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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方澈忽然拉住秦秣停到一个大推车前。
那推车上放着个足有一米高的大铜壶,铜壶壶嘴极细极长,壶身上印刻着线条曲折的云纹,点了红漆,十分精致漂亮。铜壶底下则是个液化气的火炉子,烧着铜壶滚热,在这冬日里与冷空气一遇,直冒白烟。
这是一个卖藕粉糊糊的推车,架子上摆着好些透明的瓶瓶罐罐,里头装着芝麻、枸杞、花生、葡萄干等小配料。
方澈显然很是喜欢这东西,他让摊主老伯烫上两碗藕粉糊糊。等那用一次性小碗装着的透明藕粉糊糊做好后,他先端过一碗给秦秣,自己又接过第二碗,然后转动小勺子,边走就边吃起来。
秦秣端着这碗热乎乎的小糊糊,硬是在旁边忍了又忍,终于还是说:“方澈,你先别吃。”
“怎么?”方澈放下勺子,侧头看向秦秣。
“我看到,那个老伯的手指甲里好多黑黑灰灰的东西。”秦秣轻吐一口气,不知怎么,竟觉得平常很理所当然的话,在这时候却有些难以启齿,“街边小摊,不……不卫生。”
方澈静默片刻,只是盯着秦秣,盯得她又忍不住偏过头,才低笑出来。
“虽然说想吃美食就得无视那些美食出炉的过程,但是……”方澈笑着取过秦秣手上的小勺子,在她碗里舀了一小勺藕粉糊,送到她嘴边,“这藕粉是开火烫的,高温消毒,没关系。放心,我有基本的健康意识,不会毒到你。”
秦秣冲他一呲牙,一口咬住那个透明的塑料小勺,牙齿稍一用力,就将勺子从方澈手上夺了回来。她这才又用自己的右手拈住小勺子,一口口吃起碗里的藕粉糊糊来。
方澈愣了愣,收回手又不紧不慢地开动自己那一碗,语带回忆:“这东西的味道其实也只是一般,放了点糖,温热爽口而已。不过我小时候常吃,总觉得白色的藕粉被开水一冲,搅拌之后却变成透明的糊糊,很神奇。”
“我没吃过。”秦秣低声道:“这是头一次吃这种东西。”
“以后我买藕粉,等你想吃了就给你冲。”方澈简单微笑,“路边摊确实还是少吃比较好,偶尔吃一次,吃的也是那个气氛。”
秦秣心房里渐渐揪起一团柔和,她没有抬头,也不知道这一瞬间的感觉,是不是就是悸动。
至少,这种感觉是她从未体验过的——与秦陌从前对咏霜的怜爱,全然不同。
火宫殿里是火辣辣的热闹,两人一踏进大堂,就婉言谢绝是进入了另一个油香燃烧的世界。
秦秣先到柜台前点了单,一见那些一块、两块、三块、四块的价目,她就没有顾忌地勾选起来。这些东西传统小吃的价格与法国菜价位相比真是直如鸿沟,而要说到味道和填肚子的功用,小吃显然更能让人尽兴。
“这里我也没来过,看起来气氛很好。”方澈左右打量,在一面窗边找到张方桌,与秦秣对面坐下。
火宫殿其实是由各家小吃铺组成的,只是将小吃一条街的模式浓缩到了一栋复古的宫殿式建筑当中,众家店面排排开起,这景象直让人以为是回到了古代夜市。
秦秣与方澈进的是其中最大的一家店,这店里小吃品种很多,柜台点单。而大堂之中穿梭着各种挂着三角旗子的小推车,穿古代小二服饰的服务生会拿着单子一桌一桌地送上小吃,让人在这种气氛中化身饕餮。
“很有感觉吧,”秦秣拿起一块千层油酥饼,小咬一口,说得眉飞色舞,“想象一下,你坐在临街的酒楼里,穿梭着的店小二肩上搭着白布巾,开口就能报出一连串顺溜的菜名,语调拖长得好像是唱戏,你一抬手,他就吆喝过来——”
秦秣扬声学着小二腔:“哎!客官,鸭血粉丝汤来——喽!”
方澈听得手上力气没稳住,一块铁板豆腐就被他夹得稀里哗啦碎在盘子里。他肩膀耸动,哈哈大笑起来。
所幸这整个店堂里都是高声笑闹的人,他们这点声响就像是大油锅里的小翻滚,在这大环境下毫不惹眼。
秦秣又鼓着嗓子,瓮声瓮气地说:“小二,你这店里实在是吵闹得烦人,可有雅间?给洒家一个!”
方澈干脆止住筷子,专心地看着秦秣。
“去去去!”秦秣一挥手,“你这和尚,谁叫你来这酒肉污浊之地?没地笑话了你的佛祖!走开走开!雅间没有,榔头可赏你十个!”
方澈低笑道:“罢了罢了,我不要雅间,你也别来榔头。敞开门最好,红尘里的这点事儿,关了门我该看谁,又给谁看去?”
这一顿夜宵,两人是边吃边笑,吃得可比在法国餐厅里舒畅多了。走出火宫殿的时候,秦秣感叹:“老夫子的礼教是食不言,但有时候言语也是极好的佐料,不言不欢啊!”
方澈唇角上扬,点头道:“看来我在法国餐厅给钱包做的那次瘦身运动,果然是一点附加值都没捞到。”
秦秣笑嘻嘻道:“怎么没有?挥霍之后,要么是痛快,要么是心疼,你是什么感觉?”
方澈沉默半晌,才蹦出一句:“冷暖自知。”
秦秣大笑。
这时候是晚上九点刚过,方澈提议再到步行街随便逛逛,秦秣欣然同意。
“秣秣你会不会玩街机游戏?”方澈问话的时候眼睛闪亮。
“从来没玩过。”秦秣走进电玩城,四处张望,每一眼都是好奇,“要怎么玩?你教我?”
方澈显然是玩街机游戏的高手,他随便拿到一台机器都能玩得顺畅利落,然后机器下面的积分条一大摞一大摞地涨,涨得秦秣眼花缭乱。
“这个手柄是怎么回事?”秦秣在旁边火气蹭蹭地甩手,“怎么我让它往左它就往右,我让它跳,它又蹲?”
方澈眉毛一扬:“秣秣,你跟这游戏属性不合,我以为,这台机器比你火气更大。”
“你的意思是说,我笨拙得连机器都受不了?”秦秣眼睛一横,嘴角撇过。
方澈摊手:“这是你的意思,我没这样说。”
秦秣拳头捏紧,又放松,然后眯起眼睛笑得极是欢畅。
“术业有专攻,我不跟你争论。”她换一台机器,又兴致勃勃地去抓那些小毛绒玩具,虽然最后什么都没抓到,但这个过程显然比结果有趣。
旁边忽然传来小女孩子的惊呼声:“中了中了!”
秦秣转过头,却见方澈也操纵着一台同样的抓熊机器,那机器爪子勾住一只玩具小熊,眼看便要成功。
“抓稳啊!”旁边两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手挽着手,都一齐紧张地注视着方澈操纵的那台机器。
“抓住!”
“抓稳抓稳!”
忽然有重重地叹气声响起:“唉——”
最先出声的那个女孩子又沮丧道:“还是没抓住啊。”
这时候又一个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子走过来,不满道:“小真,就算人家抓住了,那玩具也不是你的,你激动个什么劲?”
“这不是没见人抓住过,想看人抓一回嘛。”叫小真的高个女孩噘嘴道:“反正我就是乐意,人家长得多帅啊,我看他成功我高兴。”
方澈松开游戏机,一手提起一大摞积分条,一手拉起秦秣就往柜台那边走。
秦秣转头往后看去,只见那叫小真的女孩扯住男孩的手,似乎是在闹着要他也去玩那抓熊游戏。
“看什么呢?”方澈抓着秦秣的那只手微微用力。
秦秣回过头,笑道:“你怎么走这么快?”
“我不想多生事端。”方澈摇摇头,“你没看到那个男孩子看我的眼光已经很不善了吗?我没兴致被硬拉着去为一个陌生女孩争风吃醋。”
“那要是……”秦秣话说一半,还是咽下了另外半句。
那种明显试探的话,现在显然并不适合去说。她就算要先下手为强,至少也该等自己的心意更坚定一点时再行动。
用积分兑换礼品的时候方澈问秦秣想要什么,秦秣看了许久,最后挑到一个有史努比图案的文具盒。
“这种小礼品,我就不跟你客气啦。”秦秣笑盈盈地,虽然觉得那文具盒上的图案有点太过幼稚,但电玩城里的礼品图案差不多都是这一类型的,选无可选的时候,更重要的自然是这个礼物的意义,而不是它的外形。
不管方澈是出于什么心理才让秦秣去挑的礼品,在秦秣看来,这都是拉近两人距离的桥梁。
出了电玩城,他们在街道上走了一会儿,因为夜风渐寒,他们便往室内商场街逛了起来。
这条室内街的构造与地下商场类似,都是两边排着封闭的店铺,卖着服装或者小礼品。只不过步行街的东西大多是品牌,总体消费水准比地下商场高,装修得自然也更加堂皇亮丽。
秦秣并没有多么强烈的逛街热情,只是因为跟方澈一起,所以才愿意随处走走。
方澈显然也是很少逛街的,他随意扫过两边店面,忽然低笑道:“没有目的性的逛街,真是让人无从下手去买些什么。”
“不买就是。”秦秣眼睛瞥过一家店,心中微动,“方澈,前面那边路口的长凳,你坐那里等我一会好不好?”
“你要做什么?”方澈挑眉。
“总之你去那边等我,我做什么你就别管啦!”秦秣轻轻推他。
方澈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在她耳边道:“自己注意安全。”然后转身当先往前面走去。
秦秣见他没有回头,便几步闪进旁边一家Diy服装店,开始挑起东西来。
她家里虽然开着一家这样的店,她也在衣服和鞋子上画过不少画,但她却从没想过要送方澈一件有她亲手绘画的衣服。
这时候却与从前不同,秦秣一点点试探,小心翼翼地出击,想要主动蚕食掉方澈的心,也让自己甘愿送出自己的心。
小店里客人不多不少,有几个年轻人在手上涂满了颜料,一个个手印直往白T恤上按去,按得七零八落,总归是各自乐意。
秦秣挑来挑去,挑到一件白色的棉质衬衣。实在是这店里男式的衣服本来就只有寥寥几款,没什么可挑的。她将衣服从背面铺开,铺到衬台上,拿起一支毫尖细细的勾线笔便从衬衣的左肩处开始画起,画米白色的云纹,低调,但是精致之极。
秦秣行笔极快,笔下直如行云流水,不过几分钟便将云纹勾好。她等颜料稍干,又将衣服翻过一边,开始在窄窄的衣襟上用更细的勾线笔勾画米白色的兰草。画成之后,白衬衣还仿佛是原来纯白色的模样,但细微处蕴含雅致,又显出一种简约的风流来。
旁边有个女孩子忍不住问:“你那画的是什么?怎么都看不见?”
秦秣随口回道:“男式衬衣本来就是要简单才好。”
这个女孩便拉住她,眨巴着大眼睛和和软软地道:“你很会画这种是不是?帮帮我好不好?”
秦秣心里盘算着时间,害怕方澈久等,正要拒绝,那女孩已经急急忙忙地往她手上塞了一支排笔,恳求道:“就一下啦,很快的,帮我在这件T恤上画一排竹子,好不好,谢谢你啦!”
秦秣干脆不说话,返身提笔,沾了颜料便自那T恤左下角而起,清凌凌地拨出几枝翠竹。
“哇!果然是好厉害的画功,比这店里画好的样板都要好很多呢!你是不是学美术的啊?”求画的女孩情绪高昂起来,秦秣眼看她还要说个没完没了,连忙拿起那件白衬衣就往柜台边走去。
匆匆忙忙结了帐,秦秣快步走出这家Diy店,一看表,才发现竟在这里面待了将近半个小时。
她心里有些急了起来,远远一看街道那头的长凳上却似乎不见方澈的身影。
秦秣拿出手机想要打电话,却发现不知何时手机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小跑步走到那排长凳旁边,她只见凳子上坐满了陌生人。当然,就算她近距离又仔细看过一遍,还是没能看见方澈。
这一瞬间的感觉真是难以形容,好像是那茫茫人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