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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竣邺已有好些日子不曾见妻子这般温柔含笑的神情,不觉呆了一呆,片刻之后,才深深的看了韩璀一眼,毕竟点头应了。想了一刻,却又忍不住嘱咐道:“荼蘼刚刚回来,身体疲乏,你近来又多病,需记得来日方长,切不可聊的太晚!”
见二人点头应了,他才回身离去。
荼蘼知道韩璀此刻留下,绝非要与她叙旧。见季竣邺去了,她便默然的摆了摆手,示意慧芝等人出去。慧芝等人也觉不对,当即悄然退下。
二人安静的坐在桌边,房内寂然无声,惟烛光轻摇,隐约听得烛芯燃烧时发出的极轻微的噼啪之声。许久之后,韩璀才低声问道:“慧清的事儿,你是有意的?”
荼蘼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韩璀并不糊涂,而慧清对季竣邺的心思,家中虽不致众所周知,但也并不是甚么太过机密无人察觉之事。
“为甚么?”韩璀轻声的问着,语气中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多大怒意。
荼蘼平静道:“嫂子,你不觉得,这些年,你过的太安逸了!”韩璀微微一颤,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来。荼蘼又道:“大哥待你太好,你又太习惯他待你好,所以你从不会为他考虑!开始是轩哥儿之事,后来又是我……”
韩璀下意识的咬紧了唇,脸上的苍白竟连脂粉也掩不住。
荼蘼低声道:“我不知道将来还会不会有其他事,我也不想看到。慧清,她很早就喜欢大哥,我知道,可我不想让她介入你们,不管是为了甚么,所以我时时将她带在身边……”
“够了……”韩璀猛然尖叫了一声,荼蘼安静的抬眸看她,眸光清明而无杂质。
韩璀剧烈的喘息着,苍白的面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让她在这一瞬间有种异乎寻常的娇艳,仿佛春日盛开的最后一枝桃花,虽艳丽,却行将凋败:“我明白了!你不必说了!”她低声的道,语音颤抖而无力。
荼蘼犹豫了片刻,轻声道:“肃亲王那里,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做,我……”
韩璀轻轻摇头:“不必说了,我都明白!你放心,这事,我不会对你大哥说起,但我也绝不会感激你!从今往后,你只是我的小姑,我也只是你的嫂子!”
她慢慢别过头去,烛光将她的侧面轮廓清晰打在浅碧色的窗纱上,倔强而高傲。
正文 02 三个王爷一台戏
韩璀最终还是没有留在荼蘼的小院内过夜。荼蘼也并未留她,由得她回去了。
不管是对韩璀还是对她,或者小姑与嫂子的关系反是最好的结局。她没法将韩璀当做自己的朋友,因为不管遇到甚么事儿,她所想到的总是先维护母亲与兄长,而绝不会是韩璀。
是夜,风清月明,院内初开的桂花送来幽幽的馨香,提醒着人们,又是一年秋来到。荼蘼在这样的夜晚酣然入睡,或是因为旅途太过疲惫,她睡的极好,次日睁开眼时却已是日上三竿。明秀捧了水来来服侍她盥洗,荼蘼瞧见她,不觉抱怨道:“你呀,怎么也不唤我起身?”
明秀笑道:“今儿一早,老夫人使月琴姐姐送了四名丫鬟来,见小姐还在睡着,便令我莫要叫醒小姐,旅途疲累,只好好休息着!”
荼蘼闻言。便点了点头,不再多说甚么。待盥洗完了,才道:“你看她们四个如何?”
明秀答道:“我可看不出呢,不过生的都是极好的。年纪最大的只与小姐仿佛,最小的今年才只十岁,一会子我让她们进来见见小姐罢!”
荼蘼想了一想,便吩咐道:“既如此,你这几日不妨与慧芝商量商量,把我房里年岁到了的放几个出去罢!院子里的人,够用也就是了!一会子我用了饭,你将她们四个叫来我见见。至于她们的差事,便由慧芝分派,你在旁边看着,也学着些儿!”
明秀一听这话,便知荼蘼之意,忙喜孜孜的应了。荼蘼在梳妆台前坐下,便又问起怎么不见慧芝,明秀一面为她梳发,一面道:“慧芝姐姐也累了,清早迷迷糊糊的醒了一刻,说要伺候小姐,我说小姐还不曾醒,让她安心再睡会,她便又睡着了,却是直到现在还没醒!”
荼蘼一笑,她在庐山时,曾向卢修文学过一段日子的吐纳之法。因此身体反比慧芝要更好些。况水路舒适,船上又有慧芝尽心服侍,其实倒不觉得累。不过慧芝想必是累坏了。
“这几**多辛苦些罢!”她笑着吩咐:“慧芝这趟出去,也实在是累了!”
明秀答应着,却笑道:“小姐可不能厚此薄彼呢,下次出去,可要记得带上我!”
荼蘼失笑道:“想不到你却是个贪玩的!好,下次我便带你一道出门!”离开京城之时,段夫人也是要她将两个大丫鬟一起带着的,但她考虑到慧清已去,屋里不能不留个人,终究还是只带了慧芝一个。“是了,慧清现在如何了?”她忽然问了一句。
明秀道:“听说日子已定在下月廿八了,夫人赏了她些银子,让她回去待嫁了!”
荼蘼轻轻点头,下月廿八,算来还有个多月的时间,倒也足够了。道:“我记得我那螺钿柜子里头还有十多两黄金并一些上好珍珠,这几日,你拣个空儿,拿去寻个手艺出众的匠人。替她打一套头面,算是我给她的添妆罢!”明秀欣然应了,又代慧清谢了。
荼蘼见她如此,不觉笑道:“我送她的,怎么却要你谢!”
明秀狡黠笑道:“小姐今儿这般待慧清姐姐,日后自然亦不会薄待了我,我也只是提前些谢你罢了!”一席话倒把荼蘼说的直笑。二人正说着话儿,那边竹帘一起,慧芝已笑吟吟的进来,问道:“一早上的,怎么便笑得这般开心?”
明秀回头一笑,正要答话,外头却有小丫头子报了进来:“小姐,月琴姐姐使人来通知,说是宝亲王殿下已到了,这刻儿正在前厅同老爷说话!”
荼蘼一怔,旋即点了点头。明秀则恰在此时放下了梳子,笑道:“小姐今儿想戴甚么?”
荼蘼懒懒的挥一挥手:“随意罢!”明秀愕然,正要说话,荼蘼已一口截断了她:“爹娘是不会让我去前厅的,所以戴甚么都是无所谓的!”段夫人昨儿的话已说得很是明白了,令她乖乖待在家中,外头诸事自有父母作主,所以,今日自己是绝见不到林培之的。
只是不知若是林垣驰来了,他们会作何反应,想必亦是如出一辙罢!她想着,不觉一笑。
便在她悠哉的用着早点时,外头月琴却又来了。
荼蘼瞧见她。不觉一笑,问道:“月琴,你这趟来,可是奉了娘亲的意思来监督我的?”
月琴听得扑哧一笑,行礼后,便在她跟前的小杌子上坐下,道:“小姐心中明白便是了,又何必说了出来取笑我!”这话一出,一旁的慧芝与明秀无不掩口偷笑。
月琴笑道:“宝亲王与肃亲王只差了一步,一先一后的到了,老夫人知道,便使我过来看看小姐,顺便也告诉您一声儿!”
荼蘼笑笑,事已至此,她能做的都已做了,最终能作出决定的,只有宫城内那个高高在上又好色多情又略显优柔寡断的皇帝。而能影响他决定的人,最近想来都在各展神通。
叹了口气,她抬起头来,真心的看了面前的三人:“其实我很讨厌由别人来决定我的将来,可是现在……我又能做些甚么呢?”她说着,耸了耸,玉手轻轻一摊。动作看着极为俏皮可人,但几个丫鬟却可从她的神情动作里头看出她心底深藏的无奈与怅然。
…
林培之神色安然的缓步踏出季府,回身向一路送他出来的季竣邺拱一拱手,笑道:“季兄请留步!”神态一如往日,竟是看不出丝毫吃了闭门羹的样子。
季竣邺有些汗颜的回了一礼:“多谢王爷体谅!寒家实有不得以的苦衷!”
林培之一笑,伸手拍一拍他的肩:“不必多说,我都明白!请回!”言毕洒然而去,身后,几个随从忙疾步跟了上去。转过清平侯府所在平安巷,前头是一条甚是繁华的大街,街道之上。行人正自熙熙攘攘,川流不息。林培之扬手一指前头一家“四平”茶馆,淡淡吩咐道:“走,去喝杯茶!”径自举步过去。
那楼中的茶先生见他衣着不俗,身后又跟了几个侍卫模样的人,哪敢怠慢,忙迎了上来。林培之随手取出一锭银子抛了给他:“替我寻个清净些的雅间,我等人!”
那茶先生黑眼珠瞅见白花花的银子,早已眉开眼笑,立时引了众人上去,在三楼一个甚是僻静的雅间坐了。林培之随意点了壶茶,几样茶点,便向身边一人道:“向玖,你去楼下等着,瞧见肃亲王过来,便请他上来同我一叙!”他正与季煊寒暄之时,下人却报林垣驰到了。他无意与林垣驰当着季煊的面有所争执,因提前辞了出来,季煊乐得见此,自不会留他。
他身边一名身材不高,长相却清秀机灵的从人闻言忙应了,便快步下楼。
林培之随手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茶味清香隽永,显示上好的庐山云雾茶。
他不觉微微一笑,这才记起自己适才随口点的茶竟是庐山云雾茶。世家子弟皆有饮茶的习惯,季家自也不例外,早年在庐山时,更在山顶极宜种茶之地植下百余棵茶树,每年清明前后,精选茶叶,亲自炒制,从前新茶下时,更不忘每年送上一些给他。
他吐出一口气,身子后倾,舒适的靠在椅背上,目光懒散的落在人流熙熙的街道之上。午时前后的阳光,斜斜的落在桌面上。没有了夏日的灼热,却更怡人温暖。
门上忽而响起几声轻叩,舒徐而平缓,丝毫不见急躁。他轻轻的挑了下眉:“进来!”
门旋即被人打开,有人笑吟吟的走了入内。金冠束顶,圆领窄袖云锦长袍,容颜俊朗,眉目之间自有一份洒然风流之态。才刚入内,他便笑着深施一礼,口称:“侄儿拜见王叔!”
林培之微觉有趣的挑了下眉:“垣掣?你竟这么快便知我入京了?”随手一指:“坐!”
林垣掣谢了座,笑吟吟的坐了,道:“说来也巧,前几日我刚赢了个小东道,那人择了今日请我吃茶,我吃完了茶,正要回去,却在楼下见到王叔的侍卫,一问才知王叔竟回来了!”
他虽答得滴水不漏,但林培之怎不知道他的心思与打算,淡淡一笑,轻描淡写道:“原来如此!”他口中说着,便自提起茶壶为林垣掣倒了杯茶:“你既已喝了茶了,我也就不多留你了!我今儿原约了人在此谈事!等明儿我闲了,再去你府上与你好好叙一回旧!”
林垣掣哈哈一笑,也不过分纠缠,便道:“哪敢劳王叔大驾!哪日王叔空了,只使人过府传个话,侄儿是晚辈,该当上门拜望的!”说罢了这几句,他便爽然起身,举杯一口饮尽:“王叔赐茶,小侄在此恭领!”放下茶盅,又是一躬到底,这才转身径自去了。
林培之见他去了,才微微一耸肩,嘴角泛起一丝饶有兴味的笑意。举杯喝了口茶后,他提起乌木箸,随意在桌上捡了一块黄金糕吃了。又过一刻,门上叩声又起,门外传来向玖清朗的声音:“爷,肃王爷已请到了!”
林培之也不起身,只扬声道:“请他进来!”
房门一声轻响,已被人轻轻推开,林垣驰缓步走了入内。仍是一身玄色长袍,清俊的面容,衬着挺拔的身躯,雍雅的举止,自有一番常人难及的气度。走至桌前,他才对了林培之微微一礼,不甚亲近也并不失礼:“王叔久违!”
林培之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这才抬手一指,平淡无波道:“坐!”
“谢王叔!”林垣驰答应着,便在他的对面坐下。目光在先前林垣掣曾用过的茶盅上一扫而过,面上神情却仿若不曾看见一般。林培之含笑一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