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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牵出一抹坏笑:“我赢了,下次把你的小兔带来卖掉。”
她撇嘴:“我赢了呢?”
林小五晃晃腰间的钱袋:“你赢了,下旬的钱粮你掌管!”
这赌注实在诱人。想到能掌管下旬的生活费,尽情吃肉吃白面,钱多多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不假思索的狂点头。
人家店面大,来往皆是有身份的人,又不是街边的小货摊,怎么可能收他们的玩意儿。
两人在店面前停留时间过久,有伙计注意到,走过来:“那瘸子,站远点!”
林小五青布衣洗的发白,身上连个值钱的佩饰都没有,手掌又粗糙,满是新茧。伙计惯有一双势利眼,一眼就看出他们两个是穷家子弟,万万买不起店里的东西。
钱多多脸色一沉想发脾气,林小五却不以为意,反而微笑道:“麻烦小哥,这可是沈家铺子?”
伙计傲然:“自然是沈家铺子!”
他平和道:“那就好,没找错地方。敢问掌柜可是姓牛?”
伙计愣了,道:“你认识我们掌柜的?”上下打量,虽然没让他们进门,但态度立刻就转变了。
牛掌柜刚好从里间出来,掀帘子道:“谁找我?”
林小五作了个揖,不卑不亢:“小子林小五,沈冲大管事叫我来城里只管找牛掌柜。”
沈冲大管事乃是沈家内总管,和牛掌柜一向交好。
牛掌柜一怔,忙道:“原是林小哥,快快请进!”
瞪了伙计一眼:“还不快奉茶!”
林小五谢座,分主宾做好,牛掌柜笑道:“早听来城里采买的伙计提起少爷新近交了两位好友,孔少爷固然才华横溢,沈管事却对林小哥多加赞赏,道你及是聪敏,又难得有经商头脑的。”
林小五忙道不敢当。
牛掌柜目光扫过钱多多,道:“这位敢是钱小娘子?”
钱多多欠身,行了个礼,并不答话。自有林小五作答。
牛掌柜道:“说来我家内人和你娘是故交,常来往哩。”
她笑笑。暗忖,柳大娘交游还真广阔,到处都是故交。
牛掌柜又问:“前几日听得我家少爷要来县里,小哥可知道?”
他微微一笑:“我们就托了沈少爷的福,借了他的马车乘哩。”
他又问少爷一向身体可好,来县里作何耍,林小五都一一作答。寒暄了半盏茶功夫,方道:
“无事不登三宝殿,小子今日却有事要托牛掌柜。”
牛掌柜朗笑:“林小哥抬举我了,有事但说无妨。”
他自袋中取出荷包络子并手帕等物,道:“想掌柜也知,冬日农闲,家中做了些女红,想寄在掌柜店里,给妹妹换几个脂粉钱。”
钱多多偷偷的翻个白眼。
说的好听,明明就是补贴家用——喵的,我用得着脂粉吗?
牛掌柜起先并不应口,只将荷包拿过去仔细翻看,又翻到背面细看针脚,再看了看络子和手帕的绣花,叹道:
“怪道我家那口子去府里请安,总听人夸钱家小娘子心灵手巧,做得一手好女工,果然名不虚传!”
钱多多道:“不是我,是我堂姐。”
林小五道:“多半是孔夫人的手艺,妹妹跟着学罢哩。她倒是打得一手好络子。”
钱多多佩服他睁眼说瞎话。
自己打得络子,一半得孔氏返工。
这许多活计里头,她做的最多的就是认针,梳理丝线。
牛掌柜道:“刺绣是极好的,手工也好,料子不错,但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林小五心中佩服,面上不显,淡淡道:“牛掌柜好眼力。丝缎布料皆是孔夫人家藏。”
家藏个屁!按孔氏说法,这箱子打从她嫁到孔家后放在内室,极少打开,闻大水进了城,因它和装有金银首饰的箱笼外表相仿,这才搬错了。胜在她爹娘当年用心为女儿办嫁妆,所选布料都是极好的,时隔二三十年,仍如新的一般。
别看牛掌柜在县城中,却对乡下沈府,尤其是小少爷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自然也知道这两位和少爷交好的小哥的情况。
彼此心知肚明,面上嘻嘻哈哈,图个心安罢了。
他道:“既如此,我就收下,也不敢诓骗小哥,每个荷包二十文,每个络子十文,至于手帕么……可惜料子存放的久了,怕不结实,先算十三文一个吧。”
林小五行礼:“如此就多谢了。”
当下一一数来,交付财货。
他们共带来八个荷包,三十个络子,又十块手帕,共得五百九十文。
林小五又道:“还有一事要麻烦牛掌柜。”
他道:“哦?”
“村人托我带些胭脂水粉,我和妹妹久不上城,不知县城流行,还请掌柜指导一二。”
牛掌柜笑言:“果然大管事眼光不错,小哥若能为商,怕我们这等老骨头都没饭吃!”
林小五又道他谬赞,道大管事抬爱,你来我往又狠狠的客气了一番。
牛掌柜推荐他些便宜划算,质量中等的脂粉,看了眼钱多多,笑道:“可见得是母女,这母女争抢生意,却也有趣。”
林小五一愣,不解。
牛掌柜细细解释,原来柳大娘不止做牙人,闲时也贩些胭脂水粉头花手帕往乡下富人家走动。
林小五释然,笑道:“这却不妨。大娘只管做富人家的生意,我们却要卖给普通乡民,两不耽误哩。”
牛掌柜打趣:“你们一家,倒把四里八乡的货郎挤兑垮了哩。”
牛掌柜亲将他们送出门。
闷闷的走了很远,林小五见她不说话,道:“二妮儿,咱的赌可还算数?”
她抬头,忿忿然:“你诓我!”
他奇道:“我怎诓你了?”
她指责:“分明你就认识那店铺掌柜,却不说与我听!”
他道:“我们同时进门,你也听到我和牛掌柜第一次见面,怎就成了旧识?”
她一时语塞,仰着小脸,眼珠滴溜溜的转,半晌道:
“分明已有人介绍,又有沈义轩的面子在,不愁牛掌柜不买!显见你阴险卑鄙,实在小人!”
他大笑,摸摸她的头:“我的二妮儿长大了,懂得分析,也会骂人了!”
她扮鬼脸:“我本就很会骂人!”
不光用国语,还能用英文、法语、意大利语骂人呢!
又道:“不管不管,你耍赖,这次的赌约却不能算。”
他本就没想和她较真,不过逗她而已,一笑揭过。
孔近东随着沈义轩日日早出晚归,聚会不断。钱多多问林小五:“你可羡慕他们?”
林小五纳罕:“我却为何羡慕?”
她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你父母若安在,今日你也该是他们当中的一员,出入于酒楼书店。你的学问连沈义轩都夸赞,只因没有进学,就不能参加。”
林小五出了会子神,视之淡然:“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她皱鼻:“你哪里有鱼,又哪里有熊掌?”
林小五大笑,点点她的鼻头:“二妮儿就是我的熊掌呀。他们谁有这般可爱的熊掌?”
她怒:“我不是狗熊!”
林小五敷衍:“对对,你是熊掌嘛。”
“也不是熊掌!”
他为难:“难道要做笨头鱼?”
钱多多震怒,大嚷:“你才是笨头鱼!”伸手就打,林小五笑着避开,两人在院中打闹欢笑。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他当日富贵如许,焉能联想今日?
然今日的平淡生活,令人心安,谁又能说不是上天怜悯?
可惜母亲大仇未报,否则他还真想就在这山村之中,伴着二妮儿平淡度日,也不失为一种福气。
然而想起母亲的惨状,想起她握着自己双手哀哀不能语的悲伤,想起她命家仆将自己带走时拼劲浑身力气喊出的报仇二字,想起他回首望见的凄厉……不知不觉,握紧了双拳。
月氏,月氏。宋国十大世家之一,多么风光,多么华贵,谁能想到它埋葬了多少无辜人的生命……
在县城逗留四日,有跟来的管事道天色不好,恐有大雪将之,劝说半晌,如鱼得水的沈义轩才勉强同意返回乡下。
临来一辆马车,临走却整整雇了三辆马车。装满沈家置办的菜蔬果品,年货等等。
路上沈义轩和孔近东尚在兴奋之中,片刻不停的谈古论今,又道这趟得失,足足吵了一道,钱多多不得已,揪两块棉花塞在耳朵里。
孔氏望眼欲穿,终于见到他们归来,忙备水梳洗,又做了一桌丰盛菜色。孔近东这才有空将此次的见闻一一讲来,最后道:
“白先生很是欣赏孩儿的课业,要推荐孩儿进县学哩。”
孔氏大喜过望,直道祖宗显灵,祖宗保佑。
孔近东踌躇片刻,为难道:“只是县学却不能免除学费,我……”
孔氏毅然道:“孩儿放心,娘亲手里还有些首饰,等到开春拿去县城当掉,也能抵得书费。前几日七奶奶过来看我,道县城也有不少大户找浆水上人,娘别的不行,却能做得一手好菜,怎么也不会让我儿无书可读!”
孔近东大惊,连忙跪下,哀泣:“娘亲如此,儿实在无颜。怎能让娘亲去做灶房婆子伺候别人!”
孔氏摸摸他的头,笑着垂泪:“只要你能刻苦用功,娘就算死了都甘心。”
独处时,钱多多拉拉林小五的袖子,道:“能进县学很厉害么?”
“嗯。一般人也只得在私塾或家塾中开蒙罢了,能进县学,许得经过极严厉的考试呢。孔大哥素来用功,又得白先生青眼,机会可是难得。”
她想了想,道:“将来能做官么?”
林小五失笑:“那可不敢说。进了县学,就是童生。学得两三年,若能通过县学考试,就是秀才,见官老爷而不跪拜,也能找间学馆教授孩童开蒙。若是再进一步考中省试,就是举人老爷;就能上京参加会试,过了会试,那可就一步登天,朝上皇榜天下知了!”
她又问:“孔大哥读书可好,能否考过会试当进士?”
他笑:“那我可不知——既然白先生都夸他,至少也能中举吧。”
钱多多低着头,盘算半天,忽而抬头,问他意见:
“若是我娘资助孔大哥进县学,将来他授了官,是不是就能照顾我娘的生意?”
林小五没料到她打得这般算盘,缓缓问她:“二妮儿为何这般想?可是在县城有人说了什么?”
她垂首,低声道:“我听得院里丫鬟议论,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们当中就有个叫小红的,家里资助了表哥进学,如今表哥考中举人,家里立刻就富了,又把小红赎了回去,再也没人敢欺负他们。”
林小五思索半晌,又观察四周无人,方郑重其事的道:“你可听过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
她点点头:“从前七爷讲故事,记得。”
林小五表示赞赏:“真聪明!”
缓缓道:“需知人心难测。并不是做了善事,就有人感恩回报。也有的人就好比那饿狼,总想着反咬一口。”
她表示不解:“你说孔大哥就像饿狼?”
林小五摇头:“打个比喻而已。孔大哥未必是坏人。他和孔夫人心地善良,知恩图报。但是二妮儿,你需记住:好人难为,恶人易当!人性善变,今日还是绵羊,明日就能变成了恶狼——你今后为人处世,我宁愿你做个恶人,也不想你做好人!”
最后这番告诫,厉声厉色,陡眉立目,竟是从未有过的严厉。
钱多多给他唬住,不自觉的点头。他发觉自己吓到了她,放缓语调,柔声道:“事关重大,你做不得主。不如等柳大娘回来,我帮你问?”
得到她的应允,这才放心。望向孔近东房间方向,目光幽暗。
好人难为,恶人易当。
他娘以为好人有好报,总是慈悲心肠,处处与人为善。谁能料到最后被曾经受过她大恩的人反咬一口,落得惨死?
孔氏母子如今落难,自然懂得感恩。
然他有朝一日飞黄腾达,谁知是否会因急于掩盖过去的窘迫,而对她们母女不利?
这种事情,从前听得也不在少数。
刘氏借豆遭冷遇
随着大雪封山,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