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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乌头村不过是一个几十户人家的小村落,姚千影转眼间便已走了个遍,慢慢的便寻到村后山崖边来。转过一块巨石,她一眼便看到了断崖边上坐着的那两人,虽默默无语,却都是满面悲切。姚千影的手不由自主地紧攥成拳,心里有如针扎剑刺:他果然又和她在一起!
初初的激愤过去后,姚千影一再告诫自己,不能冲动!她知道,此时的纪云皓深陷悲痛,她若是再过去生事,只会惹他反感,把他越推越远。
“姚千影,姚千影,你千万要冷静!”她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你要扮出一副宽容大度的模样,一副温柔娴淑的模样,这样才能赢得他的心。没有哪个男子会喜欢一个泼妇的!”她深吸了一口气,收敛了怒气,换上一副温柔笑脸,聘聘婷婷走了过去。
柳溪溪听到动静,拧头回望,见是姚千影,吓得一下子蹦跳了起来。也许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现在她看到姚千影,总是莫名的心慌。
陆剑一随之回头,淡淡地扫了姚千影一眼,又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继续望着天边浮云聚散,仿佛根本没有姚千影这个人的存在。
对于陆剑一的浑若无视,姚千影微微有些气恼。她咬了咬唇,平息下心里翻涌的情绪,轻轻柔柔说道:“云皓,午膳的时候你吃了没几口,现在想必饿了。我叫人熬了些粥,你回去用一点,可好?”
陆剑一头也不回,冷冷清清答道:“不必了。我不饿。”
姚千影脸上笑容僵了一僵,转瞬又轻言细语劝道:“我知道娘去了你心里难过,可再怎么难过,也不能糟蹋自己的身子,是不?再没胃口,也好歹吃几口。这样饿着,会把胃饿坏的……”
话没说完,即被陆剑一不耐烦地打断:“你说够了没有?说够了可以回去了!”
姚千影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纵是她再三告诫自己要隐忍,可也架不住陆剑一这般轻慢。她忍了又忍,可射向柳溪溪的眼光里还是露出抑制不了的恶意。
在她的眼光逼视下,柳溪溪有一种被人捉奸在床的难堪。为了掩饰这份难堪,她轻轻对陆剑一说道:“我院子里还有事没忙完,我先走了。”说着,抬腿就要离去。
却不料,陆剑一快如闪电般抓住了她的手,不容抗拒地说道:“别走!再陪我一会!”
这句话有如电流,瞬间将姚千影击溃。她失魂落魄地盯着陆剑一紧抓着柳溪溪的手,一时间只觉得心灰意冷,从未有过的疲倦袭上心头。眼前的这个男人,自己对他一腔热忱,他却视若无睹,满心满眼里只有那个三妹妹!既然如此,自己这样的付出,这样的委曲求全又有何意义?!
她毅然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倏忽停住脚步,哽咽说道:“云皓,我们是要相伴一生的夫妻。在你最伤最痛的时候,难道不该是你最亲近的人陪在你身边么?”
陆剑一无动于衷。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远方。
姚千影滴下泪来,终于踉跄离去。崎岖山道上,她背影孤峭,如雨中残荷般凄楚无助。
柳溪溪怔然站立,望着她迤渐远去的背影,心头充斥着一股难言的辛酸。为何这条路走到现在,每个人脸上都不见笑容?自己一再的坚持,到底是执迷不悟还是锲而不舍?前路茫茫,她和陆剑一又该何去何从?
风卷暮云,雾起群山。薄雾挟带着苍茫暮色,从四面八方涌来,像一个温柔的怀抱,把柳溪溪和陆剑一包裹其中。天苍苍,暮茫茫。
作者有话要说:
☆、安家齐魂归西天
处理完秋夫人的后事,葬礼过后次日,陆剑一即归队大营。
溥华山一役,虽胜犹败,纪安大军损失惨重。好在敌军也深受重创,无力再战,双方得以暂停兵戈,休生养息。
八月初,纪云东从夏启国购粮归来,安家齐前去接应。不料途中与敌军一骑兵分队偶遇,激战中,安家齐为流矢所伤。下属拼死抵挡,护送安家齐退回军营。但伤重难返,拖延数日后,终是回天乏力。
那一日,纪云瑄接得消息,惨白了一张脸,拉过柳溪溪,连夜骑马奔赴大营。马不停蹄,星夜兼程,狂奔两昼夜后终于赶到了军营。
安家齐已奄奄一息,只靠参汤吊着最后一口气,等着见他最好的兄弟纪云瑄最后一面。
军帐内很是安静,静得可以听见安家齐尖尖细细的呼吸声,仿若铁丝线割在刀片上,尖锐而纤细,带着袅袅的颤音,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消失在空气中。
陆剑一与桢伯在旁守着。一个侍卫端着一碗参汤,半跪在榻边,时不时喂上一两口。虽然喂进去的参汤大半都从嘴边流走,那个侍卫却毫不气馁,仍然坚持不懈地喂食。
陆剑一看得心烦气躁。明知安家齐已无救,在这里守着纯粹是浪费时间,却碍于安王爷的面子不得不守候于此。他冷冷瞥了安家齐一眼,正想寻个借口出去偷个懒,忽见入门处帐帘一掀,一前一后进来两人,正是风尘仆仆的纪云瑄和柳溪溪。
相遇太过偶然,两人来不及打招呼,匆忙间眼光一交错,柳溪溪随即从他身旁擦肩而过。
陆剑一忽的更是恼怒。安家齐说要见纪云瑄,安王爷派人连夜快马去请纪云瑄过来,他是知道的,可他却不知道,纪云瑄连柳溪溪也一并带过来了。
他私心底下不愿意柳溪溪跟安家齐再有接触,可不管他如何不愿意,柳溪溪头上仍顶着安王府世子妃的头衔,她来见安家齐最后一面,无可厚非。他就是再不爽,却也无可指谪。
此次安家齐负伤,虽说他心里其实更宁愿安家齐一死以解脱柳溪溪,可毕竟事关战局非同小可,他还是尽心尽力给安家齐医治了。只可惜箭入脏腑,伤势过重,终还是无可挽回。
然而,对于这个结果,陆剑一并不伤心,反而有一种解脱的轻松。毕竟,安家齐逝世,柳溪溪又无子嗣,即使战争得胜,安家也没有理由强留柳溪溪在那如海深宫里。自此,柳溪溪与安王府将再无瓜葛。
可是,柳溪溪却斩断不了她与安家齐的这一丝羁绊。她还是赶来见他最后一面了!陆剑一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咸苦辣涩,不知是何滋味。
纪云瑄一入军帐,泪水即模糊了双眼。病榻上的安家齐,脸色枯槁,两眼深塌,双颊凹陷,唇色灰败,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纵是已经知晓了他命在旦夕,但纪云瑄还是不愿意接受这一事实,乍一看到死气沉沉的安家齐,一下子悲从心来。
安家齐一见纪云瑄,原本涣散无神的眼光霎时重新聚焦,目光牢牢地锁在纪云瑄身上。他艰难地伸出手来,声音黯哑虚飘:“阿瑄……阿瑄……”
纪云瑄快步上前,一把紧紧握住他的手:“家齐,是我!是我!我来了。你要挺住,千万要挺住!有云皓和桢伯在此,你不会有事的!”
安家齐虚弱地笑笑,喘了口气道:“我不行了。”
“不许你这么说!”纪云瑄喝道,“你给我坚持住!坚持住!你难道忘了,我们约好要一起登上紫金殿的屋顶,临风畅饮呢!你还没做到,怎么就可以走了?!”
“对不起,我履行不了我们的约定了。”安家齐气若游丝,“若是日后有那么一天,你能登上紫金殿的屋脊,记得替我多喝几杯!我一定……一定会在天上看着你……”
纪云瑄潸然泪下。紫金殿是京城皇宫里皇上住的寝宫,据说是最高的一座宫殿。纪云瑄当年曾和安家齐约定,待有朝一日攻下京城,定要登上紫金殿屋顶,一览天下,煮酒论英雄。只可惜,如今安家齐已无法践约……
纪云瑄心痛难当,哽噎回道:“你放心!到时我一定替你多喝几杯!”
安家齐欣慰地笑笑。笑意还未从嘴角散去,忽然眼里又掠过一丝担忧:“阿瑄,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
“我唯一遗憾的是,我未能留下子嗣。我走后,父王必立家楷为储君。虽然已没法完成与纪家的约定,但是……”话未说完,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伏在纪云瑄怀里,像离了水的鱼儿般,张大口拼命呼吸,仿佛喘不过来气似的,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气喘吁吁地继续说道,“阿瑄,请你们……你们一定要继续辅佐我父王!我已经跟父王说过了,事成后,拜将封侯,一样少不了你们的!”
纪云瑄大恸:“家齐,这个你尽管放心!事到如今,纪家还有回头路可走么?”
安家齐松了一口气,咧嘴笑了笑:“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了。阿瑄,我这一生有你这么一个兄弟,值了!”
“家齐……”纪云瑄泪如雨下。
安家齐淡淡一笑,眼光越过纪云瑄,轻飘飘地落到了纪云瑄后面的柳溪溪身上。他陡然神情激动起来,脸庞焕发出宝石般的光彩,一双丹凤眼熠熠生辉,竟恢复了几分以前翩翩公子的神采:“三妹妹!三妹妹!你回来了!”声音竟也明亮了起来。
许是被悲戚气氛所染,柳溪溪已红了眼眶。此刻见安家齐唤她,她急步上前,扶了安家齐说道:“齐哥哥,我来了。”
安家齐握着柳溪溪的手,眼光眷念地在柳溪溪脸上流连,声音里满是欢喜:“三妹妹,你可算回来了!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惹你不高兴了,你才不肯回来?”
柳溪溪含泪摇头:“没有,你没有做错。是我……是我不好……”
安家齐温柔地叹道:“你回来了就好。三妹妹,你可还记得,那年在梅花树下,你对我说过什么?”
“记得,”柳溪溪颔首,想起以前纪云瑄对她说过的,“待到红豆满百时,比翼连枝共此生。”
安家齐眼里遽然迸射出灼灼的光华,激动得声音也打颤:“三妹妹,真的是你!你真的回来了!”他紧紧抓着柳溪溪的手,眼角跌下一颗冰莹的泪珠,“可是,我的红豆才攒到八十九颗,还差最后一把……”
“没关系,八十九颗也够了。”柳溪溪轻声哄他,“那最后一把要不要都无所谓。”
安家齐脸上绽开一抹微笑,灿若春花:“这是你说的,八十九颗也够了。你可不能反悔!”他看着她,眼里有着期盼的光芒,“你不会再离开我了吧?我们一生一世在一起,再也不分离。”
柳溪溪终于坠下泪来,用力地点头:“我们一生一世在一起,再也不分离!”
安家齐满足地笑了,在柳溪溪怀里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柳溪溪捂着嘴,泣不成声。纵然安家齐害过她伤过她,可她从未真正恨过他。随着他的逝世,那些恩怨那些伤害,仿佛也渐渐远去。留下来的,是那从不间断的麻二家的糖炒栗子,是每次吵嘴后他的宽容与忍让,是她情伤时他日日夜夜的陪伴,是成亲当日他脸上的幸福笑容……毕竟,他也曾真切地爱过她;虽然,他爱的只是她的躯壳。
唯一令她欣慰的是,安家齐在最后的时刻,把她当成了真正的纪云璃,他的记忆,还停留在纪云璃落水失踪的那个时候。这样也好,没有后来的痛苦挣扎,没有后来的绝望伤害,想必他会更幸福一点。
陆剑一站在柳溪溪身后,她的哀切悉数落入他眼里。一股气蓦地翻腾上来,堵在他心头,憋得他胸口生疼发闷。安家齐这小子,就真的值得她如此伤心么?!他阴着脸,冷冷地哼了一声,觉得再也看不下去,怫然一甩帘,大踏步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陆剑一失手被俘
翌日,安家齐出殡。
安王爷在这场战争中已失去了三个儿子,而安家齐又是最为他所看重的,伤心之下一病不起,竟没能来送安家齐最后一程。可怜安家齐繁花着锦热闹风光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