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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待梧桐栖-第1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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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千雪却是摇头道:“前者便是闻言耳,并无实凭。袁襄其人尚属耿直,只是愚忠于暗月,方至今日,他当时带去隐村的那一男一女,即便非是他所亲生,亦不会痛下杀手。如今暗月归于他手下掌管,未尝不是件好事,或许暗月恢复成明月也指日可待了。”

    如此听来,她便觉心底有些宽慰了。若是袁子翌变成李芸琪那般模样,于她而言为隐患,于世而言亦是徒添罪孽。

    拉扯了一会儿暗月的旧事今况,老教主见时日也不早了,便启声道:“耽误了些时辰,老夫也该上路了,此去少则一月余,多则三月五月未易量。老夫不在时,小丫头你收敛些,溟墨也勿冲动,双影无须拘束,有什么尽管提便是了。那便劳烦千雪代为照看了。”此时,她方留意到门外已立有一宗鬓马,正徘徊低鸣,背上系有包袱干粮,行装不多,可谓是轻装轻骑。

    君溟墨见师父要走了,便急忙道:“师父,徒弟准备了早点,旅途漫长,不争在这一时,何不先用了早点再上路?”

    老教主却是摇头道:“耽搁了时辰,要到镇里便是晚上了。夜间行路不便,还是早早去的好。老夫准备了干粮,姑且可饱腹,那备好的早点,便留着招待双影罢。”言罢,便扬袖挥手告别了众人。

    她送老教主至田间小路,瘦马徘徊,老教主回首对她报以一笑,便扬鞭策马而去,荡起泥沙渐渐。晨间青阳融融,她沐浴轻暖之中,望着老教主白如雪松的背影,心里蓦然腾起一片欣然,似是一种名为家人的感觉。




第一百零六章 ;双影燕归来(…

老教主走后,众人便又回到了屋中,没了长者调和,这气氛又回归于先时沉闷、尴尬,春蝉聒噪,扰乱一干人心绪。

    到底是前辈,江千雪还是第一个站出来打破这令人不悦的气氛,笑着对君溟墨道:“君溟墨,君贤不是让你把做的早点拿出来招待客人吗?快些去拿来。”

    君溟墨本不愿受人支使,然也确不愿如此沉寂下去,犹豫了一霎,还是向厨房去了。

    日影却先道:“来时我已于途中用过早膳,多谢盛情款待,只是觉得旅途劳顿,身子有些乏了,便恕我不能奉陪。前辈,劳烦您带个路,晚辈尚不知厢房何处。”言罢,欠了欠身,以示抱歉。

    江千雪无可奈何,便勉强笑道:“好吧,既是身体不适,便早些休息去,随我来罢。”领着日影出了屋,而日影略低着头自君氿泉身边擦肩而过,因皆侧着脸,沉霖看不清那一刻两人是何表情。

    月影约略动容,便也道:“我随她去看看,便也不多奉陪,失礼了。”紧随日影而去。

    待这两人走后,君氿泉也似赶大潮般对余下之人道:“今日没什么食欲,你们先用膳罢,我去田里看看师父种的菜,天气愈来愈热了,怕是要添些水了。”他面色青青,显然无理菜锄田之心,只是随意诌了个借口,继那二人走后也离开了游云居。

    原本颇拥挤的游云居里,转眼便只余下君溟墨与沉霖了。两人也是无语,不知在这约略感伤的上午能提些什么话题,路过之行云仿佛皆着怨人之色,凝遏不前,愈堆愈高,遮蔽了天穹,山里霎时暗淡了,惟有凌风飒飒,却吹不散天边怒云。

    然于此哀景中,一声不雅的“咕——”声骤然响起,静默是时消散净尽,连栖于香枝上之莺鹊亦惊别枝头,抖落几点山花。沉霖涨红了脸,想捂住肚子,又觉欲盖弥彰,反引人发笑,这让谁听取了皆尚不算坏,偏偏面前站着这棺材脸,让人好生难堪。

    君溟墨似笑非笑,嘴角微挑,难得不算一个冷笑,却让她更为赧然。她眉头皱成了一团,直骂这肚子坏事,以前是,如今依旧,无论温饱否,总得在那么些关键时刻“一鸣惊人”,这下可好,让这棺材脸捉住把柄了。

    强忍笑意,君溟墨启声道:“想吃便直言,不必以此暗示,我给你拿来便是了,且在此等等。”言罢,便速速飘向门口,平日里若无必要,他还是走路的,不知此番为何竟用上了影刺绝技。

    很快,她便知此间意图了,他一出了屋,尚未走出几步,她便听得他纵声大笑,可谓是头一遭听他笑得如是毫无顾忌,仿佛将积蓄了二十年的笑意皆释放了出来。她面色更是阴沉了,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恨得牙痒痒的,盘算着若是得着机会,定要他也出一回丑。

    无何,君溟墨那厮端着两碟清粥小菜拐进门里,面上犹挂着向时笑意,一触即发。她无奈瞪着他,也不能说什么。

    他从竹篮里取出筷子与调羹摆于碟边,说道:“吃菜吃菜,免得师父回来说我饿着你了。”唇边笑意若隐若现,分明是在嘲笑她。

    她一声不吭地执起筷子,不吃肯定不是,吃又似是应了他的话,犹犹豫豫间,那五脏庙为催促她而再发“警告”。这回他可是忍不住了,肆意笑出声来,不过到底是淡漠之人,只是笑了几声便住了嘴,其间她脸色早已是由白至红,再转菜青了。

    笑罢,他又推了推菜碟子,催促道:“快些吃罢,免得某些人又在师父那嚼耳根子,说我不给饭吃……”话尚未说完,他犹忍不住笑出了声,直摆手向厨房去,流风侵袖,扬袂翩跹,门框嵌了孟春澄澈的日光,似是要将他白若深雪的肌肤融化。一转眼,他便没入流金中,大笑而去了。

    只留下她一人生着闷气,恶狠狠地将一片老教主田里栽的青菜送入嘴中,再嚼个稀烂,亦不足以泄气。

    “哟,小丫头这是怎么了?”江千雪送客归来,笑吟吟问道,又步至桌前,执筷挑了块精瘦肉细嚼慢咽起来,神情颇为满足。

    见江千雪来了,她又安分起来,生怕这事外传丢了自己脸面,便忙对着笑转移话题:“还不是那棺材脸出言不逊,不提也罢。说来这山居里可是屋舍不少呀,竟能悉数容下我们这些无处可去之人。”

    江千雪放下了竹筷,眼神有些迷离,轻叹一声道:“这些屋子本是君贤任明月教主时私下里筑的,本打算同一些亲信晚年同居于此。只是不想,六年前墓眠设计迫害了他,而其部亦不免矣。如今剩下的,便惟有君溟墨那两兄弟了。”

    她静静听着暗月旧史,不打断江千雪回忆过往伤别。

    江千雪抬头望望窗外,花柳扶疏,山物生苏,正是一片春和景明。沉默无何,江千雪便又忆道:“记得君贤的亲信多半是羌羯人,彼时夏凉与羌羯征战不休,百姓徒遭牵连。明月立于百余年前,便是为了收容这些可怜人,而这几十名羌羯读书人自边境之城迁往飔风城避难,身无分文,乱世里又难谋生计,及至飔风城已死伤近半。明月素来是来者不拒,君贤便纳了这三十余名羌羯人入教,不但与其饮食,还供其研读,这些人便立誓愿为君贤出生入死,在所不惜。元武一年,夏武帝登基尚不足百日,朝基动荡,羌羯伺机深入中原,眼看着便要直取京城。君贤不忍,便求计于这三十余名明月里仅有的有智者。不负君贤之望,这些羌羯人通习夏凉、羌羯文书,助夏武帝以出奇制胜之计化险为夷。虽则是羌羯人,然经乱世之苦,又为报君贤救命之恩,便倾力助夏武帝平复边境,又随之入夏凉主理朝政。武帝承诺永不与羌羯为敌,而君贤亦允诺年迈之后,便一同归隐田居。”

    摇头长叹一声,江千雪眸光清离,沉声道:“谁人曾想,这些仅受人几口饭羹的羌羯人,比墓眠这等受君贤恩惠无数的夏凉人,忠信百倍!怪只怪君贤遇人不淑,方速祸焉,只是可怜了这些读书人,平日里并无心机,也无武艺傍身,遇着墓眠这等蛇蝎,便如羊入虎口,悉数亡故……如今只空留下这些屋舍,君贤每每立于此前,无不叹惋哀绝,自愧不已。”

    她亦随之附和:“是啊,道是人心莫测,昔日期为同泽,来日便叛为敌党,不过朝暮之间。前辈所言之人,我亦有所耳闻,见说元武初年,社稷动荡,武帝携一干羌羯人入主朝政,不出五年,夏凉便是歌舞升平,甚至者,出前朝之盛,百姓皆载道欢喜。恰此时,这些神秘的羌羯人又匿于眼线。如今方知原来是爷爷暗中相助。”

    江千雪接着道:“为答谢这些读书人,君贤还命人于山间筑有亭台小榭,转徙于此后,君贤怕触景生情,便不敢登高临亭。如今是荒废已久了,也不知成了哪般模样。”

    一阵默然,江千雪为感伤所溺,她亦不知如何安慰。直到君溟墨再端着茶饭入屋,两人方收敛先前姿态,重拾欢笑。

    为江千雪之言所动,席间她看君溟墨那眼神也不同了。向时还为他那嘲笑而生闷气,如今非但怒气全无,竟还生出一股同情来,想想老教主临走时叮嘱,便觉眼前这个少年,也确确有令人悯然之处。

    君溟墨初时只觉得有些奇怪,尚忍着好奇心继续用膳。半晌后,见她犹以此欲言又止眼色瞟向自己,他便觉浑身不自在了,兀然放下竹筷,对她正色道:“你若是有话便直说,莫用这种眼色看我,像是……”

    “像是什么?”她好奇道。

    沉默了一会儿,他方说道:“没什么,还是你先说罢。”

    她不禁想起两年前与林宸封客居雪桦园,某日同渊上街寻林宸封,她为脱一件外衫而躲进了一条小巷子里。无意中往旁边人家窗户里一望,竟瞧见了当日袭击自己的黑衣白肤人,林宸封却恰时自背后拍了她一下,惊得她惶然望向他,再回首,黑衣人已没了踪迹。当是林宸封便嬉笑言说她看他的眼神,似是他未着衣衫一般。如今早知那黑衣人是君溟墨,当时定也听见了这句话,夫方才君溟墨欲言又止,可是想起了这句话?一想至此,她便不禁失声而笑。

    他经不住好奇,也问道:“你又笑什么?”

    她只摆手道:“没什么。”

    两人皆是未说出什么实质来,弄得江千雪这个旁观者一个头两个大,直晃着筷子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搞不懂……”又低下头去喝了口粥。

    早点用罢,三人皆感惬意许多,不复向时哀婉。风色和悦,春光正好,她便提议道:“前辈,不如上你方才提及的那些亭台去看看,如何?闲置着也是闲置着,不如乘尚未荒芜,及早登台观赏。”

    江千雪略一沉吟,便道:“也好,初时建成见过几次,已有好些年未见了。有些事过去了始终是过去了,徒添伤感亦无益,倒不如早早看开,亡故之人若地下有知,也可宽心些。”

    她又将目光投向君溟墨,他只是耸耸肩,表示无所谓。相处久了,虽则偶尔还有龃龉不合时,然也两人并不那么忌讳同处在一个屋檐之下了。而此番同等楼台,尚属首次。

    三人草草收拾了桌面,将碗筷浸于水中,便往山间去了。

    虽有青山遮蔽,日头还是随着时日渐高而愈来愈毒烈。是以,她随手携了把碎花纸伞撑过头顶,花影斑驳,鸟声破碎,日暖青山生烟。有石天然若阶,三人缘山脚平地拾级而上,此山平缓且低,是以登高并不费力。

    一字惊鸿撩过天幕,碰皱织锦绵云,长啸一声,又掠过高峰那头,不知是急着为谁人寄去尺素。她下意识摇了摇头,或是想起了彼方故人,只是那人不知在何处,也不知她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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