成降雨,终年不绝,连着附近的花都、西祀城亦是阴雨无常。三日过后,终于云开雨去,难得晴好。
因着战事,这三日自沐雨城来的逃散者源源不绝,也带来了战况。羌羯军兵五万,夏凉军兵八万,三日里两军已初次交锋,战平为局,随着战事的深入,双方还在不断调动援军,恐怕短时间内不会结束。
她本想待战毕后再前往沐雨城,不想此战不知几时休,心绪甚是烦乱,去则险,退则遑,一番思虑后,她决定同老爹和娘商量。
“爹,娘,我想过了,此时去沐雨城太危险,可我还是不得不去。你们便在花都等我,若是战事扩大,便回音鸣城罢。”她淡然说道。
老爹难得肃穆,一双瞳仁似乌丸铮亮,声气如沉磬:“霖儿,你虽不是我与你娘亲生的。然二十年父女一场,让你只身涉险,你觉得我们会同意吗?”
她轻叹一声道:“爹,娘,我知道你们的心意,只是你们去了又如何?试问你们身无武艺,去那战乱之地,不过是徒添担忧罢了。若是遇险,我一人尚好逃脱,多了你们,怎不分心?”
爹娘哑然,话虽不好听,理却是实致。老爹挠了挠头,心里放不下,终是说道:“便是如此,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她只得摇摇头,理虽如此,情却总是游离此外。爹娘如此,她何不然?只是这一趟沐雨城之行,她是无论如何也要涉险一回了。
入夜,万籁俱静,她收拾好不多的行李,在书桌上留了书信,信中已极力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若是他们再不听,她也没办法了。呆坐了片刻,她推门而出,晴空月色满,照亮了她一身单薄白衣。秋风起,夜微凉,银霜载道引前路,她独自踏马而去,心中默念:林宸封,我已赌上所有的勇气去找你,若你再三辜负,便休矣。策马扬尘去,不回首,旅舍静伫,寒月凄惶。
十月八日沐雨城下,她匆匆而来。几日间山雨反复,她不顾寒气深重,一路策马狂奔,来到这沐雨城。
马疲人倦乏,她驭马踏着泥泞缓行,蓑衣上雨露未晞,发梢湿透,衣衫冰凉,整个人如同所有因战而逃者般狼狈,她却是往前线来了。正倦意汹涌之际,身旁又有乱离人举家出城,且行且议论战事:“听说昨日擒了羌羯随军的女人,羌羯那边正气躁着要人呢。”
“可不是嘛,能随军的女人不是世子的也得是将军的,一般人哪敢呐?这回可是让我们揪着把柄了。”
“听说那女人生得也俊俏,很是得宸帝欢心,不管羌羯那边如何威胁也不交人,都传是要册妃立嫔的,羌羯那边可是气坏了。”
“那可是给毛子们一个下马威了。”
路人笑言犹在耳边嗡营,她的神魂却已不知失向何处。册妃?立嫔?已经不知是何意义,甚至不知自己何时驾马入了城,又是如何走在大街当中的。马蹄错乱,心更乱。是笑是哭是气是恨,百般滋味侵心入骨,恰如沐雨城不歇的秋雨,毫不留情地将她洞穿,疼痛蔓延,万箭穿心是怎般?何如此时心间恸。
她冒死来到这兵燹长焚之地究竟是为了哪般?她总说自己不相信,到了这一刻才明白,自己何曾不信呵?若是不信,此刻又怎会心脉尽裂,鲜血横陈?她早该知道这场自欺欺人只是作茧自缚,来到这里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彻底死心的理由。
可她还是好恨,千百个为什么也诉不尽心中苦闷,一阵晕眩袭上脑海,霎时天旋地转,冷雨无边,她摔下了马,倒在沐雨城已鲜行人的街上。青石硬且洌,入目尽凄凉,她苦笑一声,所有的生气仿佛已随雨水流走,无力的指已抓不住一丝流年。
前方响起的马蹄声震得她耳畔嗡鸣,仿佛硬是要震出她的心魄一般,嘶叫着向她奔来。
马蹄声转低,只是轻揉着她的心弦,眼前骅骝停驻,她竭力抬眼一望,但见马上来者玄甲铮铮,清秋朝雨洗腥气,血染寒铁,长锋断雨,一身杀气冷甲兵。乌光煞眼,她看不清那人盔下的面容,只有那双眼,她不曾忘却。
那双笑意潋滟的眼,何曾如此时这般寒芒如骤,摄人心魄?或许是她从不知,那双含笑的眼下自初见时便是陌生的冷厉,只是藏得太过深沉,让人以为那只是一星嬉闹的游兴。这个自十一岁起便谋定了今日八荒格局的男人,这个同自己朝夕与共六年的男人,这个暗中偷换了林氏皇朝的男人,在韬光养晦十一年后,尽展锋芒。
她终于还是凭借最后一分气力笑了出来,笑自己的痴妄,也笑这一世的辗转沉浮。她可以在任何人的面前示弱,却非要在他的面前逞强,不妥协不认输,便是打落了牙也要和血咽。她说她恨他的背叛,也笑他蹩脚的苦情戏,聪明如她,怎可能轻易上当?她一直在他面前笑得猖狂,笑他是不知人心世险,认贼作父。可此刻她却笑得无力,惨白如冬暮,连贴身的银铃也笑,冷得像掉入了冰窟。二十年阴谋算计皆作云烟,只有他算到了最后。
是她输了,输得彻底。
闭上眼,往昔历历犹在,原来自己从不了解真正的他,谁也不了解。沧海桑田转瞬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日她便败得彻底。一身白衣已被尘泥染污,浑身湿透,散发凌乱,额角还磕出了血,她的面颊愈发苍白了。便是这般狼狈,也随他看去罢!成败任尔,此生已累。
人生际遇,一场华胥,醒若几何?惟漫天骤雨不曾停歇,打湿了沐雨城古旧的街道,与那一段茫茫归途。
第一百三十一章 ;雨过云天青…
梦里依约听闻有人耳畔沉吟,软语轻慢,恰似九秋霏雨般缠绵,宛转入心扉。沉霖挣了两下,醒不了,只好拧着眉,待这股倦意消散,却又觉一抹暖意漫上眉心,沿着自己狭长的眉宇向青丝里洇开,萦绕了许久也不曾消散,她便在这令人莫名心安的温暖里沉沉睡去了。
她像是一株渴望甘霖的幼苗,在沉睡中贪婪地吸收水分,直到饱和才慵懒地睁开眼,面对这个不愿面对的世界。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不知下了多久,她倚在床栏上呆呆地听着,那雨声像极了梦里的呢喃,还是那根本只是自己的错觉?她抱着被子缩成了一团,脑子里还是杂乱无序,恰好她也不想记起。
轻掩的门扉咿呀一声开了,清冷的雨气扑面而来,她打了一个哆嗦,抬眼正对上林宸封温热的目光,所有不想记起的事也扑面而来了。
他已换上了便装,博带慵束,玉簪闲敧,绛紫的衣袍轻软,一如他踱的方步。他走近了,放下药,眉目里是淡然的欢喜,许久不见,剑眉上多刻了几分沧桑,人却是消瘦了些,显得身姿愈发颀长。他什么也不问,只是道一句:“感觉好些了吗?”
相识十一年的光阴流溯,爱恨纠葛全融于这简单的六字之间,多少悲欢难言。一时哀戚涌上喉头,她猛地咳嗽了一阵,什么也没吐出来。他静静地看着她,却像个胆怯的少年,不敢去拍她的背,为她顺顺气。
咳嗽罢,她方悠悠说了一句:“我没事。”自然而然地接过药碗,一饮而尽,任苦涩在口中蔓延。
两人竟就此默然对视,再说不上一句话。窗外霏雨绵绵,屋内两相默默,静得让人发憷。
半晌,他轻叹了一声,墨眸眨了两下,说道:“你来沐雨城是做什么的?找我吗?”淡然的语气里,她听不出什么期待。
蓦然有些气恼,她以更淡的语气说道:“曾经有这打算,只是眼下不必了。谢谢你出手相助,我也该走了。”言罢,她便拉开被子要走,生疏得便是陌路人也比不上。
他却蓦然笑了,她一怔,依稀想起那个不会说话,但笑声清泠的少年。她有些犹豫地抬眼看他,只见他眉目含笑,还有些贼兮兮的意味,昔时他有什么坏主意,便总是这般表情。
心里似有什么蓦然融化了,她却还倔强地冷下脸,声声不悦道:“陛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他不答她的话,只是越过她不悦的目光,轻点了她的额头一下,她一愣,在他闪烁的瞳仁看见了狡黠的趣味。他将她的怔忡尽收眼底,微微笑道:“霖儿是在吃醋吗?”便是做了皇帝,耍起无赖来还是不输当年。
“我……你……”本是一肚子冷语怨言,在遇见他之后只有哑口无言,多少恨意在他的笑意里化为乌有,何为一物降一物,她算是领教了。
他收起了笑容,修长的手指伸向她的眉间,她下意识地一挣,他的手指便落了空,只触到十月清冷的秋气。他徐徐收回了手,低声说道:“我以为你永远也不会原谅我了。”
“确实是这个打算。”她拧着眉说道,话虽冷,她的心却还是暖了一下。
他的目光还在她的身上流连,如何也看不够般,吐露着眷恋,复曼声道:“她长得很像你,真的很像……连脾气也是那么倔,磕破了额头血流了满面,也不肯低头,就像你现在这般。”抿唇片刻,他又道:“她身上还带着那支笛子……”她不说,他也知道她笑为甚,哭为甚,举手投足又为甚。
“你在暗示什么?因为如此这般,你便将她当做是我了吗?”她抿唇低语,那支竹笛如何会从云愔的手里流出,她已猜得大概。世间竟有如此巧合之事,云愔生死未卜的妹妹云烟竟当真尚在人世,他非但在她离去的短短一月里找到了此人,还将竹笛交与。而云烟不知同羌羯什么关系,却又恰被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