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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姨娘被照顾的不错,身上穿的都是时兴的料子衣裳,头发整整齐齐,房间干干净净,她坐在塌上,目光似无焦距,又似惊恐,微微后缩。
钱多多曾经被人刻意领到院落附近,远远地惊鸿一瞥,都没今日来的惊悚。
她是怎样的骨瘦如柴……
小五坐下,好整以暇:“我来给姨娘问安。姨娘不光听觉灵敏,手也够快。我在外面说句话的功夫,您先把香薰上了,若非恨之入骨,姨娘也舍不得薰这香——不光害人,更害己呢。我不过暂坐一时就离开,姨娘还要在这屋子里千年万年的住下去,千万当心身体。”
他关怀备至,吩咐小丫鬟:“等我们走了,想着给姨娘熬碗绿豆汤解毒。”
从进屋开始多多一头雾水,闻言大惊:“熏香有毒?”
小五回头望她,微笑安抚:“别怕,还毒不死我。倒是谁送来的,叫我很好奇。早吩咐过姨娘修身养性不见外人……”
小丫鬟忙撇清:“这几日并没来旁人,饭菜也是我亲自去端的。”
小五若有所思:“看来准备很久了。”
对多多说:“你也见见,我爹最宠幸的月氏姨娘。”一副好声好气介绍长辈的模样。
多多抬眼看她,目光相对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的目光里……纠缠了太多憎恶怨毒……
好似吸食毒品的人,枯瘦如柴,黑眼圈大的吓人,唇色发白,看人的眼神阴测测带着不可捉摸的算计和怨毒。
小丫鬟走到月姨娘身边,柔声:“姨娘,我帮您整理衣服。”不由分说将所有可能藏危险物品的地方翻个底朝天,在她身上不客气的摸来摸去。多多亲眼看到月姨娘的眼神,狠厉,却恐惧。小丫鬟退开,一翻手掌,露出块黑黝黝的熏香香囊,交到小五手上:
“奴婢失职。”
匆匆一瞥,她的手掌上布满老茧,压根不像个普通小丫鬟的手掌。她接触多了从小做粗活的女孩子,没有谁会长成她手上老茧的模样——剑茧?她猜测着。
小五仿佛知道她想什么,道:“姨娘心思灵巧,从前的丫鬟服侍不好。小红是特意从外面找来的,倒很得姨娘欢心。”
又打趣:“姨娘今天怎地这么少话?府里传说姨娘疯了,我却不信。”他摇着头。
月氏忽而哑哑的笑了。
“她就是当日救过你的贱丫头?”
小五微微一笑:“没有姨娘贱。”
钱多多:呆滞……
小五忽而转头看她,道:“娘亲当初和姨娘亲如姐妹,见过娘,当然也要来见一见姨娘。你别有负担,姨娘是最和善不过的和善人。舍不得我死的痛苦,宁可同归于尽也要尽量减轻我的痛苦呢。”
多多低头,不语。
月氏狠狠地盯着她:“贱人!”
多多心中忽然升起一种荒谬的感觉,迅速反驳:“姨娘更贱!”
小五垂头,嘴角上扬。
月氏神色狰狞:“你以为嫁给这个小贱货就万事无虞了?告诉你,他和他娘一样的命,天生注定不得好死……”
心头忽然涌上怒气,他娘的,世界上所有人都不看好我们,就连你一个手上沾满鲜血的女人都敢诅咒,真当我是病猫啦?
反唇相讥:“好过姨娘守活寡!”
小五憋不住,噗嗤喷了。
多多窘然,目带嗔责的瞪他,小五举手投降。
月氏一听这话面上勃然变色:“你将庶母囚禁于此,真当世上没了天理?似你这般无君无父目无族规的人,迟早要遭报应!”
小五轻轻敲了敲桌子:“托姨娘的福,我的名声早就臭了。一个不知在外头经历过什么的瘸子,将亲父赶出家中,将庶母软禁逼疯……关于我的谣言京里一大堆,圣上都曾听过。可惜呀姨娘,你再委屈,只要我活着就休想离开。我再不孝,依旧是林家嫡子,未来掌权,说不定位极人臣,而你和月氏家族……”他轻蔑一笑。
月氏立刻激动,大叫着贱人贱人,小丫鬟早守在一边防她发难,立刻按住她的手脚,冷静道:“姨娘当心别伤着自己。”月氏在她手下丝毫动弹不得,恶狠狠地一口啐在面颊上,名叫小红的丫鬟连犹豫都不带犹豫,反手就是一巴掌。
伴随清脆的耳光,钱多多傻了,月氏瘫了,小红很暴力很冷静甩了甩手:“姨娘千万保重身体。”
小五很安静的看着事态发展,月氏陡然发疯他没动,小红当面打了主人耳光他连眼皮都不眨,好像月氏被下人打了如同吃饭喝水一般稀松平常。
方才一番挣扎,月氏发髻散乱,耷拉着脑袋缩在塌上浑身发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
小五唇角上扬,笑的和善,目光却冰冷刺骨:“姨娘好生歇着,千万保养身体,做晚辈的不才,也想侍奉姨娘到老。”吩咐小红:“有人孝敬一只朝鲜参,你明儿去库房领来,隔三五日做给姨娘补身。”
说罢,牵着钱多多的手离开。
多多闷闷的,问:“既然没有在饭食上苛刻她,那她为何……”
小五嘲讽一笑:“精神萎靡?”
多多点头。
他冷笑:“每日晚间小红都会叫她起床喝补药,顺便帮她回顾一下往昔。”
她哑然。难怪……若这个样子月氏还能完好无缺精神抖擞的站在他们面前,可称天下第一粗神经……
小五摸摸她的脑袋。
“怎么,觉得我太恶毒?”
多多仰头,崇拜的望着他,闻言摇头:“我从前就晓得,你是个邪恶的家伙。”
小五笑出声,高高扬起手掌,却轻轻落下,抚在她的面颊上,无限怜爱无限惆怅:“多多,你要记着。人敬我一尺,我也不能敬人一丈。这个世上没有谁会真心感激真心报恩。就是我,若非喜欢你,也只会丢给你们几百两银子,从此不相往来。”
她默然。
“后天离开,我就不去送你了。”小五状似抚摸她的头发,凑在耳边,声音极轻极轻。多多一惊,要扭头看他,小五温柔却坚定的不许她有大动作,两个人头挨得极近,外人看来是情人之间絮语,只有多多能听见他冷静的声音:
“明天就不要出门了,我在外面定了桌酒席,约着几个人去你家寻坠儿吃酒。我离开的时候你们跟着走,自有人扮作你家里人糊弄。青云就不必了。后天一早出城,知书在城外等你,青云不跟你们走你身边不能没有伺候的人,知书这孩子我观察许久,还算老实本分又忠心机灵,将来嫁或留你看着办,我都吩咐过了。”
多多咳嗽两声,半握拳挡住嘴,轻声问:“出事了?”
小五语气轻松:“没事。到了该离开的时候,早做准备省的事到临头手忙脚乱。”
她咬唇。他没说实话,多多却不想多问。小五哥说的对,迟早要走。
到得第二日,小五固然邀了许多人去钱家做客,令多多感到惊讶的是他居然约了孔近东。
这一日,钱家门前车马喧哗人流不绝,男宾安排在隔壁荒宅,女宾安排在钱家后院。堂嫂握着彩云的手嘘寒问暖,各路夫人妾室丫鬟莺莺燕燕说笑不休,外间听来实在热闹。
孔近东心情复杂,望着首座上风采飞扬频频敬酒的林小五,他不知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家里定下的妻子守孝期满,早已在两家主持下成了亲。妻子虽然出身大户,却知书达理侍母至孝,家中和乐融融,孔氏听见外头的风声越发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正确。幸亏没娶钱多多,否则家里是非不断,还怎么过日子?
老太太唯一发愁的,是儿子和儿媳虽也相敬如宾,感情却并不深。新婚伊始儿子就淡淡的,夫妻两个相处反倒像外人。没过一年儿媳肚子不争气,儿子在外面抬回一房妾室。儿媳无子,老太太也不好责骂儿子,他也是为子嗣大事着想。
妾室比正房受宠,好在有她坐镇,妾室也翻不出大浪。每每看着儿子和儿媳相对无语老太太都急得睡不着觉,别家婆母揪心儿子儿媳感情甚笃怕儿子被抢走,她却要想法子增进他们的感情,处心积虑制造两个独处的时光。
努力了将近一年,依旧白费。
说起来也怪儿媳肚子不争气!若有个一儿半女,何愁儿子收不回心?好容易妾室怀了孕,一家子小心翼翼的伺候,生下来却是个女孩儿!
她虽失望,好歹也算有希望。看着儿媳就发愁,嫁进门三两年,肚子连点消息都没有,儿子的心更不在她身上。孔家书香门第,可不能在她这一代断了根!老太太每日发愁,四处求佛问药,搞得家里人身心疲惫。
就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林小五忽然邀请他吃酒。孔近东来了,分明曾经兄弟相称同居一室的两个人,面对面却尴尬着,不知如何称呼,更不知如何相处。
他只好闷头吃酒。
人有三急,宴席正热闹,孔近东腹中作痛,寻下人问清,匆匆出恭去了。完事后听着前院阵阵喧嚣,忽然不想回到热闹的环境里。沿围墙走动发散发散酒意,手指抚过墙壁,对面住的是她……
孔近东忽然站住。
前方树下有人说话。他正待转身离开,忽然听得熟悉的声音叫一声“小五哥”,不由的痴了。
从他的方向能看到钱多多半张侧脸。声音压得极低,不知在说什么,说着说着忽然红了眼圈落泪,林小五伸手帮她拭去,又附在她耳边哄了两句话,惹来她一脸娇羞。
他心里阵阵酸楚。忽而想到朝中的传言,有种恶毒到令自己都惊惧的想法——我得不到,你也得不到……
他不敢相信,这样卑鄙小人的想法居然产生自他的脑海中,不敢再看下去,急匆匆转身离开。
身后。林小五不动声色回首望了他方才站立的地方一眼,又回头,凑在多多耳边:“等下把药擦上,等脸上起了红点就嚷疼,争取让她们都看见,我会吩咐人请大夫,青云要送客,你跟着堂嫂离开,路上她到胭脂里,你在铺里下车,自然有人安排你从后门躲开。等到明日一早开城门出去,会和了知书,她会带人护送你。”
多多红眼圈通红:“青云……”
小五轻笑:“等你离开夏初会来提亲,立刻迎她进府里,到时候她是我林府的下人,和你再无瓜葛。”见她不放心,低低道:“你放心,一个下人我还能护得住。”
多多抿唇。
“小五哥……”语带梗塞。
小五心中亦是酸涩不安,却强忍着安慰她:“又不是从此再不能相见。躲过风头我找借口去看你。”
她低着头,低声应了。小五摸摸她的脸颊,强笑:“我先回去,明日你走我就不送了。”
说罢转身离开。错过了钱多多眼中一丝复杂歉疚。
目送他消失在拐角处,她紧紧地咬住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小五哥,对不起,对不起,我要欺骗你了……
第二日,城门大开,一行人有男有女直奔城外而去。
汴梁城中,三皇子和二皇子同时接到线报,钱多多突发急症,浑身生满会传染的红疹,钱家闭门谢客。有人亲眼看到钱多多的贴身丫鬟青云从外头买药回家。忧心忡忡,连邻居打招呼都顾不上。
三皇子皱眉,本定在这两天里就要送她离开,偏生这个时候生病!
看到的人却又不是一个两个,他挥挥手,吩咐多找几个大夫开药,争取让她尽快痊愈,未曾多想。
同一日,身在塘沽的竹乐找来海船上相熟的伙计,嘱咐很些话,自己匆匆出城,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