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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转纱窗晓-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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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许多人是这么个想法,大家都想让你活着,你何必与自己为难呢?死难不成比活着更好过么?〃
      我看了李德全一眼,严肃认真的表情实在比木然的表情有说服力得多。我试着握紧拳头,还好,我还可以握紧它们。活着就有希望,我曾劝过别人。我何以要为别人的过错陪上我的性命呢?该死的并不是我!我点点头,就着他的手,一气饮完药汤。
      李德全点点头,道:〃聪明人不做糊涂事!〃他略一沉吟,正色道:〃采薇,你该知道,这皇宫中能掌握你命运,决定你生死的人,只有皇帝。可是,这权力也未尝不在你自己手中。今日不能接的断骨,不一定永远不能接。你好自为之,不可再鲁莽行事!万岁爷这么做,也未尝不是保护你,你好好想想!〃
      我心中惊诧莫名,李德全今日与我所言抵得过往日之总和,且句句深意,他实在不应该是这样的人。我只点点头,道:〃李谙达,多谢!〃
      李德全转身将碗放回桌上,却没有离去,只静静站着。我看得出来他很是踌躇不决,终于,他长叹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支青瓷细颈瓶,走近我身边,以低不可闻之声道:〃这是有人托我交给你的外伤之药,你只能自己悄悄儿擦,不可被人发觉,对你的腿稍稍有用,背上的伤也可以用。〃
      我心中感激之情实在莫以名状,他这算是抗旨了!我一手接过,掖入枕下,亦低声道:〃多谢!放心!〃李德全又恢复那般漠然的表情,只低声道:〃你曾经替我捎带过东西,我今日还你这个人情!〃我咧嘴一乐,点点头。却心中明了,他实是个面恶心善之人,至少对我如此。
      李德全起身出门,我却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那恶女人如何?〃李德全回头狠狠瞪我一眼,〃顾好你自个儿罢!〃顿一顿,冷冷道:〃离你不远,慈宁宫。〃李德全再无二话,我只见他的背影匆匆隐入夜色之中。
      我思忖着。慈宁宫是太后之居所,端嫔迁入,那意味着?从此绝宠!不仅仅是失宠。我实感痛快无比,畅快淋漓!我再没预料到会有这么好的结果!她怕什么,皇帝就罚了她什么!她将生不如死!况且,婆媳同处一屋檐下,她哪里还想有好日子过?除非她自寻死路,连太后也敢欺侮,只怕被虐待的是她自己!康熙帝,我虽憎他,可我实在佩服他的高明!我亦感激他答应了雨枝最后的请求,他甚至让孩子陪着雨枝一起。我想,人如果死而有灵,雨枝一定会感受到这皇宫中仅有的一点阳光,她不会再绝望到悲声叹息三伏天也没有日头。
      只是我。。。。。。我以后将是一个跛子了么?我在心中问自己,你后悔么?我十分认真地想着,答着。不,我不后悔,我一开始并没有心存活着的念头,却超出预期的活了下来。而且,我得到了我想要的结果,雨枝的死已然不可挽回,而欺凌雨枝的人却各自受到了严厉的惩罚。而我,只是失去了一条左腿。幸而,我还有一条右腿。幸而,我还有可以紧握成拳的双手。
      只要有所失,有所得,给我一个相对公平的条件,我可以接受。我不害怕与虎谋皮,我只害怕白费心机。
      且慢,我忽然意识到,康熙并不单纯只是为了惩罚我的失仪而打折我的腿,我与他的恩怨根本不在于此,而是来自于我对他儿子们的威胁。如果说,失去生育能力,尚不足以让一个女人幸免沦陷为泄欲工具。那么,娶一个跛子则是有损于皇家体面的。他要明明白白的人为制造、张显出我的弱点,让他知规达矩的阿哥们不敢再对我起意!
      我忍不住要拍案叫绝!真高明!我只能以数声冷笑谢过这个恩典!康熙帝实在是顺得阿哥情亦得采薇意,我不得不领他的这份情,他为我解决了后顾之忧,我再也不用周旋于他们兄弟之间。
      在我想透彻之后,下一步就是要尽量照顾好自己。我已经醒过来有一段时间了,参汤给了我一些力量,我试着用双手撑起自己的身子,然后慢慢翻身坐起,发现我居然可以坐着,证明我的小屁股没有挨揍,这实在是一个太好的消息。我其实很痛,痛得分不清哪里是残破,哪里是完好。
      我仔细地检查着自己的左腿,轻易发现是膝盖处折了,那里肿胀不堪,皮开肉绽,内里的筋骨齐生生地断了,这又是一个好消息。我只怕是小腿上的哪一块小骨头粉碎性骨折,我不能找出来,不能固定,会误了一生,没有谁愿意当一辈子残疾人!
      我有一点儿医学知识,因为我来自于一个医学世家。我知道,断骨的确能自然长好,却会错位,不可避免地造成〃长短足〃。我可以利用有限的一点医学知识,帮助自己。我从枕头下摸索出那瓶药,那瓶子我认识,胡太医曾经给过我一瓶,李德全说得对,有许多人希望我活下去,其中有我最在乎的人。床边小几上,有我干净的换洗衣物,我取出企鹅肚兜,那是纯棉的。敷上药粉,用肚兜扎紧。
      我不会接骨,没有石膏、夹板可以固定。我只能做我可以做的,我在心中反复不断告诉自己,不要让自己成为一个太过离谱的跛子,不要在将来只能扭着腰一高一低、一深一浅,夸张无比地走路,不要教人看了笑话去,更不要无谓的同情!我用自己固定自己,保持规矩的姿势,伸直双腿,一定会有效果!
      我实在很想给自己的另一条腿也上点药,那里也是〃国破山河碎〃,也实在很想给自己曾经接受过最温柔抚摸的背脊上一些药,脱换下来的血衣上沾满了碎皮,那里一定也是疮痍满目。可是我只有唯一的一瓶药,我知道不会再有第二瓶,因为当我都认识到康熙爷的意图的时候,他们也一定认识到了,他们知道给我送药就是害了我。所以,我只能靠它挽救我这条左腿。
      我知道,我不会死,每天晚上会有一碗治伤的药送到我嘴边。可是,我也不能好好地活着,他们没打算这样做。没有人好好照顾我,只有人给我送一日三餐,送来热水,却不肯替我擦拭身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只有一盆热水,我会先擦拭伤口,因为我要小心被细菌感染,败血症在这个年代无药可救。然后用血水洗脸,虽然有点恶心,但我是要脸的!
      我终于学会了规规矩矩的睡觉,我只能趴着睡,伸直双腿,反手用两根手指撑着被子,不让它直接接触我的背部。因为没有药上,那里会时常流出血水,粘住了再扯开,撕下的是一块快要长全的新皮,我吃一堑长一智,想出了这个办法。所以,不论白天黑夜,我只穿着一件企鹅肚兜,雨枝亲手缝制的。我还学会了定时出恭,那位比李德全更木无表情的嬷嬷一天只来三次,我得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因为我还无法走路,得靠她搀扶。虽然我会每次道谢,可她从不肯说一句话。
      我每天无所事事,却又忙碌无比,我忙着给自己的腿按摩,我怕肌肉会萎缩,我忙着训练自己的各种表情,我不想变成另一个木头人。
      我唯一不能忍受的是没有肉吃,没有一点荤腥。我失血过多,我想要尽快康复,需要营养来补充。我在服用中药,中药会搜刮掉腹中的油脂,而我,已经没有半点儿油水可以搜刮。我只能在凌晨的漆黑中饿醒,慢慢地煎熬着等待第二日的青菜、豆腐。这不是我所能控制的欲望,我不胜其苦,故不平则鸣。
      第一次,我恳切有加地说:〃嬷嬷,您能给我做点儿带荤腥的菜么?麻烦您了!〃她木然无语,飘然而走。
      第二次,我直接了当地说:〃嬷嬷,我想吃肉!〃她再次木然无语,再次飘走。
      第三次,我愤怒无比地喊:〃我要吃肉!这皇宫里没有哪条规矩说了宫女不能吃肉吧?〃她依然木然无语,依然飘走。
      终于,有人来告诉我:〃惭净堂的小膳堂只做斋菜,若要吃荤腥,得自己个儿做!〃这个人我见过,苏嘛喇姑的侍女。我恍然,是的,苏嘛喇姑常年吃素,他们不是刻意为难我。
      所以我接受现实,每餐吃三碗白米饭。
      可是,我总是在重复同一个梦,一群可爱的肥猪在前面撒欢地跑,我在后面拼命地追,其中一只转过头来对我开口说起了人话:〃你若要追上我,我就让你吃了我!就怕你追不上,长短脚!〃我狠狠地骂道:〃靠!你个PIG,我还收拾不了个你!〃于是,一阵穷追猛打,最终也没有追上。因为,梦中的我真的是一个长短脚,行动迟缓。
      从梦中哭醒的时间已从凌晨改为黎明,毕竟有三碗白米饭垫着。可是,我真的要感谢这个梦和他们对我所做的一切,他们让我更有勇气和决心坚持下去,我不会让想看笑话的人轻易得逞!我从来就是愈挫愈强!不论是关采薇还是瓜尔佳采薇。
      第十六日黎明,这个时辰,众人皆睡我独醒,上药不会被发觉。在我准备给伤口换药时,惊觉皮开肉绽之处已愈合,肿胀消退了许多。右腿已经能够有力蹬踏,我知道我正在康复,我就要能重新站起来了。我仔细地比对了两条腿的长短,只有三指高的差距。我实在欣慰至极,开心不已。我会跛,但,绝对成不了一个笑话!现在惟一可担心的就是背部的伤口,我还是会睡死过去,手指会不自觉地放下,导致被、肤粘连。更糟糕的是,我的褥子被污染了,却没有人肯替我换了去。我住在一间向北的小屋里,晒不到冬日的阳光。我就快要发霉了。
      第十六日、十七日皆雪。第十八日,腊月二十六,雪后的天很晴,下雪的时候不冷,化雪的时候才是最冷。可是我依然决定进行日光浴,只因留给我的时间所剩无几。我知道,大年初一皇帝要率众阿哥们前来给苏麻喇姑请安,这是惯例。我住在这院中,不能不迎接圣驾,我不愿意狼狈不堪地出现于他们面前。
      紫外线具有杀菌功能,而且久违阳光的我,实在需要阳光的抚慰。我已在屋内练习两日,没有拐棍,扶着椅背,我的右腿已经足够支撑我行走一刻钟左右。把所有能穿的衣服,都反穿在身上,只露一个光脊背,被子也抱出了屋子。匍伏在椅背上,正午的阳光,赤裸裸地直射于背上,却让我不得不承认,这阳光实在不足以驱逐寒冷。只一会儿,便听见我牙齿咯咯作响之声。
      我想着,必须得坚持十五分钟,因为那伤口就快要转化为褥疮了,我没有感觉到新肉长好的麻痒之感,却见到了脓水。遂四下里打量了一番,我住在后院,有四间房,前面就是正厅,是一座佛堂。这一方院子,没有任何生命生长,草、花、树皆不见,死寂寥然。一言以蔽之:雪霁天晴朗,却没有腊梅处处香。
      我忽然想起三年前的腊八,也是我的受难日,我也曾去到过一方院子,那里有四君子,虽是寂冷冬季,却是生机盎然。青竹、白梅、君子兰,还有一株硕果仅存的菊花,历霜数月,经雪几度,无一枝损,无一花败,色浓花笑如初。如同现在的我,于是,我毫不客气地给自己扣上了一顶高帽子:傲雪凌霜。在心中大笑三声,一刻钟已倏忽而过。
      我的运气实在足够好,腊月二十七亦是暖阳高照,我如法炮制,转移注意力,傲雪凌霜一刻钟。腊月二十八却不敢出门,这一日,十二阿哥会来。因着这院子的极致寥静,我可以清晰地听到每一种声音,分辨出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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