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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声稍歇时,秦秣微微顾盼流目,又不紧不慢地讲述她的逆转之道:“但我们今天要讨论的,不是何为逆转,而是逆转的要素。追溯了逆转的源头之后,就《烛之武退秦师》这一节故事,我从中看出了三点。”
秦秣声音一起,那些零散地掌声又立时全消。这一次,几乎是所有人都开始集中精神听她辩述。
秦秣根本不在乎他人是否关注,只在这论述的节奏中将自己的观点细细铺陈。
“一:是理性。这个理性并不单单指冷静,还包括胆识,以及筹码优先的思维。这一段战事,涉及到三个国家。晋国主攻,秦国是被晋邀请过来的第二方侵略者。在这其中,秦国的强势已经很明显,但秦伯却愿意给烛之武游说他的机会。这就表示,在这场对弈当中,两方都是理性的。
我的结论是,在这一类的局势当前,如果对手足够理性,那我就可以根据这个理性,去推测对手的思维,从而找到胜出的切入点。可是,假设秦伯是个刚愎自用的君主,或者他本身自大嚣张,那么烛之武又如何从理性的角度去推测秦伯的反应?
秦伯会不会给他游说的机会?秦伯即便愿意听他说话,又能不能被他说服?这些,也同样在变数当中。这些不确定因素,一来需要靠胆识来克服,二来也给后来者以警示。对方的性情反应是影响这场对弈结果的重要前提,而双方都理性,无疑更能使事情的结果达到最优化。
所以,理性,往往有助于人的优化选择。
二:是利益。侵略者的最终目的是什么?那就是有利可图。利益,是秦伯的第一考量,也同样是烛之武劝退秦军的关键要素。虽然他并没有直接许给秦伯利益,但他分析了这场战争的结果厉害。如他所说:‘夫晋,何厌之有?既东封郑,又欲肆其西封,若不阙秦,将焉取之?’
这个天下通共只有这么大,每个君主都要想在其中多分得一点利益,那么这个得到,必然就将建立在损害他人利益的基础之上。晋国与秦国相邻,如果帮助邻国强大,岂非是在自己卧榻之旁放上一只猛虎?
而若远攻郑国,一来远战必然疲兵,二来当时交通不便,政令难达,远攻而下的土地并不能给秦国带来直接好处。而来郑国与秦国之间还相邻着晋国,郑若亡国,只会壮大晋国。这个时候,秦国也就危险了。
所以秦伯被烛之武说服,不但退兵,还联合郑国,互遣使者,相互结盟。从这里可以看出,国家之间,永远利益优先。对一个君主而言,如果不能看清楚自己国家的最大利益所在,那么他的国家也将离灭亡不远。
正如后来,秦国远交近攻,合纵连横,最终灭六国,一统大势。
三:是信誉。人并不能做到纯粹的理性,而相处之间印象的好坏,同样影响着人的判断。比如烛之武,他敢于夜缒出城,暗访秦伯,这胆识气度,在我看来,即便是秦伯也不能不为之叹服,所以,他为何不见烛之武?他当然要见!
而晋侯此人,烛之武是这样对秦伯论及他的:‘君尝为晋君赐矣,许君焦、瑕,朝济而夕设版焉。’
这不止是烛之武这样说,事实上,晋侯也确实如此。秦伯曾对他有恩,他也曾经许诺要割焦、暇二城以为报酬,可是晋侯脱难之后却转眼就将曾经的许诺给丢到一边,朝言夕改,食言而肥。在这种情况下,秦伯难道还能指望晋侯强大以后,念及恩情,不去攻击他秦国?
凡此三点,构成了这一节逆转的关键。
理性、利益、信誉,不论在哪种情况下,同样影响着整个社会的交错对弈。”
秦秣淡淡一笑,向卢华波微微点头:“老师,我说完了。”
卢华波怔了片刻,才吐出两个字:“请坐。”
全教室,一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卷二:灿烂时节谁煮酒 三十四回:毓秀如锋
熏着桂花香味的微风从窗外徐徐吹入,秦秣一如平常地坐回座位,可在众人眼里,她的形象已完全不同于当初。。c
哗啦啦地掌声再次轰然响起,鲁松甚至激动得拍起了桌子,砰砰嗙嗙的声音吵得满教室学生的情绪越发激动。
卢华波难得地没有喝止众人的喧闹,他满带笑容看着学生们议论纷纷,心里是很欣喜的。这欣喜不仅仅是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学生中竟然有秦秣这样的人物,更在于他从秦秣今日这场精彩之极论述中看到的希望——有秦秣这样的好榜样在前,还怕其他的学生不提起对语文的兴趣?
一个优秀突出的个例往往能带动很多人,而卢华波已经在考虑要怎么将这个惊喜放大到最优化了。
“你叫秦秣?”卢华波终于感到自己心绪渐平,能够顺畅说话。他再次提问,望向秦秣的目光意味深长。
秦秣平静地与他对视,淡笑道:“老师,如果你不确定我的名字,可以去看花名册。”
这绝对是第一个敢用这样的语调跟卢华波说话的学生,卢老师微微一愣,随即仰头大笑。
笑声欢畅,震得满教室的纷纷议论声都渐渐止歇。
“同学们好好看看,原来咱们高一(十九)班居然是卧虎藏龙,秦秣这一番辩说逆转,老师可是一句话都插不进。现在她说完了,老师又一个字都反驳不了……”卢华波说着,又转身面对黑板,用红色粉笔在他先前所写的“逆转”二字上重重地划了一个圈,“秦秣同学见解独到深刻,视角与众不同,诸位同学听后,有什么感想?”
教室里又是一片安静,正当卢华波以为没人肯站出来主动说些什么的时候,坐在五组五排的姜凤忽然站起身来,大声问:“老师,我想问,为什么秦秣会想到理性、利益、信誉?我们还在学熟读课文跟古文翻译,为什么她会去分析利益?为什么她的心思会那样复杂?她说到《易传》,又是什么意思?我们高考会考这些东西吗?”
姜凤这话一出,卢华波脸上的笑容顿时敛去少许。这个女生一问而切中要害,“考试会考这些东西吗?”考试当然不会考这些东西。可是,这是谁的悲哀?老师的,还是学生的?而这个学生,在这个时候问出这样的问题,谁又能说她错?
不可否认,姜凤的话好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了卢华波一个透心凉。
高考的重要性毋庸置疑,那么在这个考试的前提下,究竟是基础教育紧要,还是素质教育紧要?
正当这个时候,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人,站起来反驳了姜凤的话。
王子毓便好似是一株孤傲自赏的幽兰,袅袅起身,漠然吐出清冷地话语:“智者看透实物的本质,而庸人只会纠缠于表面的是是非非。你问高考会不会考《易传》,难道就不是出于利益考虑?”
“你……”姜凤又惊又怒,整张脸立时涨得通红,她转头怒视王子毓,“你怎么能这样说?我,我关心高考,难道有什么不对?你为什么要说什么利益不利益?说得这样、这样低俗!”
王子毓的座位在第三组第六排,她身量颇高,这时微昂下巴,只用万分不屑的目光看向姜凤,冷笑道:“什么是低俗?什么是高雅?你觉得说到利益会很低俗?那你觉得不食人间烟火就是高雅?你不用吃饭?你不想考个好大学?你不想将来赚大钱?那你来读什么书?别告诉我你读书的目的是为了将来能做个有用的人,你要是这样说,恶心到我没关系,别恶心了全班同学,你担当不起!”
一口气说完,她又轻轻一哼,然后若无其事地坐回座位,继续恢复到清冷淡漠的样子。便仿佛整个世界只她一人,余者皆不入眼。
可全班同学的目光已差不多都为她所吸引。
王子毓容貌气质太过耀眼,平常她只是冷漠得像个木头美人倒也罢了,可经这一出,她的形象却在众同学眼中陡然清晰鲜活了起来。好似从封面画册中走入人间,同样是冷漠,在她这样恣意讥嘲过姜凤之后,她身上的冷漠却奇异地转化成了带刺的艳色,叫人既畏惧,又冲动得想要征服。
纵然许多高一学生都还很稚嫩,但这并不妨碍男孩们本能地被王子毓吸引。
秦秣安静地坐着,唇角微微一勾。她虽然没有回头去看王子毓说话时的神情,但她心中却很自然地感觉到了王子毓讥嘲言词底下的尖锐与脆弱。秦秣一向认为自己生就一双毒眼,看女人,尤其是看美丽而有个性的女人,从没有不准的。即便大多数女人,往往都是越美丽越复杂越莫测。
这节课差点就从古文释义课变成了辩论课,卢华波也有点哭笑不得。作为一个成年人,他当然不觉得说到利益有什么不对,但作为一个中学老师,他不能教导学生只看到利益,而不去看其它。比如道德,比如原则,比如良知……可是这些东西,如果变成说教,又会让学生觉得腻烦。他应该怎么做?
卢华波只能轻描淡写地压下姜凤反驳的话头,然后用玩笑的口吻道:“行了,等下我就去找你们班主任老师要一堂自习课来开辩论会,你们这一个个的,要是想说个尽兴,辩论会上说去!我这是语文课,暂时不开辩论。好了,刚才秦秣同学已经就这段故事阐述了她的独到见解,接下来,你们是不是要听听老师的见解啦?”
学生们的注意力顿时又被他给吸引过去,卢华波拈起粉笔又在黑板上写出两个大字:“释义”!
“我有什么见解?”卢华波笑得眼睛微眯,眼角微斜,凌厉之意顿时更重几分,“我的见解就是,基础!万丈高楼平地起,你们这些家伙,还没学会走就想学会跑?就你们现在这古文水平,还差得远呢!好了,谁要是想像秦秣同学这样,出口成章,引经据典信手拈来,那就跟老师好好地学基础去!”
他说完话,便开始了洋洋洒洒地板书,边说边讲解,这堂课也终于步入正轨。
秦秣偶尔做几个笔记,感觉到现代语文对文言文的系统概括确实有可取之处,值得她借鉴。
正写着,从同桌魏宗晨那边悄悄递过来一个小纸条。
秦秣好奇地展开,便见上面潦潦草草地写着一排好像狗刨似的大字:“高人,你教教我怎么像唱歌一样说话吧!”末尾处还画着一个呲出大门牙的鬼脸,秦秣微偏头,便见魏宗晨右边的鲁松正呲着牙,冲她无声地贼笑。
卷二:灿烂时节谁煮酒 三十五回:小纸条
这节下课便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陈燕珊和吕琳在教室后门口等着秦秣,招呼她一起去食堂。。
“哎,秣秣,原来你这么厉害,我以前还真没发现啊。”陈燕珊伸手挽住秦秣的左边手臂,亲亲热热地挨着她一起走,一路走一路说,“你说话好像唱歌一样,简直比电视广播里的还好听得多,你是怎么做到的?”
吕琳挨着陈燕珊另一边走着,闻言也侧头看向秦秣,一脸期待地等她回话。
“吟诵和节奏。”秦秣笑了笑,“不过这个语言节奏必须要勤练才能掌握,如果你们肯每天抽出一段跟我诵读诗词,我自然倾囊相授。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每天诵读诗词?”陈燕珊有点小犹豫。
“我要学我要学!”吕琳却已经惊喜地连声表态,她甚至跑到秦秣右边,激动地去扯她的衣袖。
“想学就要坚持哦,”秦秣眨眨眼,“不然是没有作用的。还有,读书要眼到心到口到,你不但要读,还要用心去思考感受书中的意境,这可是很需要毅力的,你能坚持吗?”
“你不要小看人!”陈燕珊的小脸当即就鼓了起来,她也不再犹豫了,伸长手一拉吕琳的手,微昂头道:“你能做到我们怎么就不能做到啦?我们可以做到的!还能做得很好!”
秦秣淡淡一笑,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