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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及教主之名,老教主便不禁怅然,起身长捋髭须,摇首太息道:“说来那墓眠本也是个可怜人。概于二十年前,老夫心血来潮,一人驾马游觅于黄沙之中,时值三伏天,羌羯又是大漠之族,自是炎热无比。我见前方有一树林,想来当有活泉其中,便深入而行。却不想,此林百转千回,入时容易去时难。所幸林中阴凉,老夫骑马绕了大半日,方见前方有一白光,循光而入,便见有一片油菜花田,风翻千层金浪,卷起万点飞雪,而远些还有村庄列次,高木相杂环生,烟萝重重,让老夫着实吃了一惊。”
老教主重重叹息一声,又道:“然而更令老夫吃惊的是,待过了菜花田,便见有一书生模样的青年倒地不起。老夫连上前扶起他,他的脸却已被毁,横七竖八割了好几刀,血流了满面。不知是谁人如此狠心,还给他下了数种毒药,他连血亦成了蓝紫色。那时老夫以为他活不过多久了,便将他安置于屋中,欲稍事休息后给这可怜人下个葬。却不料无何,他自个儿醒了,说不出话来,手脚亦动弹不得,只有一双眼还有神,瞪得大大的,极是不甘。那模样即便是老夫这等看惯了生杀之人亦不忍睹目。他身上下的那些药怕是一辈子也不会好了,只能以毒药相攻相克,以毒养毒,即便侥幸活下来,亦是命不久矣。老夫见他也是可怜,便将他带回了明月,好生调养,收为徒弟。却不想……哎……”语毕,老教主摇首抚须。
听罢老教主一席话,她亦不禁长叹道:“道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倒觉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原来这墓眠先前也如是凄惨,亦无怪乎变成如今这般疯癫模样。您且再说说,他后来是如何在暗月里立足的。”
老教主仰首回忆道:“当年墓眠也不过是一介书生耳,不知何故,村中人皆不见踪迹,也无争斗痕迹,惟余他一人倒地门前罢。老夫将他带回明月后,费心给他治好了外伤内损,又教他易容之术,改去了容貌。他似是对毒药颇感兴趣,老夫便一并教与了。对这个年轻人,老夫似有种特别的情感,久而久之,便将其视同亲生了,”稍顿了顿,老教主又道:“他不喜言语,老夫亦不多问他来由,经历了那等残忍之事,饶是再坚毅,也难免变得寡言少语。是故,老夫只是传他施毒之道,教他些轻功防身,不曾提防他。渐渐也将一些教内事务交与他做,欲待百年之后,将明月托付与他。却不想,元武十一年十二月廿四日,是日寒风摧枯树,庭霜结阑干,夜里忽起变乱。但凡老夫旧部,悉数中了剧毒,此毒诡异,即便是老夫亦无法解,恐为墓眠秘制。所幸老夫功力尚算深厚,苟且保全了一条性命,溟墨与氿泉生来便异于常人,许多毒药对两人皆是无效,我们三人留下假尸后便逃离了明月,来至此处隐居。后来方知教众多不服他,功力高深者如千雪逃出了明月,后生不敌者如渊只能迫于淫威,还有一部分被墓眠残忍杀害,如此一番,墓眠便平定了明月内部,亦将其改名为暗月。老夫半生为明月操劳,不想老来还被暗算,早已是心力憔悴,便不再问世事,只遣溟墨与氿泉继续帮助夏武帝,为夏凉尽一份心意耳。”
她唏嘘不已,看来这老教主果如江千雪所言,并非恶类,只是心思过善,不慎提防,方使小人有机可趁,险些命丧人手,岂不悲哉?只是不想那墓眠身世亦如是凄惨,然虽凄惨,其行终不可恕。
她又问道:“您可知那墓眠是因着何故,方落得这般下场?”
老教主却是摇首道:“老夫见他来历悲惨,便不多过问,怕伤及他心中痛处。只是当日在那桃园里不见他族人踪影,恐有蹊跷,也不知生死何如。想来此人既是来自荒蛮,又身历这等痛事,应无狼子野心,老夫方安心收他为徒,待他可谓是亲上加亲,却不想……”他重叹三声,又道:“罢,罢,罢!皆是过眼浮云耳!”
见那老教主神色伤偟,她正欲慰藉两句,却有人轻声叩门,来者非是他人,正是君溟墨。他对着老教主恭敬道:“师父,饭菜已备好,不知何时用膳?”她从未见过君溟墨对人如是顺从,可见这老教主非同一般了。
老教主望了望窗外,又转头对她笑道:“不知不觉已是这个时辰了,人老了果是不中用了呵。你可留下过几天?”
她略一沉思,便道:“也好,反正我亦无别处可去,能在您这儿有个落脚之处,那是再好不过了。”她瞥了两眼君溟墨的脸色,见他似是隐隐不悦,便煽风点火道:“我本无亲故,如今也惟余您这个爷爷罢了,事情既已平息,当是无人再来叨扰,我想也是时候与亲人团聚,共叙天伦了。爷爷您放心,只要有我在,您以后便不愁一人孤独了。”言罢还瞪了君溟墨两眼,示意老教主今日之失,也有他与其弟之过。
君溟墨可怒而不可言,只能闷声对老教主道:“那徒儿便先行告退了。”拂袖而去,绝尘而过。
无何,老教主方哈哈大笑道:“小丫头,你可算让老夫开眼界了。老夫收养溟墨十余载,未曾见他恼怒如是,你真算是第一人了。也不知你们俩有何过节,竟能让他溢于言表。”
她耸了耸肩吐舌道:“我也不知那妖孽犯的什么病,愣是与我过不去。”肚子是时发出不雅之声,老教主含笑不语,也不点破。她只得无奈望了望天,叹声道:“算了,还是先去祭拜下五脏庙罢。”喝下那碗苦药,便与老教主同去用膳了。
第九十八章 ;王孙自可留(二)
出得小屋,方觉耳目畅然。翠屏拔地起,明镜照还空。叶上风露待日晞,片片清圆,碧杀人眼,枝上春花红欲燃,朵朵娇妍,粉惊四座。更有一水绕陇埂,春水满陂塘,杳不知其所之,阡陌纵横,绿树中生,落英缤纷,梅子肥嫩。更远处便见四天开阔,狂云奔放,青峰虽是轩邈,犹锁不住远光,沉霖立于屋前,便觉豁然开朗,如入仙境。
老教主见她看呆了,只笑吟吟静伫一侧,待她目穷四野,饱览一番清秀山水后,她方咋舌道:“我说爷爷,你这住处可比皇宫气派多了。”
得了称赞,老教主也是欣然,捋须道:“那是自然。老夫平生最爱游山玩水,少年时还曾立志行遍天下壮阔。如今老矣,腿脚已不便,只能屈居一隅,又怎会不捡个清闲地聊此余生呢?”
她的目光犹是流连景中,那满山青翠如何也看不够,仿佛一世芳华皆发于此境,质地清丽,让人见着便一发不可收拾。若说人间当真有桃源,那便定是此处了。
见她如是欢喜,老教主便道:“你若是喜欢,在此长住也可,这深山野岭里也无旁人,惟老夫师徒三人耳,虽则清静,倒也过于平淡。毕竟溟墨与氿泉终日外出,有要务在身,不能时时在我身侧,你若是住下了,我这老头子也算有个伴。”
她细想来,觉得此地既然如是可人,留下也未尝不可。况乎前事虽已平息,亦不可掉以轻心,而君溟墨态度始终耐人寻味,她还欲究其根本。如是想来,便觉暂居于此,诸多好处,何乐不为?是以,便笑逐颜开道:“爷爷,您既是开口了,我这为人晚辈的哪有不依之理?您且安心,有我在,那两个劣徒便是一去不归也无妨。”
老教主放声笑道:“暗夸自己一番不算,还要明着折损老夫那两名徒儿,倒是机灵!也罢,也罢,小丫头片子顽皮些也属常事,你且随老夫去用膳罢,莫让他们俩等着了。”
她笑脸依依,玩笑样欠了欠身道:“是,爷爷。”便又载笑载言,随老教主而行了。
转入偏屋,撩过竹帘,屋中便是一色青碧,古时雅士多好青竹,老教主自也是不例外。竹藤椅子,竹葛茶几,竹篾圆桌,竹萝屏风,竹箬风帘,乃至一碗一筷皆是竹,可谓爱竹至深。君溟墨与君氿泉立于一侧,毕恭毕敬,只待老教主入座。老教主摆手示意两人无须如是拘谨,两人方从旁而坐,却肃穆依旧。
本是僵硬场面,却因着她这局外人的出现而打破了。她不请自坐,执起筷子便欲夹些鱼肉饱腹,手恰伸出,便顿感君溟墨那眸光似箭,硬生生刺于她手上,她便转睛一想,夹了块豆腐入老教主之碗,还笑盈盈道:“爷爷您吃些素的,对身子有好处,我娘常说老人家不宜食大鱼大肉,对肠胃不好。您操劳了这些年,身边也无个体贴人照应,如今我既是在此住下了,您也就不用忧心饮食起居这些琐事了。”末了,还刮了一眼君溟墨,暗讽道:“也不用饭还未吃上,便先冷了半截肠。”
君溟墨自是知道她话中所指,拧眉不语,只是兀自夹了些菜入碗,较之先前,似是破能忍耐些了。她心中暗暗得意,想这世上惟一不服她的人,恐怕便是君溟墨了,如今他吃了哑巴亏,还需内忍着,她又怎会不喜形于色?连饭亦吃得多了几分滋味。
老教主将此暗收眼底,也不声张,只是含笑吃下那豆腐。
席间本已甚是肃穆,如今更是成了僵局,她闷闷不乐,伸手欲夹一块豆腐,却不巧,筷子与君溟墨的撞在了一起,君溟墨如同触雷般疾缩回手,眼底潜藏一抹嫌恶。这一幕并未逃过她的眼,怒火立时窜上了她的心头。
但她不急躁,并非登时起身质问君溟墨,而是不动声色起身,将筷子扔入竹篓里,又回到座位上,拿起备用的一双,气定神闲,继续吃饭,犹带几分浅笑,却再也不夹那碟豆腐。
君溟墨却是沉不住气了,放下筷子,冷声问道:“你这是何意思?”
她只是笑道:“筷子脏了,怕是也洗不干净,便索性扔了,你若是心疼,自可去拾回来接着用。”言罢,又伸手去夹鱼肉,且至鱼前,却被君溟墨以筷子相阻,硬生生截下了。
她抬眼对上君溟墨,拧眉道:“你这又是何意思?”
君溟墨之手还在暗自使劲,面上却是了无表情,冷声道:“没什么,只是恰好也想夹而已。”
“你……”她一时语塞,不知言何。他正暗自施力,交际的筷子僵持不下,她感到指尖震得发麻,几要握不住筷子了。
正此际,却有第三双筷子伸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长驱直入,分开两人的筷子,又听得啪嗒一声,君溟墨的筷子掉了。两人俱是抬眼望去,但见老教主正襟危坐着,出手之快,难捕踪迹分毫。
老教主放下筷子,曼声道:“好了,你们俩也收敛点,莫纠缠不放了。过去有何恩怨便随它去罢,何必锱铢必较、死咬不放?”
两人立时收回了手,心中却犹是不服,尤其是她,君溟墨三番五次出言寻衅,令她甚感莫名,又极是恼怒。而君溟墨迫于老教主教训,不敢再无礼造次,只是狠狠刮了她两眼,便又作罢。
见两人如此,老教主只得轻叹一声,无奈道:“不提也罢,还是说些正经的罢。溟墨,说说那日情形罢,小丫头还不知事态呢。”
君溟墨亦是分场合之人,望着她正色道:“当日我奉师父之命前去救你,潜伏于树林之中,欲待时局混乱之际趁乱将你带走。影刺族与暗月教徒拼得不分高下,皆是筋力殆尽,多半已倒下。我本欲借机混入井中救你,却不想窜出了第三队人马——武帝之部。不知是从哪得了风声,一路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