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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蓦地停顿,犹挂在唇边的笑意,缓缓凝结。眸中万千情绪,几分惊异,几分苦涩,复杂难辨凝视我身后。我转身看去,顿吃一惊,康熙微服私访记活生生跃然眼前。
康熙爷一袭墨蓝色长衫,便装简行,身边只带着师傅一人。大伙儿全怔在当下,依阳娇滴滴喊了一嗓子:〃这位老爷爷是谁啊?〃
十三回过神来,牵着我上前请安。康熙爷微一抬手:〃起罢,胤祥领朕去书房瞧瞧。〃十三应着,冲我宽慰一笑,伴驾而去。
人去半晌,我才从猝不及防的惊怔中挣脱,定定心神,泡了一壶碧螺春端至书房。房门紧闭,师傅垂手侍立在门前。我递了个询问的眼神,师傅压低声音:〃临时起的意,不知所为何事。〃未得皇帝允许,便只得在门外侯着。屋内毫无声响,令整个院落陡添几分难言死寂。
时间愈久,心揪得愈紧,手心沁出汗来,究竟所为何事?此行目的何在?我对围墙之外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从夕阳偏西,直到月染林梢。屋内传来康熙爷略显愉悦的声音:〃李德全,宣采薇。〃我端着已换了好几道热水的茶,徐步入内,康熙爷道:〃胤祥,你先出去。〃十三神情有些僵硬,我微点头,他方脚步缓缓出门而去。
我恭敬请安,含糊其词仍称为皇上。康熙爷似不曾留意,只将一只梨木雕花的匣子递给我:〃你出宫时这一对玻璃水晶杯未曾带走,朕一直给你留着,今日既见了,仍交给你妥善保管。〃我接过,谢恩。
康熙爷冲我招招手:〃你来瞧瞧此棋局,可瞧出什么眉目没有?〃我依言上前,凝神细观片刻,〃回皇上,黑棋攻势凌厉,白棋应对自如,化其攻势于无形,且守势中隐含攻势。黑棋占尽〃金角〃之利,中路却失之威猛有余,沉稳不足,错失绝杀机会。最终不过以半目胜之。〃
康熙爷微一颔首,〃你说得不错。执黑子的是胤祥。这么些年过去,他不失锐意进取之气,朕该当欣慰才是。然而,朕倒要问问你,棋局中的十三阿哥是朕的十三阿哥呢?还是书房中这幅字才是他的本心?〃
我瞧向壁上那幅字,铁笔银勾一首元曲:
掩柴门啸傲烟霞,隐隐林峦,小小仙家。
楼外白云,窗前翠竹,井底朱砂。
五亩宅无人种瓜,一村庵有客分茶。
春色无多,开到蔷薇,落尽梨花。
我沉吟片刻,〃回皇上,这两样并不矛盾。若皇上需要用他,他便是锐气十足冲锋陷阵的砥柱中流,若皇上只需他安于现状,他亦能自比陶渊明,悠然度日。您是君王,亦是父亲,三纲五常伦理,他是自幼学习贯通于心的。他必须也只能惟您马首是瞻,不是么?〃
康熙爷淡淡道:〃听你此言似有怨怼?〃我忙答:〃不敢。〃他微微一笑:〃还是那个对朕直言不讳的丫头。朕明白你的意思,这也是朕要的结果。〃
我微笑不言。康熙爷语意微沉:〃你们亦欺瞒了朕,依阳是你的女儿是么?朕方才只见一眼便瞧个分明,似足你七分!〃
我心中猛然一跳,忙伏低回道:〃还望皇上恕罪。〃康熙爷淡淡道:〃罢了,既未累及祥儿的病症,朕便恕你一回,也只有这一回。去!带她进来见见朕!〃
我很是叮嘱了依阳一番方带了她进屋,依阳毕恭毕敬地叩首:〃依阳给皇玛法请安,皇玛法吉祥!〃
老爷子笑咪咪说:〃过来,让朕瞧瞧。〃依阳并不怯生,蹦蹦跳跳几步便靠了过去,老爷子将她抱到膝盖上,二人开始天人交战,鸡同鸭讲。
〃今年六岁了吧?〃慈祥的祖父。
〃才不,实岁四岁半,干嘛把人家说得那么老?〃不屑的孙女。
祖父眉心一跳,来了劲儿:〃那你方才在院里为何叫朕老爷爷?朕有那么老么?〃
孙女四周望了望,指着我与十三:〃你比妈妈和阿玛要老些。〃再看一眼师傅,傻笑:〃呵呵,您和没胡子的那位爷爷差不多老,反正比我们院里的人都老!〃
师傅嘴角有些抽搐,我汗落无声,忙陪上一个虚弱而抱歉的微笑。
祖父开始沉吟,片刻沉寂后:〃你平日里都做什么呢?〃
孙女托着下巴很是认真地想了想:〃也没做什么呀!就是和阿玛追兔子玩,和阿猫比赛爬树,和嬷嬷比赛谁吃饭吃得快,听妈妈讲故事,阿玛教我背诗!哦,对了,还有度假。〃
十三开始闷闷咳嗽,我冲她拼命使眼色。老爷子疑惑不已:〃度假?〃
依阳把玩着皇帝的圣须,拈来拈去,漫不经心:〃度假都不知道啊?就是啊,您没瞧见啊?院子里有好些屋子,门上贴着什么葡萄牙、英吉利,妈妈说她要去度假,天一黑,妈妈就抱着我躲进一间,若是阿玛一下就能找到我们,阿玛就可以陪着我们一起睡觉,若不然,阿玛便睡书房。〃
我与十三面面相觑,惊觉对方俱是满面红光。不过是寻个行遍天南地北的安慰,陪孩子戏耍的游戏,怎么到她嘴里竟变了味儿?
皇帝亦开始闷声咳嗽,半晌方憋出一句:〃你妈妈不是个好东西,日后少与她厮混,与阿玛认字习书倒也罢了!〃
依阳语出惊人:〃您说错了,我妈妈压根儿就不是个东西,她是人!〃
此言一出,皇帝不动声色的嘴角终于畸形地抽搐起来,师傅开始久违地筛糠,前后左右,忙碌不已。我垂头耷耳,无语。十三咬牙,忍了忍,终是喷笑出声。
老爷子索性痛快大笑,〃今儿一趟可没白来,这么可心的个小东西,实是招人疼!〃皇帝临行前,忽然道:〃依阳随朕去宫里住些日子罢,到底是格格,规矩礼数少不得,让宫里的嬷嬷好生教教。〃
圣旨就是圣旨。纵然千般不愿,仍是眼睁睁看着依阳上了马车,她小人家却如打了鸡血般兴奋,单单一马车就攀着看了半天。我又是心酸又是莫名担忧,马车渐行渐远,眼眶微热,竟欲落下泪来。
十三厚实的手掌紧紧握住我的,〃走,咱上屋顶瞧去。〃
登高望远,看得远了,心便宽了。正是华灯初上,这条幽深荒凉的胡同荒芜不了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繁华,荒芜的尽头是繁华,繁华的尽头又是什么呢?北面森严壁垒的紫禁城,朦胧月色下,紫气浩然,幻影重重,幻惑人心的美丽。
我看向十三,已过而立之年的他,眉宇间清减了几丝俊朗,添了几分华丽的深沉。他定定望着北方,眸中若有几分倾慕的渴望却交织着迷茫的忧虑。
我轻捏他手背,〃今日你以半目之胜拒绝了皇上,是不是?〃
他微微一笑:〃你每日在屋顶上只顾琢磨我的心思么?你并未观棋,却也能瞧得出来?〃
我轻叹:〃我的棋艺是你所授,棋路思维有惯性,我如何瞧不出?棋谚说:金角银边草肚皮,你却偏偏擅于中路围攻。今日你若全力以赴,至少也能胜三目。你是欲令皇上以为今日的你仍然不够沉稳有度么?我只问你,为何拒绝?〃
他眉心微拧,〃我喜欢现在这般逍遥自在的日子。〃
我摇头,〃不是实话。〃
他叹口气:〃明知还要故问?〃
我无比认真:〃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要你放下一切,陪我浪迹天涯,你愿意么?〃
他毫不迟疑:〃如今的我,愿意。即便明知终有一日要回头。〃
我恬然微笑,〃有这一句就够了。你比我有本事,我长篇大论说一完整故事才能哄得你们乐,你一句就尽够了。你知道么?那些故事也叫童话,专门讲给孩童听的。其实,大人也需要。〃
他轻轻拥住我,〃你若喜欢,可以常说给你听。你不须理会这些事。〃
轻风徐徐,吹散月光碎片,在他眸中鳞波荡漾。
我浅浅一笑,〃嗯。只是不愿羁绊住你。既知是迟早的事,宁早勿迟。〃
他轻声喟叹:〃采薇,我能给你的,如今只有宁静而已,我只盼这宁静能长久一些。〃
我想到红尘浊浪中的另一个人,心中冰冷的痛楚顿时翻涌,〃我知道。你不知道我么?什么时候都能自得其乐。我也知道你,你并不愿坐享其成。既生在皇家,责任与抱负就与你们有不结之缘,挣脱不开。所以,我能理解。〃
他静了半晌,方缓缓道:〃尚有另一个原因,离开朝堂许久,不知自己尚能否如鱼得水。〃
我想了想,笑问:〃可曾听过一句话: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他微愣,〃没头没脑说这个做什么?〃
我微笑:〃还有另一句,鸟大了,什么林子都有。〃
迂回流转的笑声若淙淙越溪,穿流在风中,凝着夏夜的沁爽月光的幽香。
风过,也就慢慢淡散了。
愁多焉得玉无痕
秋气微凉,梦回时分,只一帘淡月幽幽落西窗,枕畔空空。
忆及方才梦境中那些熟悉而陌生的,冷漠且决绝的。蜇藏的心事被忧伤浸透一层层漫开,所到之处浮翠流丹,狼藉一片。
我轻轻叹息,告诉自己那不过是梦。只是,康熙五十八年,这梦境距离现实也不远了。孤独的注定孤独,伤害的注定伤害,残忍的注定残忍,既无力回天,何妨乐天知命呢?
或许,命运的残忍只对我一人,当他们或者憧憬,或者期待,或者忐忑时,我已清楚知晓命运给他们看的颜色,只有红与黑。浓艳如血胜利的红,乌云蔽日失败的黑。皆太过惨烈,令人不忍卒睹。而我,必须看着,冷眼看着。
我不知道它给我选择的是哪一种颜色,我只愿意选择白。白痴也好,白吃也罢。
时间过去许久,十三仍未回来,康熙爷来后他心事重重好几日辗转难眠,好容易才平复,今夜又犯了么?
缓缓拾步走出屋子。果然,紫藤庐下,立着一人,半仰着脸,不知在看花还是望月。落花缤纷,香气悠远,月色娟娟,倾香泻影在他身上,却清冷地勾勒出恍惚破碎的郁郁情绪。
何时开始他变得如斯忧郁呢?我一直以为自己能宽慰他的忧伤。走上前去,手指在他腰间轻轻呵痒,嬉笑道:〃半夜不睡装沉深哪?要学那嫦娥奔月么?〃
他缓缓回头,我顿时僵化。见鬼也没如此恐怖,做梦也没如此真实。六年未曾谋面的他,形容清减,稍染风霜的他,就站在我面前,幽黑的眼睛不存一丝情绪,沉静幽冷直直盯住我。
我心中一凉,胡乱问道:〃你为何在此处?〃
他不答话,目光如夏夜萤火缓缓流走轻移,经过我披垂的长发,脖颈,臂膊。。。。。。重又对上我的眼睛,那一个瞬间,他的眸子突然变得静暖,温温润润像是折射在池塘中的一缕月光,透明而纯粹。我整颗心悬在半空,停止了运转,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眸色蓦地一沉,〃还不松手?〃
我一惊,发觉自己竟一直紧拽着他的衣衫,忙地甩开手,他腰间一处皱褶竟被我握出湿润的痕迹。他唇边绽出一丝嘲弄的笑意,我大为尴尬。莫名自己紧张什么。
身后传来十三惊诧的声音,〃采薇,醒了?想是闻到螃蟹的香味了?〃我回转身,十三与阿猫一人端着一盘个大膀圆的螃蟹,〃四哥送了些太湖贡蟹过来,原想唤醒你一道尝尝,怕扰你瞌睡,便给你留了些明日吃,没成想你竟自己个儿醒了。既是如此,索性别睡了,小酌一番如何?〃十三将螃蟹摆在石几上,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