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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浅、极淡,近似于无,但她却能感觉到,那哀痛是真实存在的。
暮秋时节的昭德殿,变得愈发的繁忙,后宫有些体面的妃子们川流不息的往来求见,承平帝却极少召见她们。荼蘼安静在待在昭德殿内,陪伴着龙床上的那个男人。愈来愈厚重的死亡气息正从他的身上缓缓散发出来,那气息,每过一刻,似乎都更浓重一分。
厚重的明黄色锦被,轻轻动了一下。很快便有一名内侍上前,低声唤道:“皇上……”
承平帝沉重的答应了一声,粗重的鼻息在安静的宫室中显得格外的清晰:“荼蘼呢?”他清晰的吐出这三个字来,声音虚弱无力,在这殿内却恍如惊雷。
安静侍立在一边的荼蘼被惊了一跳,待见到那内侍提点一般的眼神,才恍然的上前几步,轻声道:“皇上,臣女在此!”
承平帝极为艰难的点了点头,问道:“培之可在?”
荼蘼微怔片刻,旋即答道:“宝亲王爷昨儿刚入的宫!”
林培之逢双之日才会入宫,今日却并不在,而且按照惯例,应该也不会来。
承平帝应了一声,此刻躺在宽大龙床上的他,显得格外的瘦削而虚弱:“叫……吴源……传他……速速……”他急速的喘了两口气,方才续道:“速速入宫……”
荼蘼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吴源……其实就在她身后不远处候着,而且,刚才的吩咐,他显然也听到了。她清一清嗓子,重复道:“吴公公,皇上有旨,传宝亲王速速入宫!”
吴源应着,上前行了一礼:“老奴接旨!”言毕匆匆退了下去。
不多一刻的工夫,林培之便随吴源一道快步走入昭德殿。承平帝听见吴源禀说林培之到了,便朝一边的宫女招了招手,那宫女会意的上前,将两只软枕放在承平帝身后,半扶着承平帝坐了起来。承平帝摆了摆手,又对吴源吩咐道:“药!”
吴源微惊了一下,忍不住叫道:“皇上……”那种药,在目下服用,无疑便是饮鸩止渴,将他所剩不多的寿命燃烧的更快一些,这一点,在场众人无不清楚。
承平帝甚是坚决的看着吴源,又吐出一个字:“药!”声音不大,虽虚弱,却犹有余威。
吴源颤了一下,不得不从一边取出那只瓷瓶,默默的倒出两粒来,送到承平帝嘴边。承平帝对他只倒出两粒的做法显然甚是不满,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只张口服了,又就着宫女的手,浅浅的啜了几口温热的无根水。闭了眼,他稍稍休息片刻,苍白的如同死人的面上便泛起了一丝浅淡的红晕,看着气色倒好了不少。
“都下去罢!”他平静的吩咐,语调也比先前有力了许多。
众宫人答应着,纷纷行礼退下,荼蘼也跟着行了一礼,还未及退下,已听承平帝道:“荼蘼,你留下!”她一怔,下意识的看了林培之一眼,却还是止住了步子。
承平帝叹了口气,对二人招了招手,缓声道:“你们两人,都过来!”
正文 16 赐婚密旨
二人对视一眼,默不作声的走上前来。并肩立在承平帝跟前。
承平帝便也静静的看着二人,看了许久许久,他才轻轻叹息了一声,专注的看向林培之,淡淡吩咐道:“明儿你就收拾行装回南渊岛罢!”
林培之略一扬眉,不置可否,却反问了一句:“她呢?”
承平帝目光微微一动,落在荼蘼面上:“她不能同你一块走!不过朕答应你,朕一定会将她送去南渊岛!”他做了这么些年的帝皇,自有一份帝皇的雍贵之气,此话虽是淡淡道来,却自有一份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但林培之显然是并不吃他这一套的。
“她若不走,臣弟便也留在这京城之中!”他答,并不犹豫。
承平帝显然不曾想到他态度这般坚决,微顿了一下,转向荼蘼道:“荼蘼,你可信朕?”
荼蘼垂首道:“皇上金口玉言,臣女怎能不信!”她口中说着相信的话,心中却并不如何深信,只是当着承平帝的面。她自然不能说出自己心底的话。而且她也能够明白承平帝的意思,这个时候,若是贸贸然让自己与林培之一同离去,林垣驰只怕不会置之不理。
为防他私下作出甚么事儿来,让林培之先行离去,确是较为明智。
承平帝点一点头,缓缓道:“朕为何让你们分开离开,想来你们心中也都明白。”他凝视了林培之一眼,又道:“你放心,朕会使吴源一路护送荼蘼往南渊岛!”
林培之微怔,半晌才点了点头。从承平帝的这句话里,他已明白,承平帝对他与吴源的关系甚是了解,而且这么多年来,他也一直在暗中默许着吴源的种种作为。斟酌片刻,他不得不退步道:“皇兄既已这般说了,臣弟自不好继续坚持己见,那臣弟便在此先行谢过了!”
承平帝淡淡一笑,又向荼蘼道:“去唤吴源进来,朕要书一道密旨!”
荼蘼应着,很快便退了下去,不多一会的工夫,吴源便已持了一封裱好的空白圣旨入内。承平帝使荼蘼磨了墨后,方才起身披了外裳,提起狼毫,笔走龙蛇,很快便已书好了一道圣旨。吴源忙从一边取了玺印。双手奉于承平帝。承平帝接印,仔细的加盖完了,方才回首,示意林培之过来看看。林培之上前一步,目光落在那道圣旨上。
不出他所料,那道圣旨正是赐婚的旨意。他默默立在承平帝身后,微微的发了一回怔,这才回头给了荼蘼一个眼色,缓缓跪倒:“臣弟……谢主隆恩!”
荼蘼何等玲珑,一见他面色,便已猜出八九分,因也跟着跪了下来,一并谢恩。
承平帝微微一笑,令二人平身后,眼看那旨意上头墨迹已干,便使吴源封好圣旨,赐予林培之。然后对荼蘼与吴源摆了摆手,示意二人告退。荼蘼早知他必有话要对林培之说,见状,便忙行礼告退。二人出了寝殿后,吴源便笑吟吟的恭贺道:“恭喜季女史了!”
荼蘼心中总觉此事太过轻而易举。有些不对,只是一时半刻的却也说不上原因来。直到此刻听了这句恭贺之辞,才觉出羞赧来,面上一红之后,轻声道:“谢吴公公!”
二人毕竟身在昭德殿内,吴源也知适才的旨意乃是密旨,因此也并不敢说的太多,简单恭贺过后,二人便不再言语。便在此刻,殿外却又传来好一阵喧哗之声,旋即有一名小内监急急匆匆的跑了入内,一见吴源,便如见了救星一般,扑了过来,叫道:“吴公公,婕妤娘娘此刻正在殿外,闹着非要见皇上不可,奴才等实在是拦不住呀!”
吴源面色不变的点头,他是宫中的老人了,在承平帝身边日久,耳力自是非同小可。况严婕妤一直盛宠不衰,他哪能听不出她身边宫女的声音来:“莫要慌张,且容咱家先去奏禀皇上,看看皇上的意思再说!”言毕朝荼蘼拱一拱手,便重又回返寝殿去了。
荼蘼见那小内监犹有余悸的模样不觉一笑,道:“小松子,你便陪我在这里等上一等罢!”严婕妤前些日子一直甚是安静,今儿忽然折腾起来,必有原因。而目下的局势。能让她这般激动的事儿,除了立储怕是再无它事。她可没有意思在这个时候出去看严婕妤的面色。
那小内监正巴不得这一句,忙点头答应着。
吴源很快便已从寝殿回头,见二人犹且立在那里,便道:“皇上说了,请婕妤娘娘先至偏殿等候片刻,待他与宝亲王说完了话再行召见!”他显然也没有出去传话的意思,那内监小松子犹疑片刻,只得苦了脸儿出去了。荼蘼无意留在殿内,因向吴源道:“吴公公,我忽而想起有件东西落在了房内,此刻想抽空去取来,皇上跟前,还请公公代为周旋!”
吴源因着林培之的缘故,早将她视作了自己人,听了这话,忙笑道:“季女史请便!”
荼蘼谢了他,便自一边的偏门穿了出去。她所谓的有东西落在房内,其实不过是个借口,出了寝宫,她有意无意的绕了个大圈子,正欲寻个地方好好想想适才之事。
荼蘼一脚踏出昭德殿,便见着外头侍卫林立。不禁轻轻蹙了下眉。正欲回转,目光却忽然落在前头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上。那人身材修长,着一身黑红相间的紧身虎贲侍卫服,愈显得猿臂蜂腰,挺拔威武。秋阳落在他的身上,将他肩上袖口处那缂金螭纹图案照得闪闪发亮,在一群侍卫之中,尤显夺目,看那纹饰该是虎贲的一名统领。
荼蘼心中还在想着,那人却已转过身来,目光很是随意的落在她的面上。双目旋即亮了起来,然后,他对她一笑,露出一口洁白如雪的贝齿。荼蘼见状,也只有对他回以一笑。
那人,正是久未照面的林明轩。
昭德殿外,一直都有内廷侍卫环卫。这几日更因承平帝病重,而临时各抽调了虎贲、龙骧与凤翔三支驻京亲兵与内廷侍卫相互牵制、轮流把守,以策安全。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被抽调来的虎贲统领,竟会是林明轩。
外围一侧的几名虎贲侍卫显然也注意到了荼蘼的存在,有几人看了过来,惊艳过后,无不面露古怪的笑意,有那几个胆大的,甚至低声调笑起林明轩来。林明轩显然与他们关系甚好,一面笑着责骂,一面却在解释着。能抽调入宫的虎贲侍卫,自然都是有些根底之人,听见荼蘼的身份,便也无人再敢胡说,有几个胆大的却还好奇的回头又看了看荼蘼。
林明轩安抚了众侍卫后,便自快步过来,笑道:“前阵子我与竣灏一道喝酒时,他还说你如今也在昭德殿,若是凑巧,没准能碰上。谁料今儿竟就真遇见了!”
荼蘼在这深宫之中,忽而见了林明轩,没来由的便觉得一阵亲切,闻言忍不住抿嘴笑道:“我三哥如今可好?我爹已准他出门了么?”
林明轩笑着摇头道:“我如今想想,也算明白了,你爹之所以将他关在家里,无非就是怕他引狼入室。如今家中珍宝已入了宫,再将他关着,也是枉然,不如放他出来也还罢了!”
这话一出,一边几个耳尖的侍卫无不哧哧笑了起来。这些人大都识得季竣灏。其中甚至颇有几个与季竣灏有些交情,因此此刻见了荼蘼倒也并不如何拘束。
荼蘼听了引狼入室四字,面上却是不觉有些泛红,尴尬的横了林明轩一眼。林明轩难得见她娇嗔模样,被她横了一眼,目光不禁一凝,竟有些发痴。
荼蘼如今正是草木皆兵之时,又早知与他无缘,哪里还敢逗他,见他这般神态,忙道:“我还有些事,不好耽搁,改日有空再与你慢慢聊罢!”
林明轩微觉失望,但也知宫内确是不便说话,当即点头,想了一想,毕竟又问道:“你可有甚么话儿要我带了给你爹娘他们?”
荼蘼想了一刻,笑道:“那就麻烦林三哥帮我带句话给他们,只说我如今一切都好,请他们不必挂念……”
林明轩闻言笑道:“那就好,想来他们得了你的信,也一定会安心许多!”
荼蘼听了这话,倒不由的怔了一阵,心中又是好一阵酸楚。别过林明轩,她回身往宫内行去,才只走了数步,却忽然身子一颤,脚下一崴,险些跌倒。林明轩离她原就不远,见她摇摇欲坠,下意识一个箭步上前,便扶住了她,急切问道:“怎么了?”
荼蘼仰首对他一笑,轻轻摇头:“我没事的……”她一面说着,一面扶着他的手,支撑着站了起来,二人此刻站的极近,几乎便是气息可闻,她微微倾身,在他耳边悄然道:“告诉他们,少则十余天,多则二十日,想来我便可出宫了……”
说完了这一句,她便不再说话,只站直了身子,足下略有不便的往宫内行去。
身后,林明轩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